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高个子老张（汝南县韩庄初级中学 肖永成）

高温天气一直肆虐着驿城的大街小巷。中午，我去超市买个西瓜，捧着大西瓜，我匆匆忙忙向世纪广场的公交站台走去。

离站台二十多米，我看见了一位七十来岁的老人在等车，从人影的侧面，我就分辨出他是三年多未见的高个子老张。我放慢脚步又往前走了十来步，仔细打量，见高个老张穿着一件旧短袖衬衫，一条严重褪色的短裤，脚上的拖鞋后跟也磨压得薄薄的，右脚上的一根鞋襻已经断开往上翘着。

正看着，只见高个子老张蹒跚着走下站台，向东望了又望。这时，我看见高个老张的腰身已不再那么挺拔了，原来乌黑的大背头发，也已变得白黄混杂、稀稀疏疏的。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复杂的感觉，转回身站在树荫下，目光呆呆地盯着高个子老张在人群中的身影。

高个子老张是我的邻居，他住一楼，我住三楼，整套房子就住他老俩口。听说，房子是他女儿买的，专让二老住下养老的。高个子老张年长我十多岁，我不好意思问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出去一块散步，我叫他老张哥，因为他有1米85的身高，私下里，我和爱人就称他为高个子老张。高个子老张的爱人很开朗，对人也热情，我不在小区时，有个什么零杂小事，就打电话叫老张嫂去代办一下。每次求她帮忙，她都是很乐意，而且把事情都办得一停二当的。

我对高个子老张的了解，都是在一块散步时得到的。高个子老张很健谈，他说他当过兵，要不是文化水平低，在部队就提干了。转业后，正好公社供销合作社招人，高个子老张以转业军人的优势和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被录用了。他形象高大，仪表堂堂，口才又好，领导直接让他做了供销社的采购员。那时候，物质还相当困乏，人们的收入不高，当个采购员，不仅能走南闯北，大开眼界，而且经常住旅馆，当贵客，那种体面和风光就不用说了。

高个子老张的“散步文化”，重点都是炫耀他的采购员经历。说我这个靠考上学当教师的人，文化水平高些，但没见过什么世面，缺乏商业头脑。他津津乐道，而又多次重复讲的是一件采购香皂的故事。说上世纪七十年代，香皂是紧俏货，一般小户人家还用不起，内地也少有生产厂家，有时，采购香皂要跑到广州市。一次，他去采购一批香皂，无意中听销售部的人员说，等几天香皂要落价，他立马决定住旅馆等待。果然，一周后，每盒香皂降价一角，一百盒香皂就少掏了整整十块钱。他说，你别小看这十块钱，搁那时候，十块钱几乎是乡下小户人家小半年的日常开支呢。

当高个子老张把香皂的故事讲到高潮时，妻子就半捂着嘴，伏在我耳边小声说：“哼哼，住一周旅馆得多少钱呀？”我就悄悄捏了一下妻子的胳膊，示意她不插话，不讨论，任凭高个子老张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继续讲他下一部辉煌的历史。

曾有一段时间，高个子老张神神秘秘地讲他参加了一个什么投资项目，公司名字很大气，叫什么昊宇国际投资有限公司，说他把自己攒的二十五万元养老金投进了，还动员亲戚朋友投了一百多万元。至于收成，那就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实现不了的。直白点说，那就是一年趟趟水，两年回老本，三年翻一番。还承诺，随用随取，不取，三年后连本带利年年翻番。高个子老张一次次斩钉截铁地说：“别小看我这二十五万，要不了十年，我就是板上钉钉的千万富翁了。”

高个子老张几次想动员我，但碍于我明确的不屑一顾的态度而作罢。我也多次提醒他，天上如果掉馅饼，地上一定有陷阱，千万别上当受骗了。每次没等我说完，高个子老张总是把我奚落一番，说我孤陋寡闻，目光短浅，前怕狼，后怕虎，干不成大事。我听完他一番激昂慷慨、酣畅淋漓的演讲和批驳后，也就只好默不作声了。

自从高个子老张搬走后，我没见过他。那年，我妻子有病住院，我把家里的一些水果、蔬菜和几个西瓜送给老张嫂，敲门没人应，就放在她家门口了。几个月后，我回到小区，好多天没有看见老张嫂，我向二楼邻居打听，说老张嫂生老张哥的气，肝病犯了，住院一个多月就去世了。不久，她家的房子也被法院封了，老张哥是夜里搬走的，也不知去哪里了。

一晃几年过去，没想到高个子老张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采。见此情形，我下意识地想回避一下，可胸口却感觉沉沉的。终于，我心一热，紧迈几步，喊了一声：“老张哥”。

高个子老张转身看见我，一下子握住我的手，“老弟，上，上，上哪发财去了。”

我没回答老张哥的话，示意他公交车来了，快上车吧。

上了车，高个子老张从座位上站起来，隔着好几排乘客，大声对我说：

“老弟，我，我给你报报喜，我的投资款，马，马上就拨下来了，有，有好几百万呢……我，我先给儿子买一套别，别墅，再给女儿买一辆宝，宝马……”

“老同志，坐好坐好。”一位中年乘客把高个子老张劝坐下，然后又走到我跟前，伏在我耳边说：

“他大脑受刺激了，言语不正常，别搭理他。”

我茫然地点点头，但两眼一直注视着高个子老张，心里一阵阵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