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枕

那段令人魂牵梦萦的知青岁月，已经镌刻在我内心深处的记忆中。

秋味渐浓，河堤旁，田沟边，公路两侧的斜坡处，婆婆娑娑的芦花荡漾在一片温煦的秋色中。

每天晚饭后的黄昏，知青们就兴味盎然地淹没在深密的芦花丛中。晚归的鸟儿驮着一翅余晖飞快地划过头顶，伴着晚风的凉爽和田野的清新，暮色中透着一丝温馨。在这柔花曼舞的一抹斜阳里，我们情不自禁唱起了久违的歌。那欢笑声响彻在寂静的田野，交融在一片缠绵迷醉的花絮中。

我们所在的村子西边是我的小队，知青吃饭的灶在村子的东边。一天的中午，我吃完饭到东边的同学处说了一会儿话，往回走的时候，有几个老乡正蹲在地上吃饭，还聊着什么。一人端着一个大碗，手里拿着筷子和干粮，喝得起劲。

芦花挑着水桶走过来。快嘴张嫂抬头看到她，赶紧大声地“嗯、嗯、嗯”干咳了几声。几个正在叽叽喳喳的娘们立即不言语了。

芦花用一个花手巾将自己的两条辫子系在一起，她这样不是为了好看，而是准备去挑水时避免扁担就压到头发。水井边，只见几个娘儿们一边干着自己手中的活，一边笑嘻嘻地听别人讲新闻，有的干脆停下来围到讲新闻的人身边，好奇地问这问那。讲新闻的人津津乐道，绘声绘色，听新闻的人兴致盎然。

芦花毫无表情地站在水井打满两桶水，旁若无人地挑起就往回走。心想，这些长舌妇又在胡编着什么故事呢……

湖边开着芦苇花。

静静的秋日，静静的池塘，暖阳抚摸着静静的水面。一岸寂寞的芦苇，绽放着如雪似雾的芦花，遥遥相对晴空中南飞的雁阵。一穗穗，尽情地舒展着，扬扬洒洒，漫天飞舞，撒下朵朵绒花，遮天蔽日。

採撷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舒展丰盈的花絮是我们的最爱。于是，我们四目相对，会心而灿烂地笑了。赶紧拆撕旧被单，制作大布口袋。花絮轻如柔云，稍稍碰触，不由四处飞舞。只能俯下身，轻盈地挪移身子，一朵朵的轻轻採撷。然后，小心翼翼地对着袋口，屏住气，将采下的花絮，轻柔地，一簇一簇地挦到布袋中。芦花们则乖乖地、顺从地，一簇簇毛茸茸的在口袋中绽放。

纤细的芦花谦卑地低垂着毛茸茸的头，忽而亲吻着我们的脸颊，忽而又娇绕着我们的腰际，那温情令我爱怜。我们不由敞开心怀唱起了欢快的歌。那朗朗的欢笑声，切切的私语声，欢快的歌声响彻在寂静的田野，交融在一片缠绵迷醉的花絮中。

我们踏着月光，载着喜悦，捧着满怀的芦花，打道回府。

夜色降临，大地显得苍茫，不远处，低矮的茅草房隐没在夜幕中。淡淡的云，点点的星，秋露微润。如水的月光悄悄地爬上了树梢，闪着缕缕银光，泻向大地，把湖滨的夜晚照得格外清亮。

“蝈蝈”的鸣声和不知名的秋虫声此起彼落。

自从我与芦花到湖里不久，隔壁的张嫂看到我到她家就有了一种怪模怪样的笑容。接着满街就风传我与芦花恋爱了，知青点上也知道了。

两个人朝思暮想，只有借故偶尔见上一面。我上街买东西，带上写好的信找机会给她。我们俩虽然是近在咫尺却变成了书信往来，两个人变成了地下工作者。相思就这样偷偷地苦涩地进行着。

随着回城的浪潮，我欣喜若狂地怀揣着企盼已久的调令单，与同伴道别，将硕大的芦花枕塞进了空空的行囊。我抱着芦花枕，蓬、松、柔、软，透着一缕缕清幽的香草味。轻柔地贴着脸颊，微微俯首，黯然吻别，沾湿了枕边一片泪水。

回城后，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有芦花盛开的地方，都会怦然地欣喜。那片秋色中连绵起伏的芦花丛、那段缠绵迷醉的芦花情和那晚清涩的狂放梦依旧炽热地荡在心里，百转千回地梦在枕里，怎么也不曾挥去。

以后的岁月，芦花枕为我枯燥乏味的生活平添了几分慰藉，成为我们生活中的梦中伴侣。芦花枕似乎也真找到了归宿，默默地，忠诚不渝地陪伴着我，一如既往地赐予舒恬与梦幻。

猛然顿悟，原来心灵深处守留的这份爱，独为芦花而绽放。她的谦卑而不卑微，她的淡然而不淡漠，她的清雅而不清高，她的宁静而不喧嚣……早已深印在我生命的记忆里！

2014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