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落下来需要多久？

从小出生在乡下的我，上到小学快毕业了，夏天还经常带一群小孩子去河里摸鱼捉虾。

五年级毕业考乡中，是我凭生遇见的第一件大事。学校给我们调来一位新老师。老师姓陈，个儿不高，慈眉善目，戴副眼镜，满头花白头发。听其他老师说，陈老师早年毕业于汝南师范学校，知识丰富，教学挺有一套，就是脾气有点倔，从不落泪。“文革”那阵儿，他被“造反派”吊在教室房梁上打，疼得嗷嗷惨叫，泪在眼含着，不掉一滴，后来，他们把他下放到窑厂劳动改造，一下子就是三年，他还是不说软话。

陈老师上课确实与其他老师不一样。上体育课，他和我们一起围着操场跑，跑累了，又和我们一起在旁边树下玩扑克，争上游，谁输了就在脸上贴纸条。我的脸上贴满了，他脸上只贴一个。这时，我心里暗暗佩服他有两下子，渐渐地喜欢和他玩，喜欢学习了。

那时候的农村，刚刚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分了地，乡下的孩子也不知道上学有什么用处，甚至有好多父母告诉孩子上学只要认识“男女厕所”就行。农忙时干脆让孩子在家干活，顺便也先熟悉农活的程序。小学生逃学就非常普遍，因为我觉得，在家放羊上树掏鸟窝比在教室写字有趣舒服得多。老师的工作，一半是教书，一半是下到各村找学生。

过了年，正月十六开学，我们班二十六个学生一下就少了八个。陈老师很失望。上午发了书，他先让数学老师上课，叫我带路去找那几个没来的学生。我本不想去，因为那几个家伙过年放假前就和我说，过了年不上学了，去找他们肯定不来，自找难看。

地上一层薄薄的雪，走在上面，一滑一滑的。我背着书包在前面带路，陈老师走在后面。可能是怕冷，他披了件破黄大衣，腰里捆根绳子，手里柱根棍子，样子挺滑稽，乍一看，我们俩像两个要饭的。

来到村口李红卫家，我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刚想再凑近点，不料，一只大黄狗从旁边窜出来，冲着我汪汪大叫。我赶紧想跑，可已经来不及，一下子摔倒了。陈老师大吼一声，举着棍子打过去，那狗见陈老师的凶样儿，吓得夹着尾巴，溜了回去。他把我扶起来，问我被狗咬着没有。我说没有。他见我吓得脸色通红，安慰我几句，就让我先回家了。

第二天，那八个家伙来了六个。

该升初中了，我们班二十六个学生还是有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考试，除了几个听话的女生，男孩子能考过及格线的几乎没有。每次考后，陈老师总是一个一个地把我们叫了去，一道题一道题点评。这一招还真灵，我们班成绩上升很快，我和几个男生有时的语文数学都上80分以上了。我的学习兴趣也来了。

还有两个星期就要中考了。可能那几个家伙觉得憋闷的时间有点长了，就再也坐不住了，上课时教室里静不了十分钟又热闹起来，一连两天都这样。

第三天，上课铃响半天了，那几个家伙还坐在课桌上说说笑笑，没有一点想上课的意思。陈老师再也忍不住了，怒吼道：

“求求你们啦，我求求你们，好不好！”

陈老师站在讲台，脸色煞白，头发直竖，眼眶里噙着泪花，但没有落下来。

“过了这几天，你们知道就晚了！”

我听见陈老师的吼声比那天对狗还凶。可能是陈老师生气的样子吓住了那几个家伙，也可能是陈老师悲伤的样子感染了我们，剩下的十几天，我们天天都早早的来，上课每节都是静悄悄的，直到中考结束。

暑假过后，我们班二十六个人有二十个考上乡中，又过几年，有六个考上的大学，我是其中之一。那可是我们村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大学生。

当陈老师听说我们班二十个考上乡中时，他可高兴了，高兴得泪都流出来了。至今，他那天流着泪对我们说话的样子我还清晰的记得，一滴泪落下来，滴在我手心，我感觉很热很重，我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不久，陈老师就退休了。

我不知道一滴泪从陈老师眼里落下来需要多久，可我知道那滴泪在他心里酝酿了很久很久！谢谢您，是您那滴泪让我明白了一个老教师的心。

陈老师，快过教师节了，您现在还好吗？您淘气的学生祝您教师节愉快！祝您天天都愉快！

2012年8月1日于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