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门前有个池塘

我对于外婆家最初的记忆，是她家门前那个池塘。

外婆住在离我们家有十多里的偏僻小乡村，村子不大，周围环绕着一条很深的圈河，很宽，一年四季水都不干，进进出出只能从村前那座小石桥。

过了桥往西拐，第一户就是外婆家，门前面有一个圆圆的池塘，屋后是一片青翠竹竿园子。

儿时的我，没到放暑假的时候，就惦记着到外婆家玩，因为等我去的时候她家门前那个池塘已是满塘的花红叶碧了。硕大的荷叶随风摇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映日盛开的花蕊上，蝴蝶、蜻蜓、蜜蜂追逐盘旋飞舞，一忽儿飞在半空，一忽儿又静静停留在上面，一忽儿消失在荷叶的背后，翩翩闪动着透明的翅膀，好像一群小孩子在嬉戏闹着玩，真是趣味无穷。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刚到外婆家的我，尽情地嗅着荷花吐出的芬芳，忘情地欣赏着蜻蜓轻歌曼舞的风姿。

在塘边的柳树下，憨厚的老水牛懒洋洋卧在水中，时不时地打个滚，惬意的大耳朵扇来扇去，好不快活。

晚霞中的红蜻蜓真美，那薄薄的双翼在霞光中抖动。盛夏，我们把圆圆的大荷叶摘下来，举在头顶之上用来遮阳，沿着荷塘边沿追逐蜻蜓，有时还把荷叶铺垫在树荫下，在上面美美地午睡一会儿，绿锦缎一样柔软润滑的荷叶散发着青香，风从清凉的水面上吹过来，轻抚着全身，朦胧之中似乎是驾着荷叶编织的小舟，在水面上漂浮，凉茵茵的感觉即便是盛夏酷暑也不觉得热。

刚过农历七月，我们便迫不及待去摘那些早熟的菱角来生吃。采摘前小伙伴们会脱下裤衩，赤条条下到池塘水里。大一点的在前面用树枝划拨开荷叶，开出一条窄窄的缝儿，我和其他小伙伴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蹚水前行。原本立在粉红的花瓣上的小蜻蜓，看见我们悄然飞走。菱角一个一个散落在成片的藤与叶间，不是很容易看到，需要拨开表面的叶子，才可以看到里面的菱角。伙伴们笑盈盈地在水面上扯起一串菱角秧，摘下较大的一些青青果实，把它又丢回水面，让余下那些小的继续生长。晶莹的水滴像颗颗珍珠，在阔大的荷叶间来来回回闪光滚动，前面的伙伴还时不时回头看我，叮嘱要让身体离荷叶的藤远点，以防被上面的尖刺痛皮肤，不然会很疼很痛的……

青色的菱角，剥开吃。菱角的肉，白白嫩嫩的，吃在嘴里有些脆，很甜。往池塘里面荷花深处我们是不敢去的，大人们说那里有水鬼。

“七荷八藕”、“七菱八落”，是流传在我们乡下的谚语。意思是：农历的七月，是看荷花、吃莲蓬的时候。藕呢？则要到八月中秋节的前后才成。而菱角，则与莲蓬几乎是同时上市，到了八月，菱角就老了。

大人们则不那么性急。等到池塘里的菱角完全熟透了，庄上的妇女们便一人乘一只大木盆，或者驾一叶轻舟，轻轻划入了荷塘深处。她们避开中午的炎炎烈日，在清凉的早晨或傍晚时分出来。此时，满池塘荷花竞相绽放，在绿叶清水的衬托下，娇艳欲滴。在荷叶间穿行，采摘菱角时留下的笑声，好似一串串珍珠洒落水塘，惊起那些在塘边夜宿的白鹭腾空而去。

塘里的菱角秧密密匝匝。女人们两手袱着茅草或是扳着树根，站在盆里或船舱里，松手，蹲下来,开始摘菱角。左手提起菱角秧，右手摘。摘好的菱角堆在舱内，青青的，黑黑的，一堆一堆，煞是可爱。青色是嫩的菱角，生的吃，皮很薄，用手就可以剥开了；深黑色的成熟的菱角，皮很硬，用手很难剥开，就算剥开了，生吃也是不好吃，需要放在水里煮熟了才可以吃。粉粉的，香香的。若是不小心将青色的放入锅中煮熟了，剥开后什么也没有，全部煮成水，流走了。

“你姥喊你吃饭了！”不知不觉之中忘记回去吃晚饭。旁边小伙伴老是提醒我，这时我往往才回过神来，转身看着外婆步履蹒跚，迈着她那缠过足的一双小脚，从那边小石桥头向荷塘这边慢慢踱来。我连忙跑过去，外婆便停在那等我，到她跟前时，她往往会用有些嗔怪而又慈爱的目光望着我，温和地说：“以后你尽管来看她们采菱角，可不能忘了按时回去吃饭呀！”。

晚上，男人们劳作归来，一个猛子扎进水塘里，游上一圈，擦洗身子，洗去尘土与疲乏。当月亮挂在老柳树梢时，村民们摇着蒲扇来到塘边的树下乘凉，男人们抽着卷烟，女人们拉家常，孩子们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2014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