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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鸡蛋(汝南县韩庄初级中学 肖永成)
发布时间:2021/10/24  阅读次数:282  字体大小: 【】 【】【
  

一只鸡蛋(汝南县韩庄初级中学 肖永成)

十岁那年,我才正式上学,读二年级。不过,上学时间还要与弟弟一替一天,我一三五,弟弟二四六。那时,周六下午不上课,我赚了半天便宜。

轮到我上学时,说是一整天,其实上午到学校都上第二节课了,我还要背着两岁的妹妹去上学,班上同学都喊我“老迟到”。说来你不信,我妹妹无论在教室水泥台下,或者放在教室外墙根下,从来不哭不闹,只是偶尔会拉肚子,弄得我一身黄歪歪的,引得同学们好一阵起哄取笑。

父亲是生产队队长,他对我上学,就像是对社员安排劳动任务一样,我上学一走,就等于他完成了一项工作,至于去上学连书本铅笔都没有的问题,似乎还不在父亲考虑的范围内。

“毛毛,今儿学的啥字呀,写写我看看。”父亲说。

“咋写呀,连个铅笔头也没有,也没本子。”我说。

“没笔?撇个小棍写,写地上。”父亲命令道。

于是,我在门前的地上写下长长的几行字,父亲过来过去就绕着这几行字走,从不踩上一个字。

一天夜里,父亲急匆匆拿回来几张旧报纸和一支钢笔,说:“钢笔是借大队王主任的,满满的一笔囊水,赶快写,写报纸上,天明我把钢笔还给人家。”

就这样,我上学,不但跨越了“拼音阶段”,也跨过了“铅笔阶段”。

没有书,可以借来晚上抄,没有本,可以找来烟盒纸或牛皮纸钉一本,但没有笔,就得想想办法了。

听丁金华同学说,拿一个鸡蛋就可以到萧屯大队代销部换一支带橡皮擦的铅笔。我心中暗暗窃喜,我家母鸡下的蛋收存由我管,偷偷拿走一个鸡蛋是不成问题的。

一天,大人们出工去了,到了小半晌午,我才把父亲安排的几样活做完。我到窗台上的两个鸡下蛋窝看看,一只黄母鸡正颤抖着站起,不一会儿,一只鸡蛋落下,我赶紧拿在手里,鸡蛋还湿湿的,热热的,趁黄母鸡还没“咯嗒咯嗒”叫,我小心把鸡蛋装进衣兜里,背起妹妹去学校了。

小时候,我认为自己还是很有头脑的,长大变傻了,总是被人评价得一无是处。到了学校,我把偷来的那只鸡蛋放到教室前一条小沟边的南瓜叶下面,我没有让妹妹看见,怕她爬过去弄烂了。坐在教室里,我大脑一直围绕着这只鸡蛋在转圈儿,心想:“不能按丁金华说的,到萧屯大队代销部换铅笔,那售货员与我邻村,认识我爹,要是让爹知道了,偷家里的鸡蛋,还不得苦打我一顿呀?”

我决定舍近求远,到几公里外的崔庄供销社拿鸡蛋换铅笔。

第四节体育课,我给老师说,妹妹在树底下睡着了,我要背她回家。老师信以为真,还安排我路上不要玩水,直接回家。

我妹妹还不太会说话,看我走的路与平常不一样,就“啊啊”地叫了起来。我一遍遍哄妹妹说“买糖去,买糖去”,一边把一只手伸进衣兜,用手指来控制着鸡蛋在衣兜里的位置,不停地触摸着鸡蛋的存在,心里就有种踏实的感觉。

我曾两次跟父亲去崔庄卖过鸡蛋,记得从毛庄往北走的路,一直沿着沟边走,还要小心翻过一条小河河底的石板桥。背着妹妹一路小跑,累得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终于来到崔庄供销社。可能临近中午,营业员要替换班回家吃饭,柜台里只有一个“大白脸”女营业员正对门口站着,看我吭哧吭哧地背着小孩登上高高的台阶,她把脸扭了过去。

我把妹妹放下,妹妹紧紧抱着我的腿。我小心翼翼地掏出鸡蛋,捧在手里,白白的鸡蛋壳上明显地印上了我手指触摸的印痕。

“我、我想换一杆带橡皮擦的铅笔。”

“大白脸”没有接过我手里的鸡蛋,她瞟了一眼,又扭过头,说:

“脏兮兮的,搁那儿弄个寡蛋呀,还换带橡皮擦的铅笔,出了门扔它远远的。”

“不,不是寡蛋,是今上午黄母鸡才嬔的。”

“大白脸”不再理我,一下子走到柜台的最西头。妹妹看不见柜台里边的人,她大概听懂了我给营业员辩解的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弯下腰,哄着妹妹,让她看我手中的鸡蛋,说“买糖买糖”。妹妹不哭了,我又小心把鸡蛋装进衣袋,背起妹妹往回走。我看太阳已经正午,同村上学的小孩可能早都放学回家了,我边走边想:到家找什么理由能不挨打呢?

不知不觉,我又走到小河河底的石板桥上。我摸摸兜里的鸡蛋,把妹妹从背上放下,蹲下来,伸手撩一把清清的河水,给妹妹洗了一下脸,然后又把鸡蛋上手指的印痕洗了一下,放在青石板上晾一晾。

“嘀铃铃——”,我抬头一看,一个穿蓝上衣,口袋里别着钢笔,肩背黄挎包,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要过桥,我赶紧一手拿起鸡蛋,一手揽着妹妹往石桥的边上躲躲。

“小孩,哪庄的?手里拿个鸡蛋干嘛呀?”中年男人扶着自行车,在我跟前停了下来。

“萧屯的。我想拿鸡蛋换一杆带橡皮擦的铅笔,营业员说,是寡蛋,其实是今上午俺的黄母鸡才嬔的。”我打量那中年男人像个干部,就实话实说了。

中年男人拿过我手中的鸡蛋,仔细看了看,说:“是新鲜鸡蛋,沾上土弄脏了——咦,我咋看你像萧山水的儿子呀?”

我点点头,心里惶恐起来,妹妹也抓紧了我的手。

“小丫头该饿了吧?给,这是我省下来的白面馍。”中午男人一只手拿着鸡蛋,另一只手从黄挎包里掏出一个圆圆的白面馍递给我,我迟疑着不敢去接。

“接着吧,我认识你爹,萧屯的生产队长,还是劳动模范哩。”

我接过那圆圆白面馍,放到妹妹的嘴边,妹妹用两只小手按着我拿馍的手,使劲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冲中年男人笑了起来。

“孩子,我姓苏,你叫我苏伯伯吧。这个鸡蛋我要了,但我不白要,我拿钢笔给你兑换。”

说着,中年男人取下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塞到我手里,用他那一只大手把我的小手和钢笔紧紧地握在一起,说:“好好学习,长大了有出息点。来,背着你妹妹上来,坐我的车子,我走大路送你一截儿。”

坐在自行车上,我手里紧紧攥着苏伯伯给我的钢笔。车轮滚滚向前,耳边响起苏伯伯一句句鼓励的话语,我眼里含着泪,心中暗暗地下起了决心。

“毛毛,毛毛——”刚到村北口,我就听见父亲那大嗓门在叫我的小名。

苏伯伯停下自行车让我下来,示意我背着妹妹回家。他一边给我招手,一边掏出那只鸡蛋在空中晃动着……

至今,苏伯伯那晃动鸡蛋的弧线和他那慈祥的微笑,依然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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