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汝南县第九小学   邓海燕）

大风呼呼刮了一夜，到天亮也没停，一大早就开始飘雪花了。春花刚一拉开门栓，风裹着雪花就扑面而来。“老天爷，今年这雪咋下这么早啊！孩他爹，快起来收点柴火吧！你晒的那几个树根还在猪圈门口呢！”春花拍拍身上的雪花往灶屋走去。

老婆子一声吆喝，惊醒了长贵，他赶紧起身把枕着的棉袄抖了抖，穿上还有余温呢。和大多数中年男人一样扯一条宽布带往腰间一系，这个冬天就打发过去了。他匆匆忙忙收拾好，取下门后挂着的绳子，冲出门。不一会儿就背回一捆玉米秸秆，又吃力的去搬堂屋里两个大树根，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西屋里两个娃儿也陆续起床了。一家人都钻进灶屋，洗脸，吃饭。玉米糊糊就着咸萝卜干，呼噜呼噜每人两大碗，还有大锅里蒸的稀溜溜甜津津的红薯和两个白面馍。简简单单，日复一日，一家人吃起来还是那么香甜。

长贵快丢碗的时候，院里响起胖妮的大嗓门：“春花，在家不？”

“在、在。”春花话音刚落，胖妮已到了灶屋门口。

春花拉着胖妮坐下，赶紧给她拿个热气腾腾的馍。胖妮稀罕的不得了，揣进衣襟里舍不得吃。那张薄薄的小嘴机关枪似的嘟嘟嘟起来：“她婶子，咱家两个闺女小子也半大不小，该成个家了吧！我昨个赶集碰到王庄的瞎根，他家的两个娃正好也该找对象了，瞎根家里虽说有点穷，但人家成分好不是。就是那个小子老实巴交，不爱说话，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她闺女小时候有病，两条腿走路不太方便，长的可水灵了。你看和咱家这两个不是正好相配吗？咱家家境是不错，两个娃有模有样的，可咱的富农成分人家听了都害怕，如果这回不换亲，就要耽误孩子一辈子啊！”

长贵习惯性地叹了口气，狠狠抽了口旱烟。春花撩起围巾抹眼泪，想想这几年给两个孩子说媒的不少，可人家就是看不上家里的成分，一个也没成。俩孩子都三十好几了，愁死人了。可换亲吧，实在太委屈自己的娃了。

小梅一看娘抹眼泪，放下碗，看看爹再看看哥哥咬着牙说：“婶，只要人家愿意我哥，我没意见，穷不怕，只要肯下力气，就不愁吃穿。”      

小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俊俏的妹妹心酸，无奈地说：“小梅要是同意，我也没啥好说的，腿有毛病不是还有手吗？家里的活我也能学着干，还有我爹我娘帮忙呢！”

听了两个孩子的话，胖妮一拍大腿高兴坏了：“哎呀，我就说两个娃识文断字的明事理，不会让爹娘为难的，这不，好事成双，两个娃的婚姻大事都解决了，恁老两个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不是。我明个就带着叔去王庄找瞎根，赶快把好日子定下来，不耽误年前办喜事。”

长贵头也不抬，又深吸一口，咂吧咂吧嘴说：“中啊！中啊！”

春花也随声附和：“中，中，孩子的事多亏你操心了。赶明儿过年了让孩子给你送条大鲤鱼。”

胖妮拍拍屁股站起来，脸上笑开了花，摆摆手：“那就妥了，我回去了，一会你们准备准备明儿个就去！”

送走胖妮，长贵走进里屋，打开那个黑木板箱，翻到最下面一层，摸出一个红绸子包，一层一层揭开，两对金手镯，两个金戒指熠熠闪光。他犹豫再三，还是叫两个娃进里屋，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摆手示意两个娃坐床边，指着红绸包语重心长地说：“孩啊，这是你爷爷奶奶留给你们的，我一直偷偷藏着，明儿个给王家闺女一份，小梅一份，你们千万要管住自己的嘴，放好别再给家里添麻烦了。”两个娃点点头，春花拿起一个手镯，一个戒指放到小梅手里。

第二天，长贵怀里揣上红绸包，提了二斤果子、一块肉、两瓶白酒和胖妮一前一后往村外走去。接近晌午的时候，他们到了瞎根家里。瞎根其实没有真瞎，只是两只眼睛小时候起了雾，看东西模模糊糊的，他兄弟姊妹七个，家里穷，没有钱看病。好不容易才结婚成家，只有两间土坯草房，后来又盖了间灶屋。

瞎根种庄稼不在行，天天也是起早贪黑，可每年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日子过得很紧巴。小闺女两岁也大病一场，哪里有钱去县城看病，发高烧烧了两天两夜，赤脚医生老梁拼劲全力才把孩子的命留住，从此走路就一瘸一拐的。长贵看着瞎根那三间茅草屋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小梅以后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可想想儿子，也只能勉强凑合过吧！

日子选好了，腊月二十二，都不要彩礼，两家一起办喜事。谁知二十二那天冰天雪地，天冷的出奇。小梅出门子的时候穿了一身春花亲手做的大红棉衣，盘了一个漂亮的发髻，不过手镯和戒指都没敢戴，放在那个小包袱里。临上马车的时候小梅一步三回头哭成了泪人，春花扶着门框，站在堂屋门口一个劲的抹眼泪。

小建赶着马车送小梅，日上三竿的时候，把新媳妇接回来了。模样长的还看的过去，但跟小梅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婚后半年，两家都相安无事，日子过得还算平淡。入夏，天气越来越热，快一个月没下雨了，大家伙都在田里锄地，玉米叶都卷了，都在盼着下场大雨。大晌午头，小梅回娘家了。空着两手，眼睛红红的，长贵和春花刚从地里回来，一看小梅就赶快把锄头放下，拉着小梅进了灶屋。刚坐下，小梅就哭着说：“我婆婆得病了，躺了好几天了，没钱去城里看病，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恐怕不行了。”

“我给你拿点钱，别跟你嫂子说，她腿脚不方便免得跑来跑去的，知道了不去吧心里也不好受。你吃完饭回家给婆婆看病吧。”长贵说完起身又去里屋翻箱子了。春花赶快擀面条，她还特意打了四个鸡蛋，小梅和媳妇碗里各盛了两个。小梅刚端起碗看见鸡蛋，胃里就直翻腾，春花一看就知道小梅是有喜了。可自己的媳妇到现在还不见动静。

小梅回去没过三天，就托人捎信让她嫂子回去，说是婆婆快不行了。小建赶紧赶车和媳妇一起过去，晚上她婆婆就咽气了。长贵连夜过去，又偷偷的给小梅塞了二百块钱。就这样，买棺材，做衣服，风风光光的把人给送走了。    

第二年春天，小梅生下一个闺女白白胖胖的，只可惜生下来不哭也不吃，两天后夭折了。小梅哭的没有一丝力气，好几天不吃不喝人迅速消瘦，谁叫也不应，抱着她闺女的小被子一会哭一会笑，把两家人都急得团团转。十里八乡的赤脚医生都寻了遍，医生都说她受了刺激，想不开，精神出问题了。大包小包的草药没少喝，小梅的病情还不见好转。长贵和儿子媳妇商量把小梅接回来住一段时间，大家没意见。骨瘦如柴的小梅在春花无微不至的照顾，慢慢知道自己吃饭了。

有天晚上下大雨，全家人吃过饭早早睡了。第二天早上，春花刚一睁眼就听村西头传来二愣子的叫喊声：“快来人啊！有人跳井了……”

春婶拉开里屋中间的布帘一看对面床上是空的，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村里的男人都过来帮忙打捞，小梅的脸已经泡的变形了。春花经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一病不起。

媳妇一看小梅没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娘家了。

没过几个月，瞎根的闺女又嫁了一家。她哥也娶了个寡妇。

1980年，小建被队长推荐到村里小学教书；第二年，他才又娶上个同样成分不好的媳妇。不过后来两个人过的倒是和和美美，生了两个小子，一个闺女。后来小建也通过考试转成正式教师了。唯有长贵心里还放不下小梅，经常拄着拐棍去王庄村北的大沟边看小梅。听说长贵前年秋天走时，嘴里还在叫着小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