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青

一

青青一夜未眠。

清晨起床走到衣柜前，轻轻地打开柜门，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矮矮的个子，嫩嫩白白的身躯，很可爱。柜子中熟悉的气味弥散开去，她深深地叹息着，完全没有了往昔甜蜜的感觉，不久她就要离开这栋房子了，告别当下还属于她的温馨的充满衣物气息的卧室。她感觉身体里被灌进了铅水下坠着，无力地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男友离去后，她感觉时间像被擀面杖碾过一遍，又细又长，很难熬。“算了，过年不回去了，家里亲戚多，懒得回去强颜欢笑，自己在南方这座暖暖的小城静一静，爸妈应该能够理解。”她喝下一杯果汁，做出了这个决定。

回到住处，早已过了午夜时分。脑子里还被那个白色的影子萦绕，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她披了衣服，摸索着下床，扭开台灯，屋里立刻亮堂起来。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带锁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开了锁，翻开封皮，一股清香迎面扑来。粉红的扉页上一行清秀的黑色钢笔字映入她的眼帘：青青河边草。

二

听到读书声的时候，青青就会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发声的地方走去。其实青青不愿去那个地方，她也没带书本，也没有作业本，手里只有半截铅笔。

青青没有办法再留在学校继续上学了。班主任王老师点名点的最多的就是她了，她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既不想让班主任看见她，又能认认真真地读书。可是她还是得每天去见班主任，去面对一个让她难堪而又无能为力的问题。

“青青，你的学杂费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现在学校办学经费也紧张。”

青青的头几乎够到脚面上了，她看着自己两个露在外面的脚趾丫，很无奈地左右蜷缩着，就是没有办法缩到鞋里去。她没有心思再去顾忌别人是不是都把目光投向她，还有几个和她同样交不起学费的女学生。她只有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也使劲控制在眼眶里打转的两滴泪不让它掉下来。她不敢再向父亲张口了，张也是白张。最近父亲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像挂着两只铁锁。她知道父亲最怕的就是有人张口向他要钱了，所以，青青只好往下拖，能拖一天算一天。

母亲病了快八年了，刚开始一条腿不听使唤。那个时候，一拐一瘸的母亲还能料里家务，现在，两条腿都失去了知觉。医生说，已经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父亲就用架子车把母亲拉了回来，从此，母亲就再也不能下炕了。

青青隐隐约约地觉得，她不能再给父亲添麻烦了，所以，从学校回来，她就和妹妹小草说她去南方打工，替父亲还债，那样的话，家里就会好一些。

睡到半夜，青青醒了。她是从梦里笑醒的。醒来时，她看见了挂在眼前的新书包。夜很静，清凉清凉的。半弯月悬在夜空，月光洒进屋里，零零散散的。转身看了一眼正熟睡的妹妹小草，她睡觉的样子很安静，就跟这月光一样，柔柔淡淡的。

青青悄悄钻出被窝，轻轻地爬起来，忍不住将目光集中到书包上了。明天，不，应该说今天早上，她就离开这里了。青青在月光下像一条小鱼游来游去，游到书包上就停下了，她把书包贴在她光光的小身子上，忍不住又一次哭了。

三

青青不打算回家过年，她觉得，家乡过年的气氛确实大不如前，年轻人多不回家，满眼都是老人，缩着衣袖坐在家里。

“回家的路很远，路费也贵，票也难买；另一个原因就是，回家也没意思，大家都不在家，很多姐妹，七八年都没有见过面。乡村确实在萧条，没有办法。”

原本打算用这段时间做些别的事情，可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坐在电脑前，因为她无法肯定今后的人生路，她能一直清晰地记得那美好的流年。青春的云朵那么美丽，薄似纱，淡如风，但青春的云朵太容易被风吹散，容易流逝。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用文字记录她的青春。

青青换上统一要求的短裙，早上，穿裙子很冷。

今年清明，回了趟老家。听老家人说，就算故乡始终在身边，也早已变得不一样——城市大拆大建，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无论乡村还是城镇，都急急忙忙地改头换面，新楼房新街道新超市新的河堤新的桥梁，原本熟悉的地方，反而有些陌生。

父亲虽然只四十刚出头，却早已两鬓飞霜，瘦削而蜡黄的脸上皱纹密布，青筋暴露的双手长满了硬生生的茧皮。青青去爷爷、奶奶的坟上烧了纸，将坟头上长了一年的荆棘茅草割干净。

晚霞把天空映得绯红。微微有点风，她解开衬衣最上的两颗扣子，风立刻钻了进去，一阵凉意袭遍全身。

她是一个爱哭的女孩，为了自己的家，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她无法掩饰自己的痛苦，也许在男友面前，她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她知道，他是世界上她最爱的人，应该珍惜这分爱。他是她心目中的唯一，她要永远地支持他，直到自己变老，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永远的相守，为了那份缘分，那份爱情。

她早已经决定这个春节不回家过年了，倒不是心疼那点钱，而是南北方的温差太大，在南方呆久了，回去的冰天雪地还真的不太适应。清明节回去的时候，她就感冒了一场，折腾了一周才痊愈。

沏上一杯茶，打开音乐，满满的营造一种气氛。良久的无语，一个人，一杯茶，几片文字，想在过往的河里垂钓一些心事，能把心灵的鱼篓盛满，并轻烹慢品一种美丽的孤独，让自己的泪水经久不息的蔓延，一涨再涨，溢出眼眶，恣意地流淌。

作为一个女人，有事业型的，也有家庭式的。青青说不清自己属于哪一种，她不希望干成多大的事业，只希望有一个温暖的家，疼爱自己的老公，可爱的孩子。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到处流浪的生活，仿佛一条水陆两栖的鱼，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回到老家的边缘，在那里小憩，并清理一身的伤痛和疲惫，静等下一次的远游。呆在家的灯光里，她的心灵会安静得像一个婴儿，懵懂而安宁，天真而无忧，快乐而满足。幸福会在那一刻真实地出现，会盛满饭桌，让静谧填满心房，晾晒所有的劳累和艰辛。每当离家，忧伤会在一刹那间凝重，象一只离家的游鱼，离开出生地，要去陌生的海域去劳作生活，为了生存而劳碌打拚。

其实，她不太情愿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来回的穿梭。那些高耸林立的楼房，仿佛一些虚拟的故事场景，她也只是故事里一个不经意的角色，演绎着自己无足轻重的生活，鲜为人知。她的目光已疲惫，对那些纵横交错的钢筋混凝土刻意制作的生活，产生了透骨的厌倦。那些陌生的人，那些生疏的乡音，那些冰冷的建筑，一切都在无奈中上演着情愿和不情愿的生活情节，没有多少人可以快乐的生活，大家都注定要不停的劳碌奔波，为了生计而义无反顾的离家出游劳作。痛苦地快乐着，自己一个人简单的快乐着，一种凝重的快乐，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在这陌生城市中，那些陌生的人，与她没有太多的联系，擦肩而过是生疏的目光，让人感觉到寂寞的刺骨和浓重。哪怕同处一室，竟没有相识的感觉，唇语间流淌的话语太多的是做作和刻意，少有真诚的成分，感觉不到温暖的馨香。让她想念家的温暖，想念家人唠叨的珍贵，仿佛暗夜的灯塔熠熠生辉。思念成为异乡最好的菜肴，在思乡的餐桌上满足心唇的需要，一餐与一餐不同，一菜与一菜不一样的含义，思乡的眼泪酿制的清醇美酒，在一种不经意的氛围里美丽升华、演绎，珍贵而精美绝伦，忧伤而坚忍不拔。

过年，她真的还是想回家……

2013年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