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21—22）（郑开明）

换亲（二十一）

仁传背着大凤在村子里的黄泥巴路上一跐一滑的走着，雨是下小了，除了村子西头的刘老头站在门前苦苦的张望，村子里见不到一个人，穷山恶水的王家大湾，就没有一点人气。

刘老头，名铁成，从小父母就给他定了娃娃亲，一个比他大三岁的表姐，在他十八岁那年，父母给他们主办了这门婚事，也盼着他早点生个儿子，也好传续香火。可哪儿知道，先是不生，五六年过去了，盼来的却是个闺女，取名叫锡秀。铁成也不甘心，非要生个儿子不可。这不，不生是不生，有了头一胎，次年老婆就又怀上了。算命先生都说了，是个能撑天的小子。这可乐坏了刘家的老少，刘家有后了。

铁成媳妇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锡汉。这孩子从小就多病，像个病秧子，经不起折腾，刚会走路没多久又得了小儿麻痹症，冶好了腿也瘸了。这是家里的命根子，当然家里都很难过，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不管怎么说，锡汉是自己的骨肉，再受磨难也要把他抚养成人。

就在锡汉六岁那年，锡汉的母亲又因得乳腺癌早逝了，可怜的铁成算是苦苦撑着，把两个孩子慢慢拉扯大，可他却不成人样了，过早的衰老，三十几岁，背就驼下去了。这不，村子里的人没人再叫他铁成，都叫他刘老头。就这么叫下来了，弄得村里的一些年轻人，都不知道他的大名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刘老头见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一直琢磨着孩子们的婚事。女儿锡秀长的可以，十五、六岁就让一些媒婆盯上了，刘老头一直没有答应。他盘算着，要是有换亲的，儿子锡汉的婚事不也就办了吗，不然他一个瘸子，又能到哪去找到个媳妇。

事也巧了，偏偏郑家大湾的乔老爷子托李婆婆找上门来。郑家的事，刘老头早有耳闻，虽说不知道他们家为什么偏偏要用换亲形式给儿子找媳妇，但知道他们家大儿子仁传在十里八乡，是一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是不是的人家真不敢把闺女嫁给他。郑家有钱有势，在当地也有一号，可这件事弄的够栽面的。

尽管媒婆把个郑家说的天花乱坠，刘老头知道把锡秀嫁过去也好不了，但他想，锡秀嫁到大户人家，起码不会再跟着他受苦，最重要的是，锡汉也能娶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了，刘家更不愁断了香火了。

刘老头还是明理的，他虽这样想，但他不会像郑老爷子，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儿女。而锡秀太了解父亲的心了，他和弟弟锡汉从小相依为命，有着很深的感情，那怕牺牲自己的一切，也要成全弟弟。他知道多病的弟弟身边需要一个人来照料，父亲必定老了，不能跟他过一辈子。

不等父亲开口，女儿就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父亲同意这门亲事。这是刘老头没有想到的，他知道女儿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可没想到她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能这么体谅父亲的心，刘老头的眼泪下来了，锡秀也忍不住，抱住父亲失声痛哭。

门外的锡汉全听到了，他知道姐姐是在为他而牺牲自己的幸福，可他不想把姐姐往火坑里推，他一瘸一拐的冲进房门，大声喊着不同意这门亲事。父亲与姐姐耐心的劝说着他，他还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与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痛哭流涕。

锡秀过门到了郑家，郑家的大凤也到了刘家。这就形成了这个悲剧故事的开始。锡秀到郑家没多时，就因不能忍受屈辱和没有幸福的婚姻自尽了，她为了成全哥哥，牺牲了自己。

而大凤和仁传没有兄妹之间的感情基础，如父亲伯乔像刘老头似的争求她的意见，她会一百个不同意，可父亲是专横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如同自己是一件商品，把自己给强行交换卖掉了。大凤是心痛的，生在这样的家庭，一个弱女子，只能听天由命。

大凤整天以泪洗面，她恨仁传为了自己的婚姻而不惜毁了妹妹的幸福，面对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锡汉，自己只能是个认人摆布的木偶。大凤读了中学，在村子里也算是个秀才，她知书达理，在村里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有自己的理想，她也想找一个如意的郎君，可这只不过是一场梦，这个梦还破的这么凄惨。

自从妹妹月娥再次成为牺牲品，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想自己了断自己又不能，就如同自己是一具僵尸，只有在山上一个人傻傻的守望着远方的感觉才是美好的。她已不认识在自己眼前赎罪的哥哥，她已经不知道嫉恨这个词语，她的目光呆痴，没有了感觉……

刘老头虽说上了年纪，头脑还是清醒的，他远远的看着雨中郑家兄妹的身影，他更感到内疚，感到对不起自己的女儿锡秀，也对不起生不如死的儿媳大凤，痛恨自己当初就不应该做出这样错误的决定，他感到自己是在作孽，鸡飞蛋打，落个可悲的下场。他也从仁传今天的举动上，感觉到仁传的某些变化，他难道也在赎罪吗？

“爸爸，我把大凤接回来了。”仁传背着大凤，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刘老头说。

刘老头惊呆了，他不想信自己的耳朵：是我听错了吗！他叫我爸爸了！他是在替锡秀叫我爸爸吧？刘老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女儿锡秀过门至今，别说这个女婿叫他爸爸了，连正眼都没看过他，他看不起他们这些小户人家，一句话，就是穷了。他们家有钱，总是要高人一等的。为了女儿，刘老头从没有计较过什么，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爸爸，您把大门打开，我把大凤背进来。”

女婿终于肯叫他爸爸了。一个女婿，一个儿媳，浑身是泥的两个落汤鸡，刘老头的眼泪像泉水似的一下涌了出来。

换亲（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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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停了，可山上涌下来的黄泥汤就像泛滥的河水，肆意在村落里流窜。好在干打磊的黄土墙下边还有一尺高的基石，不然这些老旧的土屋非冲垮不可。这雨也下的太急了，伴着阵阵雷声，倾刻间就让村子里一片汪洋。

大凤的精神算是崩溃了，抑郁成疾，没有谁能来解开她心中的结，每天人不人，鬼不鬼的，一个风华少女竟落个如此下场，真是凄惨的很。

仁传早就听说大凤的事，他并没有受到良心的谴责，不是媳妇腊梅和弟弟仁胜联手不温不火的就把他挤出家门，是不会触及到他的灵魂。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还下个没完没了，迫使他在牛棚中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原本想先到桥和镇上找小寡妇芝秀鬼混着再说，哪想到一去就看人家的冷眼，还别说想跟人家做点床上美事，就想亲热一下，人家都不给脸。

这世道人情变数无常，仁传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抛弃的感觉，一个看似强者心中的底线彻底崩断了，就不再是令人生畏的仁传了。一个家族的权势，是靠兴旺的家业来做支撑点的，这点撑不住了，就如同高高的楼房基础塌陷了一样，非倒不可。这时候还想逞强，那就只有挨打的命了。

要说那场雨水触及到了仁传的灵魂，让他才有心去见一下，牺牲自己幸福的大妹子，也就是在那个瞬间，老天再次放水在这无言的山顶上，让冰冷的雨水狠狠的拍砸着双双痛苦中的兄妹身上。大凤虽麻木不仁，可在哥哥厚厚的脊背上还是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她一动不动的在雨水的拍打声中，流着眼泪睡着了。可人传的心却在剧烈的颤抖，他知错了，可现在却不知如何是好。

雨停了，可风又起来了，柳树摇摆着枝条，无规律的喷撒着阵阵的水珠，让人倍感凄凉。看到在家门口迎候他们兄妹的老岳父，仁传真是很惭愧，上一幕在他口中叫出的“爸爸”二字，正是他想痛改前非拉开的第一序幕，他要善待为儿女操劳一生的岳父大人，是他把那么好的一个女儿亲手交给了自己，却因自己的不珍重而把她毁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只有弥补自己的罪过，苍天才不会这样追打他行走的足迹。

“赶快到屋里去吧！”饱经沧桑的刘老头，脸上布满了皱纹，他看到仁传背回的大凤，好似看到了女儿锡秀，刚停下的眼泪又禁不住的流了下来。

刘老头对大凤不能说不好，秀儿走了，他还指望什么，他就是希望残疾的锡汉有大凤照应也就安心了，可他哪懂年轻人的心，强扭在一块的瓜，不光是不甜，弄不好它会糜烂的不可收拾。仁传来的是时候，再晚来，还不知道家里要发生什么事情。

大凤与锡汉的确也没有感情，大户人家的闺女，又读过书，怎么会跟个一身毛病的瘸子相好那。锡汉一年得有半年在床上度过，锡汉的父亲又没有什么手艺，在这鬼地方，就是守着那点公分，一年到头都别指望能填饱个肚子。大凤来之前就想到要过苦日子，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苦，在这一贫如洗的家里，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每天守着一老一小的二个残疾男人，这不疯才怪那。

刘老头扶着仁传兄妹走进西房，这是锡汉与大凤结婚的房间，此时的锡汉还卧床不起，看着那满目苍白、弱不禁风的样子，没把个刘老头急死，可大凤早就没有感觉了。家里最值钱的也就是这张床了，这还是刘家祖上传下来的唯一一件有价值的物件，一个古香古色的雕花幔帐木床，可结婚到如今，这张床还没派上用场，二个人居然没有同过房。

锡汉慢慢的往里挪动着身子，仁传将大凤轻轻的抱放在床上，迅速拔下她那满是泥吧的球鞋，也不管赃不赃，就把被子盖在了大凤身上，这时候是指望不了锡汉的，他自身难保，真是可怜的大凤，平时一肚子的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一个花季少女就这样被嫁到了一个没有温暖的家里，如同被囚禁在一个荒凉的小岛，只有这天地之间了。

刘老头端来了一盆洗脸水，让仁传给大凤擦把脸，这衣服是没法帮她换了，大凤裹着一身湿衣服也舒服不了，好在她头脑不清醒，没有这份感觉了。仁传心里很不好受，大凤这要是好不了怎么办？她又是个年轻的女人，谁来照顾她啊？

仁传临时决定暂不走了，一来照顾一下大凤，二来也要做个长远的计划，这样四处漂荡也不是个办法。他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虽说锡秀不在了，可刘老头还是自己的岳父，更何况他也是大凤的公公啊。

他把想法跟自己的岳父刘老头一说，就得到了他的支持。刘老头真是力不从心了，锡秀的早去，大凤的无语，锡汉又不能帮任何的忙，这日子真不好过下去了，他甚至有让仁传把大凤接走的念头，这个家要光靠他这个老头支撑着，真是有点难。

天空的乌云快速漂移着，西边的云缝里露出了顶上的太阳，雨后杆子高的夕阳格外妖艳，四射的光芒给这本色的田园带来了外边世界的精彩。乡民们也按捺不住到大城市去闯一闯的新思想，再守着贫瘠的土地，下代人都会跟着受苦。

仁传借着看大凤的机会，要静下心来想一想，他要寻求着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