小艳（汝南县韩庄初级中学   肖永成）

深秋的一个傍晚，我照例踱步到学校的大门外。凉风掠过我汗涔涔的额头，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残阳勉强从稀稀疏疏的杨树枝叶间照过来，衬得五颜六色的院墙还显示着一道醒目的风景。小桥边仅有的一点水闪着幽幽的光，夏日里垂柳拂岸，蝉嘶蛙鸣的情景也没了踪迹。几个散心的人互相打着招呼，说着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妈妈，停下，我下来！”

听到这一声，我和几个闲聊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校门口路上一个骑人力三轮车的妇人身上。只见她用脚踩了一下车子的前轮，三轮车停了下来，一位个头不高，头发稍乱，三十多岁的女子翻身从车上下来，几个人静静地看着她，似乎都准备好来应答她的问询或求助。

“肖老师，您还认识我吗？”

女子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我猛地一楞，从女子的眼神里，迅速搜索到一个信号。

“你是吴小艳吧？”

“是的，是我，都二十年没见老师了，你教我时，我才十四岁呢。”

我随即问了小艳的一些情况，她说，她后来考上了大学，考得不理想，后来工作了也不理想，已经辞了，后来又结了婚，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小艳向我叙说着，我一边仔细地听着，一边打量着小艳，她的眼神里有着一丝丝的迷离，面容憔悴，似乎经常不思梳妆，上身的小蓝外套已褪色很久，脖子上露出的秋衣领口松哒哒的，显着明显的一层污垢，一条单裤像童装一样，短了许多，脚上还穿着一双旧凉鞋……听着，看着，我心头不由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隐隐地，又有了一丝丝不祥的预感。

小艳和我女儿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学，并且两人很要好。小艳问了我的工作和身体情况，随即又问了我女儿的情况，我一一告诉了她，我还说，等女儿回来了，让女儿去找她玩。

小艳和我说话间，那妇人又蹬起三轮车走了，车上还有一个小女孩一直在叫她，最后，小艳恋恋不舍地告别我，去追赶远去的三轮车了。我立在那里很久，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才慢腾腾地回了家。

我是在初中二年级时教小艳语文课的，因为她和女儿是好同学，我对她也格外关注。从小学时，小艳学习成绩就十分优秀，升到初中，她的成绩也一直保持在班级里数一数二的名次。小艳很朴实，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了，从不爱打扮，说话也细声慢语地，两只月牙似的眼睛好像一直在微笑，她有着天生的温柔性格，对老师尊敬，对同学友善，是师生心目中近乎完美的女孩。

记得在女儿上小学时，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经常一大早就站在我家厨房后等我女儿，然后两人一块儿走过学校院墙外面的小石桥，再蹦蹦跳跳穿过韩溪河的长长拱桥去上学，这个小女孩就是小艳。那个时候家家也有了自行车，但几乎孩子们都是步行去学校，不像现在全靠接送。小艳的父母是在学校西边一个粮管所里帮人做工，平时忙得昏天黑地的，也顾不了多少小艳的学习和生活。早上起来，大多是小艳自已生火做点吃的，然后早早来到学校等我女儿，从能吃苦和自理能力上，小艳的确比同龄的孩子们表现出众，是家境的贫寒，使得小艳成了小小的早当家。

等上了初中，小艳的口碑依然很好，老师或同学的交谈中，报栏里，广播里，光荣榜上，经常出现她的名字，溢美之词也接连不断。初二时，我女儿得了一种很难治的病，经常四处求医，缺了不少课程，回来后，她就给女儿补课，在我家隔壁小屋里，有好多次两人学习到深夜，第二天又一起悄无声息地起来入班上早自习。因此，我和妻子经常夸小艳是一个既懂事又善良的好孩子。

那次在学校大门口见了小艳之后，我时常想起她那迷离的神情，不知怎的，心里总是疑虑重重的。后来，我打听到一个了解她情况的人，才得知小艳是得了产后抑郁症，再加上她弟弟在上大学期间，与人发生冲突失去了生命，对她和她的父母打击很大，而她的丈夫不但不关心她，偶尔回来一次，一言不合，就对她拳打脚踢的，她的抑郁症也越来越严重了。小艳的父母看她可怜，就经常接她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这期间，她丈夫也不管不问，不但不给她看病，连起码的生活费也不给。就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慢慢地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今年疫情解除开学后，我妻子在学校南边的韩溪河桥头见到了小艳。听妻子说，当时她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在桥边划来划去的。妻子问她在找什么，她说她在找她丢失的东西。她还给妻子说，不用帮她找了，因为她丢失的东西，别人看不见，只有她自己才能看得见。

第二天，我就去了小艳父母住的地方，想看看她，给她一点安慰。一问，小艳已经在前一天走了，说是去了她丈夫的老家。

又是一个深秋之夜，窗外滴滴答答下着雨，一股股凉气袭来，我不禁蜷缩起身子，不知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我大叫一声，被一场噩梦惊醒，心咚咚咚地直跳。我下意识地拿过手机，想浏览一下网页内容，来平复一下惊恐的心情。一打开手机，我就看到女儿发来的一条未读信息，点开一看，我惊呆了：“小艳被她老公打死了……”，后面还有一行长长的“大哭”的图标，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这条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黑夜里，我的心在默默地流泪，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形象，和一个头发散乱，浑身伤痕累累的女人形象，在我眼前交替闪现，窗外的风声雨声，像是小艳的哭诉，是那么的凄惨，那么的悲伤。

小艳大学毕业后，经人介绍，嫁给了一个县城里的包工头。由于小艳天生的性格软弱，不善与人沟通，什么事都藏在自己心里，婚后小艳又一连生了两个孩子，就患上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小艳的丈夫嫌弃她，在县城里包养了一个二奶，还生了一个小孩，小艳选择了忍气吞声，带着两孩子苦熬，日子过得那真叫狼狈不堪。

两个月前，小艳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找到了她丈夫住的地方，目的是想问她丈夫要点孩子上学的费用，恰巧碰上了丈夫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小艳的丈夫见小艳找上门来，气急败坏，操起一节铁管就把小艳毒打一顿，然后把小艳扔到了楼梯旁，自己带着二奶扬长而去了。好心的邻居把小艳送到了医院，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医生剪开小艳的衣服，看她全身血肉模糊，不禁流下了同情的泪水，虽经医生全力抢救，但已是无力回天，天还没亮，小艳就含恨而去了。

唉，可怜的小艳，我再也见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