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着泪花的微笑（河南省南阳市第八中学 纪 梦）

她来到我们学校报到的时候，已经开学了一个星期，第一眼看上去就感觉到她是那种很内向、很害羞的女孩。只是她的一双大眼睛里会让人看到一种雾蒙蒙的东西，好像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对，就是忧郁。

她是从东边转来的学生，那边的生活比我们这里差多了，所以穿得不怎么样，其实她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儿，朴素的衣服也依然掩盖不了她自然的美丽。只是她的眼神里总是有点忧伤，有点落寞，我没有在意，多年的班主任生涯，我已经习以为常地想着是她想家的原因。她父亲说，他们那儿有好几个学生在我们这儿上呢，都考上了重点高中，她就非要来，听到这些的时候，我不禁又看了她一眼，她只是低着头，脸红红的，双手不停地拨弄着衣服，并不作声。我向她笑了笑，对他们父女两个说："很好，不过在哪儿都要好好学才行，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 来！”她父亲谢了我就要走了，她呢，点了点头，面带微笑，怯怯地说：“老师，我记住了。”说话的声音很轻。我不禁皱了一下眉，我不太喜欢这样胆小的学生，不过没有说出来，毕竟她是才来的，而且还带着微笑！

和父亲告别时，她哭了，父亲在安慰他，我站在办公室门前看着他们，不禁又皱了一下眉：哎，这样爱哭，学习上能有什么毅力呢？我摇了摇头……

第二天午饭后，正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听到一声轻轻的“报告”声，我一看是她，让她进来了，我微笑着问她“有事吗”？她的脸红红的：“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当她把问题提出来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又看了她一眼，因为她提的问题很有深度，我先让她试着讲讲自己的理解，她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给我说了一下，当我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时，她的脸更红了：“老师，我说的不好……”我笑着对她说：“不，说的很好！你虽然耽误了一星期，却能说的这样好，已经很不错了！好好努力，你会很有前途的，老师相信你！”她的脸还是那么红，不过我发现她此刻面带微笑，眸子里有一种光彩，是一种自信的光彩，很纯很美，我突然觉得。

她学习很刻苦，别人吃饭用了半个钟头，她只要10多分钟就好了，然后就坐到教室里开始学习，不会的就问老师和同学，课堂上发言也多了，声音开始有点小，慢慢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自信, 也学会了和同学们一起吃饭，一起讨论，一起玩耍……在月考中考到第十名，期中考试考到第五名，她的成绩上升很快，我暗暗地为她感到高兴：还是家庭条件差了知道学啊！看班中有些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就知道吃喝玩乐，一点都不知道珍惜时间，不知道勤奋……

期中考试后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同学们都来了，可是她的座位还空着，总是上学来得很早的她怎么今天会迟到？我觉得很奇怪，是生病了？家中有事？还是家远走得太晚了……怎么上课了还没来呢？正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位外班学生过来交给我一封信，说是她让转的，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他们是邻居，她去打工了。什么？我以为没有听清楚又问了 一遍，那个学生说是真的，她已经走了，是昨天走的，去广东了……，我不知怎地，突然间竟涌出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和伤感，到办公室打开了那封信，心里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去打工了……那是一个聪明好学的、放在城市还在妈妈面前撒娇的、才14岁的小女孩啊！

“我最最敬爱的老师，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通往广东的列车上，我知道你肯定会难过会伤心，因为你对我那么好，给了我很多鼓励，让我从自卑变得自信，你一定会生我的气，因为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我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我不敢见你！只好让邻居的同学给你捎了这封信。

老师，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打工，我最喜欢的就是上学，和同学们在一起学习，可是我们家庭条件不好，有三个学生，开学时妈妈就不想让我上了，让我和我小姨去广东打工，我苦苦地哀求，我说一定好好学习，考上个好学校，等将来有本事了，供弟弟和妹妹读书，父母才又让我来上的，所以我就拼命地学啊学啊，梦想着有一天我学成了，来实现我对父母的承诺……可是我这个梦想还是实现不了，其实我一直都在担心，担心哪天我没上完父母就让我去打工了，我好怕啊！所以我在学校就拚命地学，我想用好成绩来改变父母的决定,我很怕哪天我再也不能和同学们坐在教室里了，再也不能和老师您谈心了，真的，我有时做梦都梦到我不能上学了，常常在梦里哭醒……可是，老师，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昨天我小姨回来办事，我正好过星期呢，妈妈就非让我跟着小姨去，我哭了整整一天啊，老师，可是他们一点也不动心，他们说我也不小了，也上到中二了，也该为妹妹做点贡献，得为父母尽点孝心，没办法的，老师，我只好答应了，老师，你不会怪我吧？老师，我好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啊！老师,我真的不甘心,但我没有任何办法……!”

后面的字我再也没有办法看清楚，因为那上面沾满了泪水，她写的时候是哭着写的，很多地方都模糊不清了，还有现在我的泪水，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为什么会这样呢？她的父母怎么能这样呢？惨忍地剥夺了一个女孩求知的渴望，无情地扼杀了自己女儿唯一的希望，这样的父母太不负责任了，可是他们也是没办法呀！我的心里充满了悲伤和郁闷！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的眼神里总是有那么多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忧郁！

老师们都为她感到惋惜，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很长时间我都不能接受这个女孩已经走了的事实，有时上课还提她的名字，同学们说“老师，她不上了……”才把我惊醒，我才意识到她真的不上学了，去打工了……

转眼过了三年，这三年中我又送走了很多学生，也有一些学生的名字我都记不清 了。

今年十五假期我去南阳超市买点东西，里面人很多，我觉得头都快晕了，走到女儿要吃的零食前，拿了几袋饼干就去结帐，忽然听到谁在喊：“老师，老师！”这声音真熟悉呀！是谁呢？我赶忙转过身来，啊，天哪！怎么会是她！我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穿着超市里的统一服装，个子比以前高多了，依旧面带微笑，那双大眼睛还是有点忧郁，只是多了一种无奈，还有一种什么呢？我一下子又说不出来，我激动地说：“你不是，你不是……”她笑了笑说：“我去年就回来了，我小姨回来了，我就回来了，现在在这做 事！”我问她：“你现在 后悔吗？还想上学吗？”她苦笑了一下说：“后悔呀！做梦都 想上呢！哪怕让我上个高中也行啊！我也会一辈子带着微笑的，现在我一直无法面对我刚退学的时候，一想到这我就泪流满面……！当初我哭着求妈妈让上完高中，或者让我把初中上完也行啊！我就……可是妈妈说什么也不答应我，现在更不行了……”我急了：“怎么不行啊，你要想上，我帮你！”她摇了摇头：“老师，谢谢你，可是不行了，我现在 已经十七了，弟妹还在上学呢，我妈的身体现在 又不好了，我不能再上了！就让弟弟和妹妹上吧！”这时有顾客来了，她赶忙过去招呼，又对我说：“老师，真不好意思！我不能和你聊了！”“嗯，你忙吧！有空和我联系！”我对她招了招手，就又向结帐的地方走去，“老师，老师！”她又在那儿叫我了，我回过头，她追上我，面带微笑对我说“老师，你别难过，我上过学了，我不会再后悔了，就这我也比有些人强多了！……”我分明看到她的双眼里含着泪花，我的鼻子猛地一酸，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快步地向门口走去……

一路上我想着她的话，想着她说话时带着的那种微笑，还有她眼里的那份忧郁，我不禁感到难过，到底是谁改变了她的命运？和她同岁的年轻人都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呢？可她的命运却彻底改变了，我又为我自己不能帮她而感到羞愧，同时被她所说的话感动：“我上过学了，我不会再后悔了，就这我也比有些人强多了！”脑海中又浮现出她的微笑，我猛然间觉得她微笑的样子好美，真的，好美！——尽管眼里仍有一丝丝抹不去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