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郑州市管城区教研室 邱成立）

偏西的太阳如银般泼洒下来，虽然没有正午的阳光强烈，却依然是火辣辣的。柏油路面松松软软的，隐隐冒着一层热气，给人一种迷蒙的感觉。洒水车一路响着悦耳的音乐，洒下一片片水花，热气腾腾的柏油路面洗了个痛快的冷水澡，一丝丝凉气便从地面隐隐升起。

下午放学以后，吴旺财独自一人骑着辆破旧的自行车，走在阳历七月火辣辣的夕阳里，不知道今年的暑假自己该怎样度过。

昨天下午，吴旺财放学回到家里，还没有进屋，下岗在家的妻子便告诉他：房东大娘说要拆迁房子，让他们另外去租房子住。

吴旺财听了，先是一愣，心想：几年来自己和房东一家一直相处得不错，两家人就象亲戚一样，咋冷不丁说这话呢！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吴旺财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几天前的一个傍晚，吴旺财一家三口和房东一家在院子里闲坐，一边纳凉一边东拉西扯地聊些闲话。房东大娘有意无意地说：“现在的东西，价涨得可真厉害，简直是一天一个价哩！”

吴旺财的妻子一手抱着一岁多的儿子，一手拿了把扇子，来回摇着为儿子赶蚊子。听了房东大娘的话，深有感触地说：“可不是么！前几天鸡蛋还是两块五毛钱一斤，今天我去买，谁知就涨到了三块一！”

吴旺财坐在旁边，一边摇扇子，一边也点了点头。鸡蛋是买给一岁的儿子吃的，儿子从小缺乏营养，医生说可以给孩子喂些蛋黄补补。妻子便拿了五块钱去买了，原想买二斤的，一问价，涨到了三块一，二斤便买不到了。妻子就问卖鸡蛋的：一斤卖不卖？卖鸡蛋的瞪着眼睛把妻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说：“一斤不卖！”妻子没有办法，只好空着手回来了。想起这件事，吴旺财心里就一阵难过。

停了一会儿，房东大娘又说：“就是咱这房租好几年都没涨了。”

吴旺财的妻子刚要说句什么，吴旺财悄悄地瞪了妻子一眼，妻子立刻闭上了嘴巴。

吴旺财的眼睛看着别处，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唉！我们上个月的工资到现在还没影儿呢，不知道拖到啥时候才发得下来。”

房东大娘听后笑了笑，没有再提房租的事儿。

现在，房东大娘说什么房子要拆迁，不过是个涨房租的借口罢了。自个儿的房子，又是好好的，不漏雨不漏风的，拆什么迁？再说，拆了又往哪儿迁去？净是胡扯哩！

吴旺财说:“大娘这不是逼着咱们挪窝吗？”

妻子说：“要说我们的房租确实是够便宜的了，涨点儿也是应该的。”

“这我知道。”吴旺财说，“可我们也有难处啊！你下岗在家没事儿干。我呢，上个月的工资到现在还没影儿哩！”

妻子点点头，说：“要说房东大娘也不容易，儿子、媳妇都下岗了。一家人的生活就靠这几间房租了。”

吴旺财说：“这我知道。”

妻子又说：“前几天，我抱着儿子在大娘屋里玩儿。儿子忽然拉起了肚子，我连忙让大娘找点儿卫生纸给孩子擦屁股。可大娘满屋子找了半天，却给我拿来了半张旧报纸。”

吴旺财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用旧报纸给孩子擦屁股？”

妻子点点头，说：“嗯。大娘的屋里连卷卫生纸都没有啊！”

吴旺财听了，眼圈湿湿的，长长地叹了口气，便把目光放到了别处。

第二天，吃过早饭，吴旺财去学校上班。

走到校门口，碰到校长，吴旺财问：“校长，上个月的工资啥时候才能发呀？”

校长皱了皱眉，说：“我也说不准，谁知道啥时候发呢？”

吴旺财说：“眼看就要放暑假了。工资老是拖着不发怎么成呢？”

吴旺财还想说：我急着用钱呢！可看了看校长紧皱着的眉头，又把话咽了回去。

校长也说：“是呀，是呀！眼看就要放暑假了，大家都等着用钱呢，工资老是拖着不发怎么成呢？”

中午放学以后，吴旺财推上自行车回家。还没走到校门口，远远看见表弟扶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在校门口站着，伸着头往学校里望。吴旺财走过去问：“表弟，有事儿吗？”

表弟以前也是一名老师。课教得挺棒的，就是字儿写得不怎么样，跟狗爬似的。以前跟着吴旺财练了好几年的字儿，也没练出个名堂来，还是跟狗爬似的，就不练了。前几年辞职不干了，嫌当教师太穷。弄了个录相厅当老板，几年下来，听说赚了不少钱。

表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是那种硬盒的高级烟。抽出一支递过来，吴旺财急忙摆手：“不会。我不会的。”

表弟笑了笑，又把烟装回硬盒子里，说：“你不抽，我也不抽了。我知道咱这是无烟学校。”

吴旺财看了看校门口挂着的“无烟学校”的铜牌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表弟说：“表哥，学校快放假了吧？”

吴旺财说：“是啊，再有一个星期就放暑假了。”

表弟说：“放假后还有啥事儿没？”

吴旺财说：“也没啥事儿，就是得再找套房子。”

“找房子？”表弟奇怪地问，“找什么房子？”

“住的房子呗！”

“你不是有房子住吗？”

吴旺财叹了口气，说：“那是租的人家的房子。房东嫌房租太低，要我们另找地方住。”

表弟“噢”了一声，又问：“那你每月交多少房租？”

吴旺财说：“50块。”

表弟点了点头，说：“50块的房租确实有点儿低。现在租套房最少也得100多块！”

吴旺财点点头：“这我知道。可我……”

表弟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说：“这样吧，找房子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放假后你到我那儿帮几天忙吧！”

“帮忙？”吴旺财说，“我一个穷教书的能帮你啥忙？”

表弟说：“你的毛笔字不是写得挺不错吗？我想让你帮我写海报！”

吴旺财愣了愣：“给你的录相厅写海报？”

表弟点了点头。

“不行，不行。”吴旺财心里想：你那录相厅放的都是啥片子我还不清楚吗？

表弟一看吴旺财不同意，急忙又说：“表哥，我不白使唤人呀，一天不少于五张大团结。咋样儿？”

“五张大团结？”吴旺财愣住了。一天五张大团结，一个月下来就是一千多块呢！对于吴旺财来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过了好一会儿，吴旺财喃喃地说：“你让我想想。你让我好好想想。”

看着吴旺财有点儿动心了，表弟颇有几分得意地笑了笑，说：“想好了给我打电话吧！”说完，跨上摩托车，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中午回到家，吴旺财把这件事说给妻子。问妻子自己该怎么办？去不去给表弟帮忙写海报。

妻子一边喂孩子吃奶，一边毫不犹豫地说：“去！干嘛不去？一天五十块钱，够交一个月的房租了。”

吴旺财为难地说：“可他那个录相厅放的片子……”

妻子看了看吴旺财，不屑地说：“你管他放的啥片子，只要有钱赚就行！”

说是这样说，可吴旺财还是下不了去的决心。他总觉得自己是个教师，帮着表弟去坑人实在有点儿于心不忍。

想来想去，到底是禁不住五张大团结的诱惑，第二天中午，吴旺财打电话给表弟，同意假期帮他写海报。

表弟在电话里说：房子已经问了好几家，可就是房租太贵。没有一家低于100块的。问他怎么办？租还是不租？

吴旺财想了想，说：“那就算了吧！”

放暑假前一天的下午，吴旺财刚一到学校，校长就把他叫去了。吴旺财以为校长知道了自己要帮表弟写海报的事，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得不行。脸上也有汗珠冒了出来。

来到校长办公室，吴旺财忐忑不安地问：“校长，你找我有事儿？”

校长让他坐下，然后说：“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放假后你有什么事儿没有？”

吴旺财心里一阵扑扑乱跳，脸上的汗刷地又冒出一层，急忙说：“没啥事儿。放假了还会有啥事儿呢！”他没敢说给表弟写海报的事儿，也没敢说找房子的事儿。

“那好。”校长高兴地点点头。说：“学校有一批桌椅要利用暑假维修维修。后勤上人手不够，放假后，你就帮着后勤维修桌椅吧！”

吴旺财听到这里，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说：“好的。好的。”

校长又说：“按照学校的规定，暑假加班一天补助六块钱。下学期开学后领。”

吴旺财说：“好的。好的。”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吴旺财急忙给表弟打电话，告诉他假期自己有事儿，不能帮他写海报了。

表弟问：“有啥事儿？不就是找房子么？我再帮你问问行不行？”

吴旺财说：“不是找房子的事儿。”

表弟奇怪了，说：“那是啥事儿？”

吴旺财说：“那你就别管了。”

表弟还要再问，吴旺财却“啪”的一声把电话给挂断了。

这一个暑假，吴旺财既没有找到房子，也没有给表弟帮忙写海报，而是在学校里帮着维修了一个假期的桌椅。

房子没有找到，就只好让人家涨房租了。吴旺财两口子和房东大娘好说歹说，最后才把房租定在了每月100元。谈好了房租，房东大娘再也不提拆迁的事儿了。

9月1日，新学期开学。吴旺财到财务处领加班补助。会计拔拉了一阵子算盘，说：“吴老师，暑假从7月16 日起至8月31日止。扣除双休日不加班，您一共加班27 天。呶，这是174块钱。”

吴旺财拿着这174块钱回到家里，先抽出一张一百的给了房东大娘交房租。还剩74块，全部交给了妻子。

妻子又抽出两张10块的，说是吴旺财这个月的零花钱。

吴旺财跑到街上的药店里，用9 块钱给一岁的儿子买了一盒钙片——儿子已经一岁了，身高却比不过人家刚三个月的孩子。医生说他们的孩子缺钙。

吴旺财把剩下的钱全部换成了一元的硬币，装在了上衣口袋里。走起路来，上衣口袋一晃一晃的，里面的11块硬币就不由自主地互相碰撞起来，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响声清脆、悦耳，引得不少行人扭头向着吴旺财身上看。

虽然没有挣到表弟的一千多块钱，可吴旺财摸了摸沉甸甸的上衣口袋，心里还是觉得挺充实的。

于是吴旺财就旁若无人地一路走过去，清脆、悦耳的响声便撒了满满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