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内乡县教师进修学校 樊国文）

下午三点左右，微风轻吹，阳光柔和。

赵新哲，1米79，大背头，皮大衣，金边眼镜，膀大腰圆，满面红光，在龙升酒楼大门口，与朋友一一握别，谢绝陪送后，就春风得意地往家走。

酒楼西面的豪泰广场周边，几十棵香樟树葱绿茂盛，巍然屹立，仿佛卫士一样，庄严而肃穆。

赵新哲踱着方步，一边信马由缰，一边欣赏广场上龙腾虎跃，详和欢快的佳节美景。

蓦然，他拨通手机，凑近右耳。

喂！喂！表叔吧？给你拜年了！

新年快乐！彼此彼此。好，好，我很好！

今天是大年初五，给你拜年不算晚吧？

给我拜年？祝我新年愉快、阖家欢乐？你这不是折我寿吗？

不能这么说？咋不能？！你是长辈，我是后生，应该给你拜年。何况你还是我大哥、二哥的老师，我们弟兄的大恩人。所以，早该祝你虎年吉祥，身体健康！

一介书生，垂垂老矣，何足挂齿？

谁不知道你，远近闻名，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所以嘛，你就别再拉马不骑一—玩谦（牵）了。

恭贺我又升官了？我两个哥哥都进入副省部级了，我才刚刚享受正处待遇，标准的芝麻官儿。还多亏你当年劝诫我离职进修，读罢中专又读大专。

小时候，你就看我聪明可人，是棵好苗子，倘若不思进取，那就太可惜了？如今能成为家族骄傲和国家栋梁，主要是我自己努力奋斗的结果？

你不愧是县高中名师，真会夸人。要不是你再三苦劝，我哪能有今天？

听谁说的？我比五年前权利更大了？到现在还要感谢我？

别提那陈年旧事好不好？你拜托我的几件事，都给你办好了，是吧？你侄女，我把她安排到县城建局；你妻妹，我把她安排到县电视台；你姑家老大，我把他安排在市人民医院开小车。

你很满意，是吧？很感谢、很感激，没齿不忘？

说到哪里去了，只要他们懂得感恩就好！不错，逢年过节，他们都会带着贵重礼品来家里看我，有送字画的，也有送玉器的。你也不要再客气了。

你心里一直记着我的好？惨愧，惨愧，受人之恩，却无以回报？

我让你回报啥？

就是你外孙女上学的那件事儿，我沒办，不想给你办！这事不怪我，应该由你负责！本来小菜一碟，举手之劳，一个电话就搞定了，你却舍近求远，偏要让我妈跟我说，让我大哥跟我说！你没有我的电话？还是你先跟我说了，我不给你办？为啥不直接跟我说？是不是瞧不起我的能量？

啥？你弄巧成拙？悔之晚矣？

世上哪有后悔药？事情搞砸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往事不堪回首？你舅家大孙子的事，还要再拜托我一次？

表叔啊！你千万别再给我添麻烦中不中？提起他，我火冒三丈，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不明白为什么？

想不到吧？你拜托我给他介绍个项目。我本来想帮他，可是，要等时机，要遇机会吧？你知道，托我办事的，一拨又一拨，如果只有他，我早就喝西北风了！可他等不及，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一一慌了脚。一看他那作派，我就断定他干不了大事，就决定不帮他了，电话我也不接了。初一清晨，他在微信里给我拜年，我立马就把他拉黑了、删除了。而且，我还把他告了，就这几天，法院就会给他送传票，你就让他等着吧。

为啥事能惹我怒发冲冠，六亲不认？

腊月二十八，他去看望我父母。

给我父母拜早年？你说应该的，因为我妈教过他两年嘛。

看了也就算了，他千不该万不该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我父亲还在康复中，他把自己拍的视频发给了我大哥。啥意思？这是绝对不能容许的！谁批准他到我家拍摄视频了，还发到了网上？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职权和胆子？这是非法偷拍、是偷窥别人家的隐私！是挑拨离间！是故意给我们制造家庭矛盾！

谁上纲上线啦？你说那不是我大哥给我父母买的养老房吗？他每次去都这样，视频发给我大哥，也没啥恶意？我妈还说他拍得怪好呢？

是这样吗？看来你也是老糊涂了！啥叫恶意、啥叫善意？别人也像你这样认为吗？有人嫉妒我，给组织部写匿名信，反映我有生活作风问题，在外面包养了几个情人；有人仇恨我，向纪委举报我有十几套房产。你知道，中央的反腐力度越来越大，打老虎，拍苍蝇，抓了一批又一批。难道引火烧身、自投罗网？只有倍加小心，慎之又慎，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任他风浪起，我稳坐钓鱼台？

你们这代人，都是这样说，也这样做。你难道不懂得，真理只有一个，可理有千千层、层层都是理！世上理是直的，路却是弯的！人不到弯腰树下不低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你可能不知道，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所以嘛，我告诉你，他这种做法就是给人以口实，就是授人以柄，就是犯罪，因为非法在媒体上传播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所以，你让他在家等着，最迟元宵节过后，有他喝的辣椒水！一定会有好果子让他吃！

什么？如果按我说的，这事就闹大了？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现在是信息时代了，你还强调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问问他，他往外，把视频发给我大哥时，想过我的感受了吗？

请我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不中！其他什么事都可以通融，唯独这件事绝对不行！

你问我，是不是在这之前，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说实话，我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前年冬天，我装修房子？

对！是有这么回事。我想装修一套房子，施工队长带着师傅到建材市场选磁砖，他尽给我介绍质量好、价格高的。队长看中了一款，他说那一款质量更好、价格更高，只是店里现货不多，因为马上就要被新款替代了，恐怕不好调配。施工队长却偏爱这一款，就这样定下来了。

这不是很好吗？

好吧？好个屁！你别急，你也别不信，你听我把话说完！房子装修了一半，他对施工队长说没有磁砖了。

你听他说装修很顺利，效果也很好？

你听我说！我让他想办法，后来他总算供应上了。半年以后，他带着茶叶到办公室找我，说装修时他多么费心，多么辛苦，多么劳累。又是从西安调货，又是从石家庄调货，又多付了多少运费，说了一大堆，好像要让我额外负担费用，然后递给我一张清单。

他跟你也说了？有没有对你说，让我多出运费和跑腿费的事？

你说什么？那孩子忠诚老实，不是见利忘义之人？

不是我说你，你是眼药吃到肚里了。看来你也跟他一样见钱眼开、唯利是图！

你是那种人吗？我把你看成了什么人了？

你不是那种人，不等于他也不是那种人！你咋都不相信是吧？

我给他多少钱？你让他自己跟你说！

他说我只给他打了三万元？

简直是在开玩笑，开国际玩笑！简直一派胡言乱语！绝对不是三万！我有账，十几万！

你说这里面有误会或者有人作梗？你听他说，我让他跟施工队长算账，队长说我给的几万元，连材料费都不够，更不说施工费了，一分钱都没给他，他才去找我的，一共三万三四千，我给他打了三万整，总共就收了我三万元。

胡说！胡说！满口谎言！你只相信你亲戚，却不相信我！这是在侮辱我！我一套房的装修费只花三万元？谁相信！你信不信？我分管建筑行业二十年了，城市规划、土地拍卖、工程发包、项目预算、建材的质量和价格，哪一样我不是了如指掌？其中的猫腻和潜规则，我一清二楚，谁也忽悠不了我！

他对你说，给我算的是最低价，连本钱都包不住？

鬼才相信他的话！他是在侮辱我！侮辱我的领导能力！侮辱我的技术水平！你再问问你亲戚！是不是见钱眼开，唯利是图！

表叔，你说啥？一开始你就告诉他，要么不打交道，要么只管送货不要钱，只当交个朋友铺条路。可他说贷款做生意，没想到生意越来越难做，已经赔进去六十多万了……

是吗？可我了解的情况却是，十年前、十五年前，哪个建材老板不是赚得盆满钵满，肥得流油？人家都会赚钱，为啥就他只能赔钱？还不是死脑筋，不会变通，一条道走到黑？你想过没有？这世道，哪个生意人不是像蛇一样，见空就钻、见机行事？

他忠厚老实守信用？

如今，良心都不值钱了，为人实在能当饭吃？没有金钢钻，就不要揽人家的磁器活！

什么？他收下三万元就后悔了？还想退给我？

还是侮辱我！我在乎那十万八万、三十万五十万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嗯，啥声音，啪啪响？表叔，你不用怪罪自己。你恨铁不成钢，只想扇自己耳光？

是不是你的习惯性动作，生气时，总是用右手掌猛拍膝盖？

啥鸡巴表弟，竟敢有脸给我送清单！我省会那套高档小区的大房子，198平，一分钱没有花，郑总只派女秘书赠给我一本房权证和一套钥匙。信阳鸡公山那套别墅，房子带装修，我拿五十万，黄老板退给我四十八万，因为他的司机出言不逊，一时口误，不够礼貌，我还打了司机两个嘴巴！

你也不必哀声叹气，怨天尤人，更不要说，有愧于我。这又何必，又何苦呢？

啥？怨，埋怨自己，识人，不明？你叫我，再给他一，次表现，机会？

机会，不是沒有，我担心，他能不能，抓住。我倒有，个好办法，就看他，用不用。他，小姨子，还有，他那，店长，很一漂亮，让—她们一来给一我一道—歉！让一她一来一陪—罪！让一她一晚上一到一宾馆一给一我一洗一脚一按一摩一陪一我一陪一陪……

你一说我，喝—多了？我—啥酒—没—喝—过，年—份—短的—茅—茅台—台—我—都—不想—喝。你一竟—敢一骂一我，咒一我一喝（说）一胡一话？

啥一球一啥一绣（球）一保（表）一跑（表）一搜（叔）……

赵新哲双腿酸软，目光呆滞，语速越来越慢，一字一顿，而且口齿不清，身体也渐渐晃悠起来。

突然，啪的一声，手机掉落在地。同时，赵新哲流着长长的口水，跪倒在，距离十字路口几步远的人行道上，擦伤的左额越来越醒目，越来越鲜艳，恰似一枚染霜的枫叶。

路人很快围拢过来，两个小朋友吓得躲在父母身后，一位戴鸭舌帽的老者赶忙打起了电话。

不一会儿，一辆救护车载着赵新哲，朝着市中心医院飞驶而去。人行道上，只留下，围观者的揺头叹息，和悲悯中含着鄙夷的目光。

2022年2月11日于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