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叶黄了（汝南县韩庄初级中学   肖永成）

豆花娘俩是从双溪湾库区搬到小潘庄住的，至于为什么她娘俩相依为命，村里人没有谁能说清。豆花十七八的大姑娘了，除了去过大队代销部，连十里外的老集就没去过。

喜旺十八九了，孤零零地一个人生活。至于他怎么长大的，在村里人嘴里简直就是一本书。喜旺人机灵，会干活，又会说话，在村里很招人待见。

豆花和喜旺住的房子，原来是生产队的两间草屋，中间用编织的秫杆作隔墙。不用串门，两家就可以说话，豆花娘不在屋里的时候，豆花和喜旺就会有说不完的话。

豆花和喜旺家的自留地边搭边，秋季两家都种的大豆，种大豆一是扎本小，二是互相比照着好管理。

自从大豆结了荚，两家看管豆地就上了心。当然，豆花和喜旺两人心照不宣地一人站地北头，一人站地南头。

豆花和喜旺都往豆地里望着，望着望着两人不由得对望起来。豆花觉得不好意思，就蹲下来，不大会儿，她又站起来，看见喜旺正朝她招手呢。

豆花心里扑腾扑腾直跳，她背过身，把一只手朝上举了举。

一天天过去，豆秧上的豆荚鼓了起来，摘下来剥出青豆下锅或炒菜，那真是美味可口。

豆花和喜旺把豆地看得更紧了，连中午也要守着。

喜旺和豆花继续在豆地两头招手示意。

这天，喜旺看豆花扬起了手，就大喊一声：“你没事吧——”

等了一会儿，地那头悠悠地传来：“我没事，你那儿好吗？——”

“我这儿好——豆花妹子，我看着咱两家的地，你回家给我拿个馍，端碗饭，下回我做好给你送——”

“好——你等着——”

豆花到家，看娘给自己留了一大海碗杂面条，豆花放到竹篮里，又拿了一个窝窝头，用小布衫盖着，悄悄走了。

第一次吃豆花端的饭，喜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结结巴巴说：“你，你吃了吗？”

“吃了，吃的可饱了，这是俺娘专门给你留的，吃吧！”

“赶明儿我也做好给……给你端来。”

“俺才不稀罕哩……喜旺哥，你要是喜欢，俺天天给你端。”

“天天端？端一辈子不？”

“端一辈子！”

喜旺的眼泪扑嗒扑嗒掉进碗里，他低着头，一气把面条吃完，把窝窝头塞到豆花手里。

“豆花妹，你吃馍吧，我去给你薅一棵葱去。”

过了个把月，豆叶慢慢变黄了，落下的豆叶把地上铺了一层。一串串豆荚胀得鼓鼓的，在阳光下，绒绒的，亮亮的。

成熟的季节到了。

豆花和喜旺依然守在豆地头，因为这里是希望和收获的地方。

“喜旺哥，你看这豆子长多饱呀，你说，豆子是白天长的快，还是黑了长的快呀？”

喜旺想了好大会儿，说：“当然是白天长的快，白天有太阳，温度高。”

“我不信，人家都说，啥东西都是夜里长的，夜里睡着了，长得快。”

“净瞎编，夜里只顾做梦呢，那顾得长呀！”

“那你说白天长得快，我问你，白天什么时候长得最快呀？”

“当然是中午了，中午庄稼全身是热的，不信，咱上地中间仔细寻摸寻摸去？”

“俺才不信哩，你信你先去吧。”

中午的阳光暖暖的，豆地一片金黄，微风吹过，黄豆叶簌簌落下，枝头上豆荚颤动着，发出轻轻的沙沙、沙沙的声音。

日头偏西了，豆花没回家吃饭。豆花娘到豆地头喊豆花，却连个人影也没见，她喊了一声，又骂了几声就回去了。

收了秋，村子里就传出了豆花要嫁到西山的消息。

豆花天天不出屋。听人说，豆花在屋里一直哭，喜旺听见，也哭。豆花娘把门锁上，在隔着的秫杆墙上又糊了一层泥巴。

豆花走了。不久，豆花娘也跟了豆花生活。喜旺不愿再住公家的草屋，他在村里人帮助下，在村西头建了间土坯屋住了下来。

来年入秋，喜旺穿上了一身新衣裳。他依然在自家地里种上大豆，依然经常在庄稼地头守护着。

村里一些人路过喜旺的地头，看见喜旺，也不再喊喜旺的名字，就叫一声“豆叶黄了”来打招呼，有的干脆只叫一声“黄了”。喜旺听见，两只手在衣袋里摸来摸去，并不理会。

过了几年，上面决定治理双溪湾水库，每个生产队都要派几个人参加大会战，喜旺虽然舍不得自己那长势喜人的豆地，可想到自己是个孤儿，这些年没少受村里人照顾，就自告奋勇地给队长报了名。

小潘庄派到工地上的三个人正好搭成一班，三人商量，轮流挖土、驾辕、逮骡子。

第一天，喜旺驾猿。等装好了土，骡子拉的套钩挂上车子，逮骡子的扬起鞭子“驾”了一声。骡子第一次上套受了惊，一跃而起，向前猛地冲出十几米，装土的车子正好撞在上坡的一个小土包上，车子瞬间翻了过来，把喜旺死死地砸在了下面。

等人们七手八脚把喜旺扒出来，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工地指挥部快速把他送到医院，医生看他两手死死地插在口袋里，就给他抽了出来，霎时，一粒粒金黄的豆子撒在了地上，喜旺的嘴唇嚅动着，脉搏渐渐停止了跳动。

村里人把喜旺埋在他自家的豆地里。

豆叶黄了。村里人一眼望见豆地里喜旺的坟头，心里总是禁不住一阵阵酸酸的。

一天中午，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几岁的小男孩来到喜旺的坟前。那女人让小男孩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即传来女人的哭声。那一声声“喜旺哥，我给你送饭来了——”让整个村子里人听见，都禁不住地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