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故事（中牟县青年路小学 李慧芬）

今天不经意间提及儿时的记忆时，我才发现那些故事对于我的女儿而言，却是那样的遥远和陌生。而那些被孩子们认为已经是古老的故事，如今却像昨日的电影一样重现在我的脑海中……

当女儿听到我讲黑窝窝的故事时，她总是迷惑地问我：“为什么你们小时候不爱吃巧克力馍呢？”而我又该怎样费尽口舌地给她讲，黑窝窝不是巧克力，而是红薯面做成的一种馒头呢？我给她讲，黑窝窝很硬很涩，难以下咽，一年四季，除了大年初一那天吃的是白馍外，其余时间吃的全是黑窝窝……而女儿总是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我：“为什么你们不吃白馍呢？”而我又该怎样从头给她讲起，那时的我们姊妹五个，我们家就她外婆一个人挣工分，是低工分户，那时生产队是以每户的工分进行粮食摊分的，所以我们家分得的麦子就更少，一般只够过年做白馍用，其他时间里也就只能吃黑窝窝了。而她的外公家因此常常是缺粮户呢？那时生产队的麦子连交公粮也不够呢？而我又该怎样给她讲什么是缺粮户、什么是生产队、什么是交公粮呢？其实在我的记忆中，我也曾有过不在春节能吃上白馒头的经历。

那时爹在供销社食堂当会计，偶尔偷偷地带回来一两个白馍头，这对于平时总吃黑窝窝的我们来说是一种奢侈。哥哥和姐姐们是不能尝的，只有我和弟弟才能吃一点。记得那么一天，弟弟正好不在家，我闹了爹好长时间，才得到一小块白馒头，只有扑克牌那样大小，比扑克牌也厚不了多少，我像得到珍宝似的，双手捧着，一次就吃那么一丁点儿，坐在我家的青石板上，像吃山珍海味一样地吃着。在我还没吃完的时候，一群小伙伴找我玩来了，他们和我一同坐在石板上，看着我有滋有味地吃着，他们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他们流着口水看着我那样吃着，而我就那么无动于衷地吃着，任凭他们把口水一次一次地咽进肚里去。记得当时爹从屋里出来，冲我吼了一句：“用手接着馍屑，看你掉那么多！”是啊，有些许的馍屑掉到地上了！我于是赶忙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珍宝似的白馒头。那块薄薄的馒头，我竟然吃了一个下午才吃完。

但就是这样的奢侈，也要有人来分享，来剥夺，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我有个干弟弟，小我三岁。和我一个村庄的，每次爹回来，他都要到我家来，因为他知道爹会带白馒头回来，而每次他来，爹都要给他一个白馒头。这在我是最不能忍受的。我和弟弟每次用尽办法才能尝到很小的一块，他凭什么就能得到这么多？所以当我看到他来我家的时候，我没等爹看到，就先在墙外堵着他了，我什么也不说，我只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瞪得他不敢抬头看我，他顺着墙根，畏畏缩缩地低着头，但他就是不走，他竟然还用可怜巴巴的语气喊着：“干佬！干佬！……”就是我气得暴跳如雷也不行，因为爹已经听到了，他从屋里跑出来，看到这架式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爹狠狠地瞪了我一下，没理我，却温和地对干弟弟说：“过来吧，娃子！”当我无奈地看着他从爹里手里接过那珍宝似的白馒头时，我的眼里噙着泪花，我只能用恨恨的目光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当我讲给女儿听的时候，却从她的神色中看到了不解，我知道女儿怎么也不明白，平时教她要怎么真诚地对待小朋友，要怎么把她的东西给好朋友分享的妈妈，小时候怎么会是这样的自私呢？而我又该怎样给她讲清楚，饥饿曾经是怎样的蹂躏人们的身心与强化人们的欲望呀！而且曾经在童年时代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灵呢？我又该怎样给她讲，在以后天天吃白馒头的时候，我却再也没吃过像小时候那样好吃的白馒头呢？

女儿更不会理解，我小时候曾因为丢了一元钱而挨打的故事。当我揣着妈省吃俭用的攒了好久的一元钱，高兴得蹦着跳着地去交学费的时候，我不曾想到，那一元钱也因着我的蹦跳从我的口袋里带着我的体温永久地离开了。当我试图从我衣服的所有的角角落落地揪出那一元钱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了，一遍，又一遍——却再也没有找到它的踪影。我沮丧、懊恼与恐惧地回到家，当妈拿着棍子狠狠地抽打我的时候，她哭着骂着责备着我的不小心，她那爱恨交织的责骂和我那委屈的懊悔的情景，至今还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中。在女儿的眼中，她有的零花钱，一天的也比我们一年的学费要多得多，她是怎样的不明白，区区一元钱，对于那时我们的家是何等的重要？我又该怎样给她讲明白，那时的一元钱相当于现在她们每学期的几百元学费呢？我又能怎样给她讲清楚呢？

每当看到女儿穿着各色各样的漂亮的花裙子，看到她心满意足地笑脸如花的时候，我是多么羡慕她的幸福啊！她又怎么会想到我像她那样的年龄，哪怕只想拥有一件花裙子也是一种幻想呢？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女同学穿上了一件的确良小碎花裙子，那是她在城市的姑姑给她买的，我们班中的女孩子曾是怎样的羡慕她啊！当然还有我。我甚至做梦都想拥有那样一件花裙子，我甚至哭着求着妈妈给我买一条，而妈妈又是怎样用难听的话骂我不懂事啊！如今我还记那么清！可是骂归骂，我终于有一条花裙子了，不过不是买的，是妈妈亲手给我做的，用她织的花格子棉布做成的，虽然很厚很热，但对于我已经足够了，因为比起其他的孩子们来，我已经够幸福了！我也享受着女孩子们围着我啧啧称赞的场面了，而在我当时幼小的心灵里是多么地满足和得意啊！

当女儿听说我们小时候没有电灯的时候，她的表情是如此地惊讶，她不能理解没用电的日子怎么过，因为停电的时候，世界是黑暗的，小小的蜡烛怎么能比得上明亮的电棒呢？可她又怎么能想象得到我们小时候连小小的蜡烛也没有呢？我们就是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天一天地学习着，而我为了讲这个故事，给她描述着煤油灯的形状，给她讲那些灯罩那些灯芯，讲那些她只在电视里才偶尔看到过的情景。我们去学校上早自习，用自己制作的油灯来学习，用墨水瓶做成灯，里面倒一些煤油，瓶盖是用一薄薄的铁片制成，中间钻了一个洞，穿上妈妈纺的棉线搓成的芯，就成了我们学习用的灯，常常一早上下来，每个人的鼻孔被熏得黑乎乎的，女儿听到这些的时候，常常是哈哈大笑，在她小小的心灵中，觉得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那些岁月里的许许多多的故事，在今天的孩子们听来，只能在他们的脑海里凭着我们的叙说进行想像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古老很古老的故事，而对于我依旧会在脑海中重现，重现那些难忘的岁月，难忘的事情，而且是一生一世，刻骨铭心。

后来我发现这些故事不是一两个晚上才能对女儿讲完的，也许要很久很久。因为这中间弥散了太多的生疏的东西，还有那迥然不同的思维与感情表达，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幸福中的她们怎么能理解这么多呢？

更多的故事还会永不歇息的流淌着，因为时光如梭，时事变化着。而我们的故事就会越来越古老，离孩子们也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