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粮印（汝南县韩庄初级中学 肖永成）

三王庄生产队在大积肥运动检查中倒数第一，给湖西大队抹了黑，大队支书秦有德气得摔头找不着硬地。

“这个王天义，真是稀泥糊不上墙，今晚连夜开他的斗争会。”秦支书对一班人马下达了命令，治安主任马保卫迅速带领一干人飞驰三王庄，提前控制住了王天义。

王天义是三王庄生产队队长，他身材矮小，又瘦又黑，要不是起了一个还算大气的名字，看其模样，根本不配生产队队长这个头衔。

天黑了。马主任掂着一只马灯提前来到三王庄生产队的草料屋，他把马灯挂在南墙房顶的第二道檩条下，站在门口，等候前来开会的男男女女。

等了一会儿，人们陆陆续续来到草料屋。昏黄的灯光照在人们的脸上，每个人的眼睛透出了一丝幽幽的迷茫的光，几个老年人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咳嗽着，一个大屁股女人来的稍晚些，进了屋，一时找不到蹲下的位置，她两脚每从一个人面前蹚过，屁股总会被人狠狠拍一下，引起了一阵阵不怀好意的嬉笑声。

“秦支书驾到，各位肃静！”马主任大喊一声，顿时三间房屋里一片寂静，刚才还肆意咳嗽的几个老年人，用手捂住嘴，发出了被压抑的“呜呜”的声音。

秦有德走进屋里，站在马灯下，灯光自上而下照在他的脸上，五官在明暗对比下，显得有些狰狞，大家一齐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赶紧收回。大屁股女人也瞟了一眼秦支书，嘴里蹦出一声“我的娘吔”，就立即低下了头。靠里面蹲着的人，不知谁放了一个响屁，臭气蔓延开来，引起了“嗯嗯”的厌恶声。

“咳咳，老少爷们都喝了汤了吧？”

秦支书发话了，还没等人应答，马主任连忙说：“都喝了了，都喝了了。”

“马保卫，是我讲呀，还是你讲呀？”

秦支书话音一落，引起了一阵嗤笑，马主任示趣地躲在一旁一言不发了。

“老少爷们，这大道理我也不用讲了。这大搞积肥运动，关系到国家的建设，关系到大家能不能吃饱肚子……但是，但是……把王天义带上来！”

秦支书突然腔调严厉起来，马主任立刻挥了一下手，几个民兵装束的年轻人，把王天义架到秦支书面前。生产队队长王天义，本来就个头瘦小，站到那里低着头、弯着腰，看起来很像一个受训的小孩子。

“咳咳，这搞好搞不好，关键在领导，啊，是不是？这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啊，对不对？这一次全公社积肥运动大检查，咱三王庄生产队给咱湖西大队抹了黑，我不怪大家，这个责任完全由身为队长的王天义负责——今天我们开这个会，目的就是划清责任，重新安排，振作精神，迎头赶上……啊，啊，王天义你给我站好，抬起头来！”

秦支书一番演说话音刚落，马主任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用力托一下王天义的下巴，王天义猛地头一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在秦支书身上。

秦支书敏捷地往一边躲了一下，然后定了定神，他看大家都默不作声，随即把激昂的情绪降了下来。

“啊，老少爷们，我刚才说的是天大的事，这大事就得有人操心，这个心我替大家操了——马保卫，马主任，宣布一下湖西大队支部委员会的研究决定，快点！”

马主任迅速往前跳了几步，一下踩在人群的中间，不知谁“哎哟”一声骂一句“脚也不长眼”，马主任也全然不顾，高声喊道：

“今，今黑儿起，三王庄生产队队长由王天运担任，生产队的一切事务，全权由王天运负责，宣布完毕！”

马主任宣布完，秦支书本来想来一句“大家鼓掌”，可转念一想，这也太简单了，与他刚才强调的大事很不相称，于是，他高声道：

“老少爷们，今天咱队任命新队长，是咱全大队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不能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咱得来个仪式。”

秦支书说了转身出去了，一班人马随后跟上。一会儿，几个民兵抬着一只小方桌放在秦支书讲话的地方，马主任在小方桌旁两手拿着生产队的粮印高高举起。

“我宣布——交接仪式现在开始，由原任生产队队长王天义给现任生产队队长王天运授生产队大印……”

秦支书话还未完，王天义跳起抓过马主任手里的粮印，又一跃蹦到小方桌上，大声喊道：

“从今天起，老子不干了——天运老弟，咱俩是一娘同胞，给，你可得给哥哥装装光呀！”说着，王天义把粮印远远地撂给了王天运。

“王天义，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想反了呀？你还上天哩！你懂不懂你这是什么性质——马保卫，此时不教训他一顿还待何时？”

秦支书顿时恼羞成怒，马主任和几个民兵上前对王天义拳打脚踢，王天运往前护了一下，被人架起来拖到一旁。王天义被打得鬼哭狼嚎地钻到小方桌低下，几个人拉住他的腿往外拖。这时，大屁股女人“嗷”的一声扑了上来，她趴在桌子上，大声哭道：

“别打了，求求恁别打了，天义哥还有六个孩子呢，打死了咋办哪，我的娘啊——”

秦支书一声“撤”，马主任一班人马霎时无影无踪了。

三天后，王天义死在了家里。

十年后，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粮印用不上了，王天义交代儿子一定要保存好粮印。

二十年后，王天运也离开了人世。

四十年后，王天义的孙子王明恩担任了湖西村支部书记，那方老粮印被陈设在村史馆展厅最醒目的位置。

王明恩书记在工作安排中说，以后来参观村史馆的，只要问起那方老粮印，只要他在家，都要通知他，由他来讲。

每次讲完，讲者和听者都许久盯着那方老粮印默默流泪。

2022.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