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起的心事

表弟立冬结婚不到半年，生下一子，取名一帆，希望将来一帆风顺。一帆未满周岁，立冬夫妇便再次进城打工，一帆由奶奶照管。此去经年，一帆妈妈再没回来过，其间立冬偶尔回趟家，也是晚回早出。一直到一帆八岁，立冬夫妇才又一起回乡一次。

一个小男孩，年仅七岁，个头比同龄孩子明显要瘦弱很多，一双清澈的眼睛却蒙了层薄薄雾，后面好像藏着好多心事，时常透露出无助、孤独、惊恐的眼神。他就是一帆。

上午体育课，一帆不小心把鞋弄湿了，冻了一个上午，中午回家换鞋才发现，每双能穿的鞋都已开了胶，像张着嘴蛤蟆样子，不能再穿出去了。他揭开锅盖，发现没有饭，奶奶今天也没有来过，猪圈里的猪不停地哼哼大叫，它们也想吃东西了，咕隆的肚子，冰冷的双脚。他忍不住哭了。

三岁时，大年三十了，妈妈杳无音信，爸爸没有兑现回家的承诺。失望的一帆哭闹着找奶奶，要爸妈……他忍不住拨通了爸爸的电话，给爸妈拜年，并问他何时才能回家。得到的答案依旧是过几天。这个“过几天”，或许又将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从那以后，一帆便开始自己做饭。晚上煮饭，早上吃剩饭，中午放学回家吃前一天晚上煮的，他并不觉得自己辛苦，晚上一个人睡觉，也没有觉得害怕过。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一帆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很坚强，很勇敢，也很可怜。透过教室的窗户，便能看见他家里的房子，看见雪白的墙壁，崭新的门，每天下课他都会依在窗户旁，望着那里，他多希望有一天那扇门是开着的，能看见爸妈的身影，然而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那扇门最终还得自己回去打开，回去煮饭，回去洗衣，回去喂猪，没有玩伴，只有一个人。

每当周六周日的时候，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前，希望能有人从他家门前走过，希望外婆能多来几次，希望某一时刻爸妈能从这里回来……

立冬夫妇为了多赚一点加班费，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十一点。长期的熬夜也让他们疾病缠身，但他们并没有直接告诉一帆他们得了什么病。

一帆只能凭借自己的猜测：“我爸妈总是说得了病，爸爸得了严重的胃病，一个月就要花好几千的药费。妈妈的舌头也不知道怎么就烂了，怎么都治不好。要不是因为治病花了这么钱，我们家的房子早就盖好了。”他一直认为，父母外出打工是给家里盖房子，所以他一直幻想着家里的新房子快点盖好，因为房子盖好后，爸妈也就不用再那么辛苦地外出打工了。

有一次，一帆和奶奶到医院看个病人，见有个小女孩病好不愿出院，说：“出院了，就会离开爸妈了。”一帆想，只要有爸爸妈妈守着，他宁愿在医院里呆一辈子。

“现在，朋友都不可信。”一帆说，“以前最信任的也有一个，叫老猫，我老跟他讲心事，但老猫却总是用我的心事威胁我，让给他作业抄，从此以后，再不跟老猫讲心事，也就没有知心朋友了。”

前年我从外地回乡，一帆打听爸爸的下落。他说，叔叔，你见过我爸没？我说见过。那你晓不晓得我爸什么时候回家呢？一帆眨巴着眼睛，很认真的样子。我说，你爸赚够了钱，就回家，你爸说要给你盖新房子呢，两层楼的。我不要房子，我要爸爸。一帆脱口而出。

后来他就不问了，对我的回答表示怀疑。

他喊爸爸，眼泪便哗哗流下来了，像山脚下的泉眼，堵都堵不住。他哭着说，每次过年，他觉得爸妈越来越近，可“过几天”又变得越来越遥远。一个孩子，如此压抑地哭泣，让我内心一阵纠结。

第二天天亮了，奶奶醒来不见一帆，便大吵大闹，来到我家，说一帆沿着铁路去城里寻找爸妈去了。

半年后，一帆八岁生日，立冬夫妇心事重重回家，不过，一帆并没有回来。

2013年1月12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