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郑州市管城区港湾路小学 李茜）

前天天气太热，父亲竟然有些中暑了。这几年他的身体已不如以前，有时血糖高，有时血压高，但他还是一直在他的诊所像陀螺一样忙着。十里八村的乡亲，甚至口碑相传到更远地方的人，他们生病了都爱去找父亲看病，即便是父亲自己病着的时候他也不忍心耽误别的病人。我和哥哥姐姐还有母亲多次劝说，父亲才在诊所门口挂上了“上班时间：上午8点到下午14点”的牌子。父亲毕竟已经是70岁的老人了，这样连轴转，就是年轻人也吃不消呀！

父亲老了。他是什么时候戴上老花镜的？他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变得稀疏和花白的？好多有关父亲的记忆在心头，记忆中的父亲是那么年轻啊！那个早晨挥着大扫帚清扫院子的父亲，那个在我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亲，那个给我诗歌启蒙的父亲，那个助人为乐的父亲，那个喜欢小狗和小孩儿也被小狗和小孩儿喜欢的父亲，那个爱好钻研天天向上的父亲……

儿时的每一个早晨都是在父亲的扫帚声和广播声中醒来的。父亲起床打扫院子，母亲起床做饭。父亲总是洗脸后，一手端脸盆一手洒水把院子先洒一遍，地上像落了一层毛毛细雨。之后拿着大扫帚哗啦哗啦地把院子清扫一遍。他扫地的时候，收音机就放到窗台上，收音机放得音量比较大，基本上是新闻，有时候也有天气预报，算是我们起床的前奏了吧。我记得最多的几句话便是：“文章说……社论说……”小小的我一直在纳闷这“文章”和“社论”到底是谁呢？预报天气中经常会有“南阳信阳驻马店有大到暴雨……”那些听不大懂的语言，开启了我们的每一个崭新的日子。父亲把院子打扫干净后就开始叫我们几个起床了。我们一出门看到的便是洁净的院子，地面上洒水的痕迹还在。每每想到儿时的早晨，我的心里就无比柔软。

作为家里最小的一个，我常常被父母差去做一些零碎的小事情，比如到东家借个农具，到西家帮大人问个事情，换面条的事情印象都也都是我的事。换面条是在村子西南方向的海忠家，就是带着自己家的麦子和几分钱的加工费去换新鲜加工出来的面条。一般都是提着提篮儿或提兜（也是篮子的一种）去的，要带多少麦子这个都是父亲操心，他把麦子放进去后用手掂量掂量就会胸有成竹报出一个数。一斤、一斤半、一斤八两……然后给我相应的零钱。到了换面条的地方，上秤一称，和父亲说的总是八九不离十。这让我特别佩服他，也觉得非常自豪。父亲简直就是一杆秤呀！

那时候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而且还不是家家都有，我们家有一辆二八的大自行车，三角架的那种。还小的时候只能坐在三角架的横梁上，一个姿势久了屁股会硌得慌，可我还是不放过每一个能坐自行车出去的机会。我不记得父亲骑自行车带着我都去过哪里，只记得我坐在三角架的横梁上，手扶着车把中间的部分，心情那叫好。一路上我们会迎面遇到好多的熟人，打招呼的内容多是：“去哪儿呀”“吃过饭了？”有时也会回答我们去哪里了……有一些是我认识的，我们村的，还有很多是我不认识的，我觉得父亲认识的人真多呀！他可真了不起！

父亲做过大队的会计，做过通讯员，这些都是我记忆中没有的，是父母言谈中知道的，但我知道父亲打起算盘来啪啪啪作响，这大概就是做会计练就的吧！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在大队的诊所里，是他的老师曹振华看中了父亲的聪明和人品才让他走上行医的道路的。不论做什么日子都是捉襟见肘的，父亲就兼职做了油漆匠，这个我是知道的。那时候嫁姑娘都要打制家具，木匠做好家具需要油匠去油漆。做油匠父亲也是拜了师的，为了这个家，父亲真是想尽了办法。

父亲喜欢舞文弄墨，加上脾气好，帮忙的活儿不断有。写对联是一方面，红白事的对联，过年的对联，娶媳妇嫁闺女的对联，盖房子上梁的对联……那时候的对联是没有印刷品的，都是手写的，年前好一段时间，父亲都是抽点时间就写对联，再忙再累也不会拒绝。人家拿着几张红纸来了，说说要几幅对联就走了，父亲还要帮助裁纸，当然，还要贴上笔墨，父亲却从无怨言。我那时经常会蹭在旁边帮点小忙，裁纸的时候帮助数数，帮着把刚写好的对联拿到一边去晾干……父亲不仅会写对联，还会编对联，他写对联的内容一般都不雷同，家家都有家家的特色。帮助写各种材料，帮助写结婚典礼的致辞，帮助写悼词，这些也是常有的事情。父亲还经常帮助村子里的新生儿取名字，取好几个任其挑选，还把名字的寓意详细地讲讲让人家明白。

对街坊邻居还是有忙就帮呢，对自己家的亲戚更是怀着一颗仁爱之心。我唯一的舅舅从十六岁就离开家乡去了山西，在山西参加工作娶妻生子扎下了根。而我年纪渐大的外公并不想去山西跟着舅舅养老，于是外公的晚年基本上就在两个女儿家，直到临终。父亲对外公的好人见人赞，母亲自己说她都做不到。因为父亲是医生，年纪大一点的亲戚都在我家住过，不仅看病，还好生照顾。像我外公的叔叔，我姨妈的婆婆……

我还记得我上初三那年因为考试不好，住校的我那个星期天没有回家，母亲做好了米饭炒菜送到学校，还带去了父亲写给我的一首长达一百多行的诗歌，只可惜，那首诗歌没有留下来，但诗歌中殷殷的父爱我至今还能感受到；外甥女萌萌出生不久后生病，虽然不能看到她，父亲还是每天守在医院，就是为了等待医生随时公布萌萌的病情；去年大侄子李竞开高考，不知道如何帮忙的父亲在家里拜文殊菩萨，为他的孙子祈祷，他有好多话想给孙子说，又怕他的孙子分心，只好写成了厚厚的信，写好了信又怕他思想有压力直到考试后才给了李竞开。当李竞开拿到某某中医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最高兴的当属父亲。因为他的大孙子将继承他所从事的事业……

父亲和文字的亲近对三个子女有着巨大的影响。刚认识字，父亲就经常出个字让我组词，出个词让我造句，我也对此乐此不疲。三年级有了作文，我的作文经常作为范文被老师在班上念给大家，四年级写的《给表姐的一封信》还得了100分，五年级写的一首叫《母爱》的诗歌我现在还会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我对语文的喜爱尤其是对作文的喜爱是与父亲分不开的。感谢父亲，让我的生命因文字而丰润。当然，我在写作方面的哪怕一丁点的成绩都会让父亲感到骄傲。父亲会把我在报纸、杂志上的文章或者诗歌保存起来，提起他的子孙他总有不无夸张的炫耀。为了让父亲有骄傲的资本，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做自己呢？

两个月前，村里在整理村志，乡里也在整理乡志，父亲整理了一些文字上交，其中有姐姐为姐夫捐肾的文字，那件事情我觉得值得一写，值得记录下来，因为大难前能做到像姐姐这样的人毕竟凤毛麟角，这么多年整个乡也就姐姐一个了。而父亲也要我整理一下自己的一些材料，这真是难为我了。一是我觉得自己就是平凡的人一个，哪里够得上写到村志乡志里呢？再就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名利对我来说更是不值一提，躲还来不及，还要去写写交上去，实在不想有沽名钓誉之嫌。我就迟迟没有理会这件事情，而父亲会不时打电话催问。我想就这样慢慢推脱过去算了。后来乡里负责编乡志的连老师也打电话给我，说让我写写我的关于民间工艺方面的事，父亲和连老师又相识，实在不好再拂了他们的意，于是写了关于民间工艺收藏和儿童诗歌获得全国冰心儿童文学奖大奖这两件事，一百字左右的样子。拿给父亲的时候他似乎不太满意，觉得我应该在我的教育生涯方面写点什么。我告诉父亲，我做的跟教育有关的那些事情，大多人都能做到，我没做到的，很多人也做到了，不足挂齿。村志乡志这件事就这样中和了我和父亲的意思后了结了。想想当初就该干脆地答应父亲，孝顺孝顺，“孝”就是顺着老人的心意而已。

父亲爱学习，最初是跟他的老师学，后来跟书本学，跟强于自己的人学。上级部门组织的学习，他也从来都是积极参加的。前几年的一次学习中，父亲说他是班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其实在我们看来，父亲已经没有必要学习了，他早已是执业医师，这在乡村医生中已实属不易了。找他看病的病人很多，但他还是想让自己学的更多一些。父亲是个不怕考试的人，每次考试都是佼佼者。这绝不是偶然的，看看父亲每天的日记和病例记录就知道答案了。厚厚的几十本，密密麻麻的字，都是父亲用心血记录下来的。父亲结合几十年的临床经验和丰富的理论知识，研究了很多属于自己的成果。

父亲还有很多好习惯和爱好。比如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喜欢总结“家庭十件大事”，春节前会把家里一年来的大事选十件记录下来，像李竞开考上大学了，儿子的新房装修完毕了，外孙女萌萌结婚了……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他的儿女和孙辈。他外出游玩的时候喜欢写游记，用散文、诗歌甚至打油诗等形式抒发自己的情感。父亲还爱捡石头，不管是早上散步还是外出游玩，看见“有故事”的石头它都会带回家并视若珍宝。他会从石头的花纹上讲出故事来，看出老虎、羊、骆驼等动物或者山、水、树等景致来。他的眼睛里和心里珍藏着永远的美丽童话。

父亲爱小狗小猫，有院子的时候，家里是不断有小狗小猫的。父亲会为每一只小狗小猫起上名字，绝不是随便起的。记得小侄子几岁的时候，家里的母狗生了一窝小狗，父亲和小侄子一起，给小狗们起了“大灰狼”“花花牛”“小白兔”等名字，看到这些名字，是不是会想起那些小狗的样子呢？是的，他俩就是按照小狗们身上的花纹起的。父亲还会经常跟小狗们温柔地说话，会给它们指令训练它们。小狗看见父亲也会格外亲热……父亲就是一个老小孩儿呀！

记忆中那个年轻的父亲就这么一路走来，成了现在的头发花白和稀疏，看报纸需要戴着老花镜的父亲。他和母亲时常乐观地算着孙辈中谁哪一年考大学，谁哪一年上高中，谁哪一年上初中，他们为孩子们攒着奖学金呢。而我只有一个心愿：愿父母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