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打工记

四毛三步两步跳下了火车，看着眼前挤来挤去的人们，顿时就傻了眼，娘哎！往哪里走呢？明明刚才看着站台在前面，怎么就一下子到了后面？他忘了，这火车是往前开的。

就在他急得满脑门子汗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上，傻四毛！往哪瞧呢！

四毛身子往下一缩，扭头一看见是留根，他这才算是回过神来。兄弟相拥着走出了车站。

站在大街上，四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城里的空气都是甜的！他说。

在家里时，留根是四毛最好的朋友。初中没毕业就到城里来打工了，四毛本来也想来，母亲却死活不同意，让他无论如何把这初中读完他。没法，四毛又熬了两年。

这城里的姑娘就是敢穿衣呀！瞅着眼前走过的女孩子，一个个穿红挂绿，坦胸露背的，四毛边走边在心里琢磨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留根拉上了公共汽车。

车是从火车站始发的，把人像装罐头似地在车厢里弄得满满的，尽是些提包包，挎袋袋的人。所以售票员对谁都是凶巴巴的。

说你呢！四毛当时正对着一个女孩的后背发呆，售票员的手指就戳着他的背了。

啥？！他惊慌地问。票！售票员说。

他，四毛指了指留根。售票员可能又记得留根已经买了票的，就又去戳别人的背了。

妈，你就在家好好待呆着。我一定会挣很多钱，让您到大城市开开眼。四毛把装着棉被的大口袋往肩膀上使劲一搭，然后出了门。妈是个苦命人，穷山沟里呆了几十年，丈夫又死得早，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四毛拉扯大，真不容易。不想几年前，中了风，落下个半身不遂。

四毛在乡村读小学的时候，在老师的眼里就是个憨厚的孩子，可是在同龄的伙伴里，大家都认为他是个狡猾的人。

每到春节时候，村里在外打工的人回来，花钱的事就会让四毛羡慕不已。四毛总是想，老子一定也进城，老子一定要做出个像模像样的人来。好运气，好运气一定会降到头上来的。

四毛想，打工的人有钱，老子就去赚他们的钱。四毛选择了春节的时候去和在外打工回来的人玩麻将，四毛想，凭老子的智慧和小聪明，在麻将上斗智、斗勇加不露声色的打假偷牌，是一定会致富的。没成想在这条路上走了几天，就被好多人识破了。谁都不与他打麻将了，而且还被弄得上邻下寨臭名远扬，一出门就被指着脊梁骨骂，无数双嘲笑的眼睛，像尖锐的利剑刺得他要死去活来。四毛在乡村里犹如一只过大街的老鼠，难得混下去了。

到站后四毛同留根四散开，各跑各的生意，四毛不知道该怎么样办了，又不好意思问人，就整天转悠，一天他到一家饭店吃饭，嫌贵就只点了一碗炒面，吃完后想喝一碗面汤，但服务员见他土里土气的，就没好气的说，给你下完面后，汤就倒了！他怒了，但毕竟出门在外，只好强压怒火，说，我没有吃饱，那麻烦你再给我做一碗炒面吧？但这次记着不要再把面汤倒了，怪可惜的，上炒面的时候顺便给我舀一碗面汤。服务员悻悻地去了后面厨房。不一会，炒面端上来了。四毛看了看，说，你把这碗面倒了，光把面汤端上来就行了。饭店老板看情形不妙，就赶紧过来打圆场，让服务员给四毛赔礼道歉。四毛也不记恨什么，一来二去竟然成了这家饭店的常客，没事就和老板闲聊。一天老板问他，你跑到这里做啥子事情嘛，看你每天无所事事的，不会是来旅游的吧？四毛把自己的事说了。这位老板在这里做生意已经十多年了，就给四毛如此如此一说。

一年快过去的时候，妈听到了惊雷一样的消息：四毛打工的建筑大楼施工时轰然倒塌了！当村里人把从电视上看到的消息告诉妈时，她一下子昏死过去了，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年底，四毛竟然活着回来了，原来建筑工地出事那天，他刚好回工棚拿材料，躲过了那一劫。

工地三个月来没有发工资了，并且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十一点。原来是每月十二号发放工资，可如今都三十号了老板仍然“按兵不动。”几位胆大的工友要罢工。

才走到楼梯口，四毛听到了一群人咚咚的脚步声。他知道老板已经打电话给保安了，保安飞速地冲上楼。四毛冷笑了一声，拔腿就飞快地朝楼顶上冲，跑到楼顶，慌张给报社、电视台报料。四毛说，某镇某建筑工地七楼，有个民工爬楼顶，老板不给工资，要跳楼了！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一听到这个消息，领导决定派两名记者前去采访。四毛在楼顶上跺着脚喊，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工地的工人一听到四毛的喊声，都停了手中的活计，像潮水一般向这里涌来。马路上来来往往地车辆也停了看热闹，马路上立即堵得水泄不通。所有的人将头昂得老高，朝楼顶上看，像企鹅一般齐刷刷地把头仰向天空。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冲上楼顶来了，有保安、部门经理、人事经理。保安拼命朝前扑，保安嘴里说，看你往哪跑，这次抓住了，不打死也得打个半死！企图想抓住四毛。四毛大声说，谁敢抓我，马上跳下去，死给你看！人事经理说，保安不要抓他了！四毛骑着楼顶一个大柱子上，大声叫，叫你们的老板来。老板还没来，四毛就将身子向外倾斜一下，大家就同时啊的惊叫声。部门经理说，四毛，咱俩是一个村子的，你上有白发苍苍的老娘，下有妻儿等你赚钱养家，你千万不要跳啊！我要找老板。说着张四毛的身子又向外斜了斜。

老板正在办公室给人事经理打电话，说我不在，工钱马上给他，千万不准跳楼！四毛真的跳楼了，我们公司就完蛋了，明白吧？人事经理说，好、好、就按你的指示办。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四毛，把劳动局开的工资条扔给我，我马上叫财务室人员把钱送给你。财务室人员慌慌张张来到楼顶，1万元一分不少的给了四毛。

正在这时，楼梯口呼啦的闪开了，报社的记者、电视台的记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他们有的拿相机，有的扛摄像机，冲着四毛又是拍又是摄的。一夜之间，四毛成了名人。报纸以很大的版面、刊登了民工讨钱维权的文章，刊载了四毛好些照片。工厂里得工人争着在报亭里购买报纸、互相传看着，四毛成了他们的英雄。

过罢大年，四毛还是回到了他打工的大城市。他整天在大城市的街上、公园和商场慢慢地走着，并且不停地说：“妈，您仔细看看，大城市，好看吗？”

他泪如雨下。

那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双手捧着的骨灰盒上。

四毛感觉虚汗长流，心闷气短，一阵子恶心扑倒在地，啥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棚子里，一个正在铺晒破烂的李大爷儿收留了他。四毛坐了起来，李大爷看见张四毛能坐起来，似乎很高兴的说：“我在大街上发现你脸上好多血，就到药店买一点酒精帮你擦一擦，现在好多了。”四毛把自己不幸的遭遇告诉了老人。李大爷很同情他说，先生存，再讲其他。从此四毛便和老人穿街过巷，捡易拉罐，废纸箱……每天可挣五十钱。

街心花园里有一座铜像。水泥台上有一个很大的圆铜球，古铜色的，太阳一照泛着古铜颜色的光，圆球上有一头大象，大象背上站着一个女人，一只手里拿着一条飘带，另一手指着那只眺望。

四毛走到跟前，驻足，妈妈的，来城里足有两年了，怎么就没用心地看过，他仰起头，踮起脚努力朝上看，大象背上站着个女人，脸面很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樱桃小口，惹得人爱。女人的脸让四毛生出许多想象，身上又来了一股豪气，他又努力把腰往直得伸了伸。这时候他站着，不用走路，不将腰伸直迈不开步子，他一直把弯腰伸得再不能直了才停住了伸。妈妈的，这腰能伸直么，还以为伸不直哩。他前后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果不然腰伸得笔直笔直，笔直得似一根电杆，水泥电杆。

2014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