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坯

过去，一般人家建房都是土坯墙，能用上好坯，房屋的墙不仅比泥草夯筑的美观，而且使用的寿命也长些，因而，能拥有一块理想的地方，起上一批好土坯，对于小户人家来说，也算是知足了。

起坯，先要选好场地。过去生产力水平低下，空闲地比较多，村子里总是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空地上长满一层厚厚的葛菠草，这无疑是起坯的好地方。此外，村外面也会有一大块槐草场，槐草割了，做覆盖房顶的材料，而带根的槐草场，作起坯的场地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时候， 村子里起坯选场地，总是二大爷的事情，无可替代。我父亲是队长，生产队一旦有了起坯的计划，就会第一时间要告知二大爷，二大爷似乎也责无旁贷，听了父亲的安排，头连点几下，装上一锅旱烟，猛吸两口，然后噙着长长的烟杆，背起手，迈起悠然的步子，就寻找他心中的宝地去了。

选好场地，二大爷就开始关注天气预报了。二大爷还是钟情于选村子里长满葛菠草的空地作起坯的场地，等到一场雨后，天晴了，晾上两三天，二大爷就一人悄悄的来到选好的场地上，用脚尖东一下西一下踩踩，感觉一下土里面的湿度，如果正合适了，二大爷就会一天几遍在场地上扯起嗓门高喊：“老少爷们，看好了，我要在这里起坯了，今儿个起，不能在这里戗草，也不能栓猪昧羊，不听话的我就拔恁的羊橛子……”然后，一连几天，就见二大爷套上队里的老叫驴，拉着石磙，在早起和傍晚碾呀碾呀，据说是一早一晚，正是土里放潮吸潮的时候，及时碾压，才能让土块更磁实，起的坯才结实耐用。

要起坯了，二大爷把磨利的离刀装好，上脚一踩，离刀嗤一下扎进土里。他捋一下长长的胡须，高高挽起袖子，咳嗽两下，清清嗓子，两眼闭着，把生产队派来的人招呼到跟前，经过一番口头培训，二大爷又把要点重复了几遍，而最后那句“不行换人”的结束语，着实让跃跃欲试的一帮男女顿时面面相觑了。

起坯虽然就是离坯和起坯两大环节，但二大爷指挥得却有板有眼，他为了让孩子们早点学会农民赖以生存的本领，就选了几位包括我在内的半不大橛子，按照宽一拃长一拃半(相当于宽20长30公分)的标准拉扯纵横线，我们十多岁的孩子都是扯线的，两端定好，扯紧一动不动，二大爷就两手握紧离刀架的把手，一脚踩在离刀架的受力柄上，两眼紧盯着绳线，嘴里不停地喊着“走，走，走”，“停，停，停”，只见离刀沿着绳线慢慢地，直直的在地上割出了一道道缝隙，纵横相交，整整齐齐，煞是美观。每到纵横离割了几十条线后，二大爷就要大家停下来歇会儿，因为拉离刀的要扎着马步，憋着一股子劲缓缓用力，时间长了着实把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的时候，二大爷就背着手，仔细打量着那一个个四方方的格子，嘴里还不停地啧啧称赞。但也有惹二大爷发脾气的时候，那就是生产队派来的哪一拨儿劳力中，有个冒失鬼，拉离刀的时候不听指挥，用力不均匀，不是速度快了，把离刀拉偏，就是用力过猛，让二大爷控制不住，离刀入土深浅不一。这时，二大爷就毫不客气地立马换人，说来也怪，经过二大爷的法眼把关后，拉离刀的无论男女，多半是长得墩实个头壮壮的，一时，二大爷用人的标准，被大家戏称为“屁股大，个子低，有耐性，会用力”，而不管如何，跟二大爷干过活的，却没有一个给他顶过嘴，也没一个给他斗过气。

待到一片起坯场地用离刀分割好后，就要及时起坯，因为耽误了，不仅怕风刮尘土，掩盖了缝隙线路，而且一旦天气突变，下起大雨了就会前功尽弃。这时，不等生产队敲铃上工，二大爷就早早扛着起坯的离扎铲刀在场地候着。事前，他专门跑到我家，给我父亲提要求，让派工时，若赶上了星期天，也给他分几个半不大橛子，似乎是想早早地把他的独门绝技传授给我们，以便后继有人，我父亲当然也欣然答应。起坯时，二大爷照旧先培训一番，把拉起坯铲刀的要领讲得神乎其神的，然后就用一根绳子，一头绑在起坯铲刀上，一头绑在一截木棍的中间，木棍的两端正好由两人双手把握，等到掌握铲子的人，在离好的格子上摆好铲子一发指令，两人同时用力一拉，铲子在土里快速往前移动，一块土坯就起掉了。起坯正式开始时，二大爷宣布，两人一班，试起三块坯，合乎要求的一边干，一边做示范，动作还不熟练的一边看，一边揣摩，不一会的人试了又试，直到一上手就连连成功为止。二大爷一般让壮劳力先干，让我们观摩着，等到我们这些孩子也熟练时，他就会让男劳力去干其它的农活，起坯就成了我们这些小将们的专场了。这时，二大爷看我们一下一下地给他配合协调，起出的土坯又规正又漂亮，就不由自主地啍起小调，那悠扬的嗓音，伴随着起坯的劳动节奏，传遍了整个村子。等到一块场地起完后，我们把土坯码起来，让自然风干备用，看着一排排，一摞摞齐整整的土坯，二大爷就很有成就感，一遍遍地让我们数出多少块，我们数着，二大爷频频点着头，内心的喜悦和满足，就像码起的土坯一样，明明白白，实实在在。

现在，土坯房早已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幢幢高楼大厦，一座座特色小院，新农村建设，更使农村的居住条件走上了快车道，人们也渐渐淡忘了土坯房，更模糊了农村当年起土坯的情景。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人突发奇想，造一座土坯房，追寻着绿色环保，返朴归真的奥秘，踏踏实实地过着简单的日子，把生活的恬淡与自然，重新诠释在人们的心灵深处。

——2020.03.25日于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