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豆腐（汝南县韩庄初级中学   肖永成）

这些年，只要一吃豆腐，妻子就会感叹：“这哪胜老马豆腐呀！”

大家散步的时候，提到豆腐，必定讲起老马，难忘“老马豆腐”，更难忘老马其人。

老马家在确山县古城乡马庵村，与我所在的汝南县韩庄中学是两县交界，距离较近。老马五十来岁，个头不高，身材墩实，面色红润，见人一直保持着笑容。他在家磨豆腐多年，因为口碑好，“老马豆腐”远近闻名。

“老马，你以后早上卖豆腐先来学校，老师起床早，上班早，来晚了就吃不上了。”

买了老马的豆腐，李老师总是习惯性地再安排一句。老马也不辩解，依然是面带笑容，连连点头：

“那是，那是，来了学校再到庄上卖也不晚，记住了，记住了。”

其实，老马早上出来卖豆腐，几乎都是先来学校。一是老马的豆腐好，大家喜爱；二是老马一来，大家有说有笑，关系融洽，给辛苦的老马带来了些许乐趣。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老马心里就个小盘算，老师买豆腐用的现钱，拿钱买好豆子，磨出来的豆腐才有质量保证，比那些村里人专拿筛出的秕豆子或陈豆子换豆腐强多了。

“打豆腐，豆腐送来了。”。

每次老马进了家属院，只轻轻地吆喝一声，人们听见，就互相招呼着：“出来打豆腐了，老马豆腐来了。”

磨豆腐的时间，一般是在秋后到冬春季节，气温低，容易保持豆腐的新鲜味儿。天冷的时候，老马一早骑自行车出来，后座两侧各挂上一个铁丝网篓子，里面衬上白布，连竹篦子一起各放上一整块豆腐。到了学校，老马习惯性地把车子靠在我门前的梧桐树上，缩起身子，把两手放在嘴边吹热气，两只脚不停地左右跺着地面。看见大家出来，老马连忙解开车把上系的毛巾擦一下手，拿出切豆腐的刀子，笑哈哈地揭开盖豆腐的一层层白布。

“老马，辛苦了！”

每个来买豆腐的人，都重复着这一句问候。老马笑着，边称豆腐边说：

“干啥不辛苦呀，恁也可辛苦，天天起这么早教孩子，叫孩子学文化，将来有出息了，就不干我这辛苦活了。”

“啥活都得有人干，都想坐轿，谁抬轿呀？”

徐老师是“一头沉”，妻子农闲时来学校，一日三餐是主要任务，她说的话往往很朴实，也很现实。

“是的，是的”，王老师接过话头说：

“没听人家说嘛，世上只有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老马干的也是辛苦活儿，大家都帮帮忙吧。”

老马笑盈盈地，等大家都买完了，又把车子整理好，说一声“走了”，就悄悄离开了。大家在屋里，吃着软软的，弹弹的，嫩嫩的，散发着豆香味的“老马豆腐”，心里想着：老马还会来的。

我搬进教师家属院第五个年头的腊月，大家给老马约定，到腊月二十八专门往学校送豆腐。老马答应了，说，就是下大雪，我挑着担子也把豆腐送来，不耽误大家过年用豆腐。

到了腊月二十八，左等右等不见老马来学校。平常爱给老马开玩笑的杨老师也沉不住气了，他一遍又一遍跑到学校大门口，始终没有看到老马的身影。

腊月二十九，吃了早饭，家属院里几个老师商量着到街上买点豆腐。我们几个刚到校门口，迎面碰见一位系着红围巾，拉着一辆架子车的三十来岁的女人。她问道：

“这是韩庄中学吗？”

几个人一起回答：“是的”。

红围巾女人小心把架子车支好，轻轻掀开车子上的一层棉絮褥子，说：

“老马豆腐送来了。”

我们几个都愣着了，没有谁去看车子上的豆腐，几乎异口同声地问：“老马咋没来，老马怎么了？”

红围巾女人又把棉絮褥子盖好豆腐，说：

“我公公安排一定把豆腐送到老师家属院里，恁给俺领个路，走吧。”

“老马豆腐来了——”。

家属院里的人们几乎全都围了上去。红围巾女人一家一家把豆腐分好，崔老师帮她收齐钱，她又把车子上的东西整理一下，临走时，红围巾女人说道：

“俺公公昨天一大早来送豆腐，没看清路，滑倒了，豆腐掉地上了。这是俺连夜重新做的，大家放心吧。”

红围巾女人走后，大家都心意沉沉的。老马媳妇的话，是让放心豆腐的质量问题，而大家却对老马放心不下了。大家聚在一起，假想了好几种情况，好久没有散去。

但从此再也没见到老马来学校卖豆腐，“老马豆腐”和老马逐渐成了大家的念想。

多年之后，从老马村里人口中得知，老马那天来送豆腐，从乡间小路上公路时，大货车司机没及时发现，虽然急刹车，但大货车惯性大，还是撞上了老马，老马连人带车跌进深沟里，胳膊和腿造成骨折，儿子陪他住了半年院才能下床走路。

老马出了车祸之后，身体条件不允许了，就再也没磨过豆腐，而他儿子说啥也不愿意干磨豆腐的营生。等老马身体恢复好些了，他就赶着原来拉磨的小毛驴，拉着架子车卖起了人造肉。许多年前，老马来赶韩庄集，赵师傅在街上碰见过他，给他说，赶了集到学校来，让大家都买点人造肉。老马嘴上答应着，但始终一次也没来过学校。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马也该有八十多岁了吧。

“豆腐——豆腐——小马豆腐——”

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叫卖声。出门一看，是一位穿戴入时的年轻女子，正从电动三轮车上下来。我忙问：

“小马豆腐和原来的老马豆腐有关系吗？”

“有，有，老马是俺爷爷，我是他孙子媳妇。俺让爷爷当师傅又磨起豆腐了。恁放心，俺做的豆腐，保证还是原汁原味的老马豆腐的味道。”

不一会儿，电动三轮车四周围上了一大片人，一边买豆腐，一边问这问那地问个没完。

我想，我应该去拜访拜访老马了。

——2020.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