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嫂子的大拇指

——谨以此文献给“三•八妇女节”

我七岁那年秋天，一连数日的大雨，浇塌了我家的两间土坯房，我的两个弟弟抱住母亲的腿吓得浑身发抖，哇哇大哭。

当时，我村才十八户人家，父亲是队长，十几个壮劳力都跟我父亲上宿鸭湖水库工地了。在水屯农村信用社工作的振坤叔，与我家近邻，正好他在家过周末，听见房屋倒塌的轰隆声，他第一个跑来安抚我母亲和我兄弟三个，也多亏母亲一直在小心注意土坯房的动静，能及时跑出来，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振坤叔让我母亲把两个弟弟带他家避雨，随后爬上我家门前的大土堆上喊人来帮忙，想在倒塌的房屋上收拾一些檩条、椽竹和蕉草之类的，给俺搭一个窝棚，好让我们娘几个有一个栖身的地方。

闻讯最先跑来的是哑巴嫂子，我那时还没上学，也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哑巴嫂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与人交流全靠手势。我看着振坤叔和哑巴嫂，好像见了两个救星，淋着雨愣在那里。哑巴嫂给我打个手势，口中“啊啊”着叫我，我跑了过去，只见哑巴嫂奋力从塌在地上的房顶上扯出一把蕉草递给我。我一下子明白了，她这是要把有用的蕉草收拾过来，好用来作覆盖窝棚的顶。我接过一把又一把哑巴嫂扯出的蕉草，放到振坤叔指定的地方，每次返回时，哑巴嫂就会一手抱着蕉草，一只手向我伸出大拇指，口中还“啊啊”地不停给我说着什么。我想，那一定是在夸奖我、鼓励我吧。于是，我干得更起劲，跑得要快了。不一会，又来了十几位妇女和小孩，有的运蕉草，有的抬檩条，有的拽椽竹。生产队饲养员青山大伯和菜园管理员嘉文大伯两个配合，搓了一根根粗粗的麻绳，振坤叔和几位年轻的女人，埋桩子，搭木架，绑绳子，钉椽竹，铺蕉草，小半天的功夫，窝棚就搭好了。

过了一年，我上学了。那时最渴望的就是得到老师和同学的夸奖，而哑巴嫂见了我，总会向我伸出大拇指，那高高翘起的大拇指，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象一只路标，为我指引了前进的方向。

十二岁那年，村里人让我们几个学生娃写春联，推来让去，只有我和满军两个敢掂起毛笔。奇怪的是，家家都让满军写，我写了自家的后，就没人登门了。郁闷了半天，突然听见了哑巴嫂的“啊啊”声，只见她拿着裁好的红纸径直走到我面前。我一笔一画地写下：“春回大地风光好，福满人间喜事多”、“吉星高照”。哑巴嫂并不识字，她看着我写的字，笑容满面。墨迹还未干，她就示意让我弟弟帮她掂着上下联，自己一手拿着横批，从村子西到村子东，一路上“啊啊”地向人打招呼。听弟弟说，哑巴嫂见人就伸出大拇指，比划着是我写的。我听了之后，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发奋读书，争取改变命运，做一个让人看得起的人。

初中毕业那年，我十五岁了。那时还是大集体，农业生产机械化水平不高，加上麦收后一直阴雨连绵，到放了暑假，生产队还在碾打第二遍麦秧，复收里面剩余不多的麦粒。

有一天，天气晴朗，父亲号召社员们趁天气好，打一天连场。中午，接着摊第二场，大家饥肠辘辘，父亲鼓励大家说，谁摊的又多又好，结束时奖励黄瓜一根。大家听了，都兴奋起来，干劲倍增，尤其是我们一帮年轻人，都争强好胜，不甘落后，一个比一个还生龙活虎，偌大的一个晒场，不一会儿就摊满了。

晒场上，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领地”内，接受生产队记工员的检查，并记了工分。这时，生产队的菜园管理员㧟了一大篮子黄瓜来到槐树林边，父亲帮他把黄瓜数了一遍，数完给记工员耳语了一下，就招呼大家来领奖。记工员点谁的名字，管理员就给谁发一根黄瓜。大家又渴又饿，领到黄瓜后，有的用手捋一下，有的在衣服上擦一下，就大口大口“咔嚓咔嚓”地吃起来。

眼见筐子里仅还有一根黄瓜，可记工员仍没念到我的名字。记工员看看筐里的那根黄瓜，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我父亲拿起黄瓜递给他，说：“记工员辛苦了，最后一根你吃吧。”还没等记工员伸手去接，只听见“啊”地一声，站在不远处的哑巴嫂冲上前去，从我父亲手里夺过那根黄瓜，然后一手拿着黄瓜，一手拉着我来到晒场我摊的那一片麦秧上，一边用脚尖点着麦秧，一边伸出大拇指，大声“啊啊”地朝众人示意，大家都愣着了，也不再吃手里的黄瓜。管理员和记工员觉得难堪，赶忙起身走了，我的父亲一脸不自然地笑着给哑巴嫂比着手势，哑巴嫂也不理会父亲，她把黄瓜猛一下伸到我嘴上，表示这根黄瓜就属于我了，我的手颤抖着接过那根黄瓜，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泪光中，三三两两的人陆陆续续消失了，只有哑巴嫂的大拇指还那么清晰，它高高地举着，象一面胜利的旗帜，给了我前进的信心和力量。

我十八岁那年，金秋的一个傍晚，村子里的人在传播着同一条消息，我高考被录取了。村支书也来到村子里，宣布要为我演一场电影。哑巴嫂也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她一路“啊啊啊”地来到我家，看我正和父亲给牲口铡草，哑巴嫂把我拉开，一边接着按铡，一边向我竖起大拇指。我心里压抑住喜悦的心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住地向哑巴嫂点头微笑。霞光洒在矮矮的草屋上，饮烟从土坯墙上的烟孔里窜出，高高的楝树上花喜鹊“嘎嘎嘎”地叫着。我的眼前，哑巴嫂的大拇指在晃动，它像一支多彩的画笔，像在为我描绘着一个美好的前景。

几十年过去了，我奋斗在党的教育事业上，做出了自己应尽的贡献。每当我回到村子里，看见哑巴嫂，她依然向我伸出大拇指。我想，哑巴嫂虽然不会说话，又听不见，可她心里是亮堂的，她的大拇指，是对我的赞许，对我的肯定，更是对我的鞭策。人生还在路上，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我还要接续努力，超越自我，向着更高更新的目标迈进！

202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