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19—20）（郑开明）

换亲（十九）

时候不早了，心如乱麻的仁传，也听不进去小寡妇芝秀没完没了的唠叨了，连嚷带比划的让她把鱼快点拿来好出门。

“你还跟我嚷嚷！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出门还要拿我的，一个大老爷们，你就不怕人家戳你脊梁骨！”

芝秀在仁传面前，第一次这么大的胆子说话。她知道现在的仁传再不是以前那个傲气十足的仁传了，他在精神上就被仁胜打垮了。还有那个未曾见过面的腊梅，早就听说是个外柔内钢，很不一般的女子。叔嫂这一出连环戏，不温不火的就算是把仁传赶出了家门。芝秀算是想明白了，再不能与仁传鬼混下去了。郑家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哪。

“你这个臭婆娘！还跟我算计！不是我给你撑着，你的铺子早关门了！”

仁传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百依百顺的女人，今天说话怎么也这么狠，似乎也缺少了点人情味。自打她男人在水库被淹死，她在镇子上也没少受过欺负，不是我仁传摆平这件事，帮她撑起铺子，她哪能有今天的好日子。气归气，仁传也明白，现在自己的确也硬不起来。家中的那点事，方圆几十里都传遍了，再强的汉子也抬不起头来了。

芝秀也不说什么了，把刚刚穿好的两条草鱼提到了仁传面前，仁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鱼拎在了手上，掉头就走了出去。芝秀朝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吐沫。

“你这个挨刀刮的，别指望再进这个家门！”

桥和镇离王家大湾有二十来里地，除了要翻过两个小山岗，都是冲田小道，怎么快走也得三个多时辰。出了镇子，仁传加快了脚步。

夏日的响午，虽说天有点阴，也见不到日头，可在高温的作用下，稻田里掀起股股热浪，浓厚的泥土气息，再加上闷热的天气，扑面而来，真让人感受到了夏日的煎熬。

仁传也预感到，手中拎的两条鱼，不等到大凤家，只怕都要臭了。在这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田野里，除了层层梯田，看不到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一颗树，好在前面下游不远处有一个池塘，远远看去，好像还有荷花在水中摇曳，仁传看到了希望。

这是一个不小的池塘，水面漂浮着一个个大睡莲和藻类植物，也有一些荷。仁传放下手中的鱼，脱下衣服，光着屁股就下了水。一是洗下这一身的臭气，先凉快凉快，二是弄几张荷叶，能扣在头上当个遮阳伞，也能将两条草鱼用荷叶包上，免得臭了。

这也不是久留之地，仁传很快就从水中起来了。新鲜的大荷叶带着荷香、挂着水珠，还着实让人喜爱，可仁传是没有这些心境去感受的，他要尽早赶到王家大湾，看看曾因他而痛不欲生的大妹子。

不被仁胜和腊梅撵出家门，他冰封的良知不可能松动，他感受到了孤独，他也感受到了痛苦，人在这个时候才会想得很多！前妻锡秀走了，小妹月娥走了，老爷子也走了，大凤眼看着就快被逼疯了，这都与他有关，再不信邪，也会想到这是要遭报应的。他知道忏悔了，他知道迟了点，他知道苍天开目了，他不敢往后想。

快到王家大弯了，远远看去，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还没有刷白石灰，能让青石到顶的山头墙，还有那布瓦飞檐的大户人家迹象，一水的黄土坯干打磊的土墙，一看便知道村子普遍都很穷。

刘老头家住在村子的东头，自与郑家大湾郑老爷子换了这门亲事后，这个家就不太平了。本想通过换亲，给残疾的儿子锡汉娶个媳妇，将来也能抱个孙子，给刘家传个后。没想到这一换给家里带来了灾难。

女儿嫁过去不久，就不明不白的死了。郑家嫁过来的儿媳大凤，一天到晚就像个泪人，打根就没想和锡汉圆房。这可急坏了刘老头，成天教又瘸又傻的锡汉去怎么哄大凤上床，可进了洞房就不是那回事了，完全由大凤摆布。别说碰她了，连上床都不让他上，只得睡地上。

现在可好，锡汉又病倒了，乡医让送到县医院去诊治，可家中又没钱，只能吃点小药，也不管用，这一卧床就是大半年。大凤嫁到这个家里，本来就没什么话，这一来，就更听不到她说话了，勉强吃点东西。由于精神上的长期压抑，已烙下抑郁症的病根了，外边都说她疯了，其实并不确切，可痴痴呆呆的，跟个傻子也差不多了。

可悲的刘老头，忙里忙外，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心碎了，一肚子的苦水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他想倒下，他想一走了之，可他又放不下可怜的儿子，挣扎着支撑着这个家，也不知到底还能走多远。

不管怎么说，刘老头总是仁传的岳父，两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可仁传还没进过岳父的家门，也没叫过他老人家。今天他来刘家，也没准备叫岳父，目的很明确，就是来看大凤的。在他的眼里，他还看不起刘家，他还在把自己当成当年没有落败的郑家的大公子，一个备受瞩目的大户人家。

仁传的突然来访是刘老头没想到的。

“大凤在家吗？！”

仁传找到锡汉家，见到岳父劈头盖脸就是这句话。这个不懂事的畜生，又忘记了老天在看着他，造的孽越多，地狱给他记的帐也就越多啊。

“大凤在后山上，你看看他吧。”

刘老头有气无力的说道，他也闹不明白，仁传来找她妹妹干什么？

“在后山上干什么？”

“她每天在后山顶上坐着，从早到晚，也不知道她整天在想什么，现在都想出病来了，不是到晚上，拉都拉不回来。”

“为什么锡汉不去陪陪她？？

“锡汉卧床有一阵子了，别说他病倒了，就是不病倒，你是知道的，他都自身难保，他还能管谁呀？！”

看的出来，仁传脸上产生着的变化，他的面目饥肉在细微的颤动，他的身子也略有颤抖。看到面目全非，骨瘦如柴，到如今自己还没认帐的老岳父，他的心也多少有些酸，必定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老人，是自己的岳父，也是妹妹大凤的公公，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啊。突然间，他感到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手里拎的荷叶包也掉在了地上......

换亲（二十）

就在仁传在岳父门前呆若木鸡，傻傻的冥思苦想，这个混小子都不曾想到，如今能混到这个份上，确实惨了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掉在地上的鱼早就滑出去老远，两只猫贪婪的吃着，唯有包鱼的荷叶还在，鲜嫩碧绿的叶面撑开在脚下，一会的功夫就被这火一样的太阳把个水份吸干，叶子萎缩了，边子也卷曲了。

骤然间，雨点打在了仁传的脸上，刚才明明出着太阳，转眼就变脸，老天在惩罚我啊！仁传清醒了，他刚才也是默默对天赎罪，呼风唤雨的老天应答了。

突然间，仁传想到了还在山上的大凤，他像疯子似的呼喊着大凤的名字，就往山上跑。

这个季节雨水来的急，走的也快。转眼间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山上的雨水顿时涌下山，碎石在水的冲击下，上下翻滚着，裸露的黄土被扒了一层皮，清清的雨水成了黄泥汤，村子的几条上山石阶路成了小溪，汹涌的雨水流向了低凹的水塘。

仁传一口气跑到了山顶，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他的大妹子，她难道不知道在下雨吗？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就扑跪在大凤跟前，紧紧抱着大凤失声痛哭。

“我对不起你大凤，是哥哥害了你啊。”

“我不该自私，同意父亲让你嫁给傻锡汉，使你在痛苦中倍受煎熬。”

“我也对不起腊梅，放着好日子不过在外鬼混，她不要我了，和仁胜合伙把我赶了出来，我都无家可归了，可我还能说什么。”

“是我害死了月娥，这么小小年纪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让我罪孽深重啊。”

“老天惩罚了父亲，下一个就该是我了，你就原谅大哥吧。”

“大凤你就说句话，大哥知错了。”

仁传连哭带说的，总算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他要说给大凤听，他也要说给苍天听，他祈求他们的原谅。

连着两次的的换亲，仁传算是明白了，大逆不道的事，老天都不依。难怪仁胜为这事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软刀子戳他，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他算是领教了，再不悔过，让人整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仁传近来开始信佛，他还真悟出点道理，他不再嫉恨仁胜，仁胜算是替天行道，自己才是罪有应得。

仁传在赎罪，仁传也在悔过，可这时的大凤都听不进去了，她的精神早已崩溃，什么委屈都没地方诉说，是憋出来的病，根个傻子没有什么区别，病入膏肓只剩下个躯体了。

仁传似乎预感到什么了，他猛然间抬起头，看着大凤骨瘦如柴的脸颊和痴呆的眼神，他明白了，他再跟她面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仁传刚刚终止的哭声又起，刚才的哭，是为自己的所为忏悔，现在的哭，是为大凤的悲惨而哭。

仁传回到了人性的一面，他的哭是撕人肺腑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倾心的诉说，哥哥对妹妹那种血浓与水的真情诉说。

他背起大凤，两个肢体早都透了，在雨地里就像一个泥吧雕塑，让人震憾。

他的这一举动似乎感动了苍天，雨下小了，就像在哭泣，哥哥背着妹妹在雨中移动着伤心的脚步，缓慢的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