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店的老板娘（郑开明）

第一次在小区里买酒，是舍近求远的。

小区有几个小商店。一家就在楼下，有一家在对门单元底楼，还有一家云深不知处，也懒得去照顾。第一次，去了对门的小商店。

店子不大，像是用阳台改建的，掩映在一丛小树里。一个玻璃烟柜，一个立式饮料储藏冰柜，转角的两面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副食、零食，等等。我到了店子外面，店子里并没有人。我喊了一声买酒，从里面客厅里飞出来一个年轻女人，白净的皮肤，清丽的面孔。素面朝天，穿着随意。

她声音柔和清脆，问道：买酒吗？想买哪种酒？

看到她时，我虽记得要买酒，却不由自主地恍惚了几秒。我的脑海里窜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迅速地把她和谁谁谁作了一个比较。这种念头既非纯洁无瑕，也不至龌龊不堪，只是无意间掠过心头，转瞬即逝。

酒，既让人欢喜，又让人忧愁。所以呢，古人常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人又说：举杯消愁愁更愁。人们对它的感情，千百年来，一直是难解难分的。

我已经不喝白酒了，对酒也不是那么迷恋了。那次可恶的同学会，让我酒量大增，从此，竟成了个酒鬼。

白酒太烈。啤酒和红酒醇香淡雅，各有风味。你看啤酒，倾入玻璃杯中，黄澄澄如琥珀，细密的泡沫轻轻摇曳，轻轻一嗅，香气扑鼻，瞬间挑动心弦；再说红酒，那色泽、那装在细脚杯子里的姿态、那流动的沾在杯壁的线条，绝对可以让人浮想联翩，不喝就已经醉了。

做辅导老师的关系，我加了她好友。她有个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我经常看到她坐在一旁耐心地辅导女儿作业。似乎有一些共同的话语了，偶尔可以跟她聊一聊辅导孩子学习的事。当然，我也很乐意去照顾她的生意。买得最多的，就是酒。

酒也能让人无限遐思，似醉非醉，一切开始迷离起来的时候，思绪反而清晰而缤纷了，它们如梦似幻，如同天际洒落的缤纷细雨，轻柔而迷离，让人无从捕捉。

第一篇小说就是在酒的“催化”作用下产生的。或许是个不经意的错误，我以第一人称将它分享至朋友圈。她偶然目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悯。她以为小说中那个可怜虫一样的“我”，就是我本人，谁说又不是呢。在某一天买酒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些水饺和卤肉，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说她也能喝酒的。有一天，她发了朋友圈，一张图片，图片里摆满了各种啤酒罐。她说：今天每种酒都喝了一些，尝一尝，全都是苦的。第二天，我去她店子上，她又再次说起了这个事情。我笑了笑，依然买酒。她总是在塑料袋里装好酒以后拎起来递到我手上，不像她老公最多把酒罐摆好，放在柜台上就了事。偶尔，我渴望轻触她的指尖，但任何动作都似乎无法掩饰那份刻意的亲近，尽管我们近在咫尺。

她有些喜欢我写得乱七八糟的文字。有时，我们也聊聊写作。四月的一天，我在小区骑车，到了晚上，我又去她的小店买酒。想知道她的名字，想知道她的工作。跟她聊了几句，她似乎不愿向我说起太多。回家喝着酒，写下了一首小词：

【如梦令】买醉

花睡蟋鸣风咏，夜静月浓灯冷。忽至树庭边，清酒买回三垄。

谁懂？谁懂？身近却说他另。

看过她的QQ空间，原来她也喜欢写作。只是在后来，逐渐失去了对诗情画意的向往。不过，偶尔她还是俏皮地像个小姑娘，也写一点文字。有一回，她发了一条朋友圈，一张幽静的林间小道的图片。图片上，有空寂无人的石桌和石凳。她配了文字，大意是说一个人走在幽静的小路上，很害怕，看到石桌石凳，联想到鬼，觉得鬼要突然钻出来抓她……

最初看到她那段文字，我还以为是她女儿写的。毫无章法，十分稚气可爱。我向她求证，她说是她写的。刹那间，我几欲放声大笑，悄然望向楼下她的小店，揣测她是否也正含笑。好像有人在调侃她写的文字，她回复“滚”，我以为她在说我，她连忙道歉说：不是叫你滚，是另外的朋友。我又忍不住笑了。

有一两回，她又拿些吃的给我。她老公也在一旁，很友善。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拿回吃的，我爸妈说，你经常去照顾她生意，她当然会给你吃的了。我知道，不是我爸妈说的那回事。不反驳，心里很甜。

关于生意，我也可以跟她聊一些。我以前也做过生意，虽然没有由此而发家致富。生意的艰辛，我们都明白。

见她辅导孩子颇为吃力，我萌生了与她共学的念头，遂劝她去学习些专业知识。她以婉拒回应，似乎总有些难言之隐，直至后来，我才恍悟自己的浅薄。

走不近她，她身上有一种清淡的芬芳，迷人，宁静、端庄、秀雅。偶尔，也能看到她在小区里走走，但碰到她也不便和她多聊。似乎没话可聊，似乎又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跟她说。

只有酒可以成为“月老”。月下，去她家买酒，看到银辉下她亮着灯光的孤独的小商店，看到她起身为我拿酒，真心地微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惬意，仿佛晚风轻拂过脸颊，又似夜兰的幽香自远方悠悠飘来……

所以，酒香中，她袅袅婷婷地出现了。

【洞天春】偶遇

昔时日暮残断。户外清晖渐浅。笑语频频步姿缓。鬓云眉前蔓。

今秋月下水岸。剪剪微风乱窜。好个人儿，雪肌纤指，添得心乱。

【虞美人】又见虞美人

昨昔灯暖寒星浅。珠玉铺天畔。深更半夜火独明。轻缓起身娇笑，为羞彤。

今朝又见凉词赋。虞美人幽诉。怕忧思几许如风。吹乱清潭丝柳、不能停。

有一天，她问我：你天天喝酒，受得了吗？我深知其言下之意，关乎身体康健。自其话语间，我仿佛捕捉到一丝温切的关怀。这份情谊尤为难得，试问哪位商贩会劝解顾客远离烟酒？烟，绝对是对身体没有好处的；而酒，喝多了，不但伤身，还乱性。

她宛若一朵素洁的白云，心性恬淡，举手投足间尽显大方之美。虽难以捉摸，却能深刻感知其韵味。月下的她，尤其美丽。

玉芙蓉

昨夜五湖邀美酒，危楼窃取玉芙蓉。

惊鸿照影频回顾，素手轻遮月色浓。

忽有一日，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个荒谬之念，转瞬即逝。总觉得她会再拿吃的给我，而且是“偷偷”地给。又有一天，觉着她会笑着对我说一句话：看手机都看入迷了……

然而某天晚上又去买酒，看到她在厨房里“耽搁”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做啥。提着装酒的塑料袋，感觉重量不对，借着月光，看到了里面的卤牛肉，至少有两斤。一股暖意瞬间自心底蔓延至全身，在凉飕飕的夜风中，独自行走在寂静的小径上，那份暖意让我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唯有的，是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好多事情，总是那样自然。似乎它是由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前天晚上去买酒的时候，依然是她在店子上。我扫了码，付了钱，她又突然飞了出来，笑着对我说：都不知道有人来了，看手机都看入迷了……

她笑容迷人，我的心头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好。夜色多么温柔，静静的，透明的，还有远处的花树，似乎都在为这一晚芬芳灿烂起来。

大地有恼人之风，世间有醉人之醇。

我想我该戒酒了，因为那清冽淡香的酒，是不必真的喝下去的，只需看她美丽的色泽，闻她沁人的幽香，就足以让人抛弃世间的一切烦恼了。

梦境一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