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公主：因诗获罪被杀的悲情公主（汝南县教育局 齐云轲）

一、天潢贵胄，文艺青年

千金公主，是北周太祖文皇帝宇文泰孙女、周武帝侄女、北周宣帝堂妹，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她的母亲窦含生出生于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父亲在灭北齐时立下赫赫战功，虽为鲜卑族，但汉化很深，喜爱文学，身后有诗文集《赵平王集》传世。

在这样的家风熏陶下，千金公主很有文艺范，酷爱读书作文，十足的大家闺秀。如若时光之水就这样轻轻地流淌而去，她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会被家人择一佳婿嫁之，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以一位女诗人的形象成为后世文人墨客膜拜和学习的对象；但是人世间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导致了许多人的命运被无情的现实改写，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千金公主正无忧无虑地成长时,宣政元年（578年）六月，她的四伯北周武帝宇文邕崩殂了，太子宇文赟继位成为北周宣帝。她的这位堂兄周宣帝是历史上著名的庸暴之君，治国乏术，乱折腾却是一把好手，将一个刚刚灭掉北齐、统一中国北方地区的北周国弄得怨声载道、上下离心。

因为国内混乱起来，北部的少数民族突厥就趁火打劫，时常来兵侵犯，为了安抚突厥，北周也没有别的什么高招，无非像历代中原王朝那样，要么掏钱买平安，要么嫁出公主和亲。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大背景下，大象元年（579年），周宣帝想起了自己的这个堂妹。北周王室中有那么多的女子，周宣帝为什么会单单想起千金公主呢？可能有俩原因：一是她知书达理，芳名远扬，派她去和亲正能显示出中原王朝乃礼仪之邦，可以趁机感化知识水平落后的突厥，增加突厥与北周的向心力；二是她的父亲赵王宇文招是周宣帝的七叔，文武全才，颇为皇帝忌惮，怕他夺位造反，而这个聪颖的小丫头是其父最疼爱的孩子，让她去和亲，等于去其父一翼，亦可趁机敲打一下能力超群的赵王。

得知女儿要去突厥和亲，宇文招十分不舍和难过，却又无法改变这既成事实，毕竟为国远嫁异族去和亲，本就是一个王室公主生来便具有的职责和使命，历朝历代均是如此。虽说政治婚姻很少有幸福的，何况此时的突厥佗钵可汗年纪已经不小，足以做女儿的爷爷了，但宇文招只能打掉牙齿咽自己肚里。他此时因为功高震主正被侄子周宣帝猜忌，已经被侄子打发到襄国郡待着，无诏不得返回长安，与妻女分隔两地，想起历朝历代那些皇室争权夺利、刀光剑影的教训，他只有忍气吞声。

当赵王与千金公主父女俩正在为远嫁的事儿备受煎熬时，传来一个对他们来说或许是好消息的消息：突厥再次犯边，和亲的事儿暂时搁置一旁了。北周出兵迎战，双方打了一仗，突厥又遣使讲和，督促和亲的事儿。但是，北周提出了一个和亲的条件：将北齐灭亡后王室建立的流亡小朝廷头目高绍义“引渡”过来。突厥没有同意。和亲的事儿一再延宕。

二、出塞和亲，肇始悲剧

大象二年（580）二月，突厥再次遣使来迎亲。已经退位做太上皇的周宣帝同意了，与突厥达成了秘密协议：和亲后必须交出北齐流亡政府的“皇帝”高绍义。就这样，千金公主离开了长安城，来到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嫁给了一个老头子佗钵可汗。这年，她最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最让她遗憾的是，出嫁前没能见到父亲，而这一别便是永诀。

千金公主出嫁后，周宣帝派贺若谊到突厥，用钱厚赂这个堂妹夫佗钵可汗，让他交出高绍义。虽然高绍义与佗钵可汗交情好，但是现在佗钵可汗已经是北周的女婿，只好“忍痛割爱”了，但他又不想做得太过分，就假装去打猎，邀请高绍义一道，将其骗出来，然后任由贺若谊去擒拿。

高绍义自然不傻，看出了端倪，忙策马而逃，贺若谊追击，双方大战一场，由于北周这边是有备而战，最终击败了高绍义，将其俘获，押到长安，最后流放蜀地而死。

高绍义的事儿才解决，北周国内又出了乱子。周宣帝胡作非为两年后，身子骨顶不住了，于这年五月病死了，才二十二岁。由于他生前就已经将皇位传给了儿子周静帝，所以北周此次皇权交接比较平稳。问题是周静帝才八岁，还是个小孩子，治国理政根本指望不上，关键是选好辅政大臣。当时周宣帝死得急，没来及安排这些后事，御正中大夫颜之仪极力建议由赵王招来辅政，原因是他德高望重、文武双全，足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异己分子，能迅速稳定内外局势。可是，与周宣帝岳父随国公杨坚关系好的刘昉、郑译等人，害怕平日里就对他们愤恨不已的赵王招一旦辅政便会向自己开刀，于是请杨坚辅政，并伪造了遗诏。就这样，赵王招错失了辅政的机会，北周朝政大权被杨坚掌控。

杨坚虽说名义上是周静帝的外公，但他并不想做北周的权臣，而是想夺位做皇帝。他想篡位，北周那些有能力的王爷们自然是非除掉不可了。于是，他矫诏让赵王招与兄弟陈王、越王、代王、滕王一道回京，随之将其监视起来。

五王入京后，很快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看出了杨坚的不臣之心，认为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决定联合北周王室起来反抗，杀死杨坚，捍卫宇文氏的江山。但杨坚手段极其狠辣，为了打压北周王室，他在五王入京六天后，就以“谋叛”为名诛杀了毕王宇文贤一家。毕王贤是周明帝宇文毓的儿子，是赵王招等人的侄子，年轻有为，说他“谋叛”明摆着是莫须有的罪名，是杨坚敲山震虎。

为稳住五王，杨坚以周静帝的名义下诏，授予他们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殊礼，但他们心里清楚，这是杨坚的权宜之计，原因是北周重臣尉迟迥等人在地方上起兵反对杨坚擅权，杨坚急需稳住他们，然后全力平定地方。

三、国亡家破，决意复仇

随着地方上反对势力逐渐被平定，杨坚对待五王的态度逐渐强硬了起来。这年七月，他带着酒食来到了赵王招的府邸，以会餐的名义找茬。等杨坚回去后，就诬陷赵王招与越王盛兄弟俩“谋叛”，毫不手软地诛灭其家。

就这样，在千金公主远嫁和亲后不久，她的娘家就没有了。又过了几个月后，到大定元年（581年）二月，杨坚篡位建立了隋朝，北周灭亡。这等于说是，千金公主既没了娘家，又没了母国，成为了无根之草、水中浮萍了。

同年，佗钵可汗病死，其子庵逻继位为新的可汗，按照突厥风俗，千金公主嫁给庵逻，继续做突厥的可贺敦。但不久，可汗兄弟们争权夺利，最后沙钵略可汗胜出，她又嫁给了他。就这样，一年之内，年轻的千金公主换了三个丈夫。

为了复仇，千金公主极力怂恿沙钵略可汗向隋朝进攻，沙钵略可汗见隋朝没有北周对突厥那样恭敬，也十分不满，就多次率军进犯隋朝边境，甚至当着隋朝使者的面儿数落道：“我本是周室女婿，而今杨坚灭亡周室，我若是袖手旁观不管不问，如何有脸面见我的可贺敦？”

开皇二年（582年），突厥大举发兵进攻隋朝，攻克了延安、天水等地，京城长安震动，惹得隋文帝杨坚大怒，听取与突厥打交道多年的长孙晟的建议，巧妙利用突厥各部之间的利益冲突，借力打力，让突厥内部相互厮杀，导致沙钵略可汗部属纷纷叛乱，实力大减。

眼见突厥内部纷争不断，弄得丈夫焦头烂额、疲于应对，极富智慧和谋略的千金公主审时度势、深刻反思，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帮助丈夫走出眼下的困境；否则，突厥内乱持续，对自己非常不利，不但无法报仇，还可能毁了自己的一切。于是，她劝说丈夫主动与隋朝讲和，并将国仇家恨放置一旁，亲自向隋文帝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虽然是北周的公主，却十分钦佩隋文帝将国家治理的勃勃生机、国势蒸蒸日上，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如蒙不弃，请求认他做义父，自己做隋朝的公主。

隋文帝阅读了千金公主的信以后，自然也看出了她的那点心思，明白她这样做不过是权宜之计，绝不会出自真心。但是，眼下隋朝正准备南下灭掉南陈、统一华夏，急切需要一个安稳的北部边疆，所以权衡利弊后，他同意了千金公主所请。于是，在突厥、隋朝双方各取所需的情况下，达成了暂时的和解，隋朝册封千金公主为大义公主，赐杨姓，收为皇帝干闺女，希望她能为双方和平友好关系的发展做出积极贡献。

但是，“大义”二字的封号，对千金公主来说是绝妙的讽刺。因为无论是深明大义，还是大义灭亲，都是隋朝对千金公主的嘲弄与羞辱。杨坚可是千金公主的杀父仇人，灭了她一家，亡了她的国，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啊！她来做隋朝皇帝的义女，这是什么行为？认贼作父、认仇作父。但是，不这样行吗？不行。突厥内部被隋朝施用手段拨弄得四分五裂，相互间争得你死我活，再这样下去，纵使隋朝不来进攻，突厥也会如一盘散沙，任人宰割，到时候作为可贺敦的千金公主结局注定悲催。现在虽说自己承受了内心的屈辱，但只要隋朝别再来当搅屎棍，突厥内部关系打理好了，瞅机会再来报仇又有何妨？

千金公主在隐忍着，等待着机会复仇。开皇七年（587年），她的第三任丈夫沙钵略可汗病死，其弟莫何可汗继位，成了她的第四任丈夫。莫何可汗有雄心壮志，想要重新统一突厥，于是四处征讨，却在次年的一次战斗中被敌方射杀，沙钵略可汗的儿子都蓝可汗继位，成为千金公主的第五任丈夫。

千金公主虽然已经嫁到突厥八年了，换了五个丈夫，但尚无所出，没有子女，即使位尊也没有安全感。好在她不过二十多岁，生孩子还有机会；但一连换了几个丈夫，丈夫们也不止她一个女人，所以夫妻间的感情也都不深。就在此时，一个胡人安遂迦走进了她的人生。安遂迦原本是个商人，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又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经常出入突厥可汗大帐，引起了她的注意。可汗们大多粗鲁，千金公主却是个文艺青年，喜欢读书作诗，有浪漫情调，见安遂迦能言善辩、情话动人，自然十分喜欢。而安遂迦见到这样貌美如花、温柔多才的可贺敦，不由得心花怒放。就这样，二人的恋情在地下发展起来。

四、题诗抒怀，惨遭谋杀

都蓝可汗即位后的第二年，即隋朝开皇九年（589年），隋文帝灭掉了南陈，俘获了陈后主陈叔宝，将南陈宫中的珍宝解送京城。他从中选了一面华贵精美的屏风派人送给了自己的义女大义公主。

但公主看到这，不由得睹物思情：这南陈的亡国之物送给北周亡国之人手里，怎不让人唏嘘嗟叹呢？勾起往事历历在目，千金公主情难自禁，挥笔在屏风上题诗一首：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

余本皇家子，漂流入虏廷。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隋文帝送给义女屏风，对突厥来说自然也是大事，双方都很重视，对于事情的后续自然也很关注。不久，这公主屏风题诗的事儿就传到了隋朝。隋文帝见了诗的内容后，觉出了义女的故国之思和亡国之痛，明白这个义女还是不忘仇恨，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她是突厥的可贺敦，一言一行对整个突厥均有不小的影响，这首诗传开来，对于煽动突厥仇恨隋朝、进而重启战端意义非同一般。看来，留着她是个不定时炸弹呀！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只有设法除掉她了。

开皇十三年（593年），有个自称是逃犯的隋朝人杨钦跑到突厥去了，点名请见千金公主，有要事相告。见面后，杨钦说自己其实不是什么逃犯，而是千金公主的姑姑北周西河公主及姑丈彭国公刘昶的使者，来此目的是刘昶夫妇俩已经暗地里联合一批人谋划发动兵变，推翻杨坚，恢复宇文氏的北周天下。多年来一直苦等着复国的千金公主听此大喜，她仿佛看到了发动兵变的军队冲进了长安城，斩杀了隋朝皇室，恢复了北周政权，自己的复国梦想终于实现了。

杨钦告诉千金公主，他此行目的是，刘昶夫妇希望她能说服可汗发兵相助，一起推翻隋朝复国，公主当即答应了。她劝都蓝可汗支持北周复国，都蓝可汗明白隋朝不希望突厥内部团结一致，一直在突厥搞分裂活动，对此十分不满，乐见有人在隋朝作乱，遂答应出兵帮助北周复国。

不久，这事儿就传到了隋朝。隋文帝派长孙晟到突厥捉拿杨钦归案。都蓝可汗拒不承认有杨钦这个人来过突厥，千金公主更是有恃无恐地切责本是北周大臣的长孙晟忘本。

长孙晟见此，明白了他们态度转变的原因，他暗地里收买了可汗的部下，连夜找到了杨钦。他把杨钦带到了可汗面前，让都蓝可汗颇为尴尬。不仅如此，长孙晟还将侦知的安遂迦与千金公主的私事也抖搂了出来，想借此激发都蓝可汗与公主的矛盾，引起内乱。都蓝可汗大怒，让长孙晟带走了杨钦和安遂迦，然后与千金公主分居了。

现在看来，杨钦极有可能是隋朝派来的间谍。当时刘昶夫妇俩年事已高，根本无力也没条件发动叛乱、恢复亡国十多年的北周。加之，刘昶在杨坚篡位前二人关系就非常好，所以隋朝建立后，刘昶并没因为自己是北周的驸马而受到排斥打压，历任左武卫大将军、庆州总管，依然过着人上人的富贵生活。至于后来他在开皇十七年（597年）被隋文帝赐死，则是因为受不孝子刘居士犯罪的牵连，并非他要起来造反。

隋朝那边见都蓝可汗与千金公主闹矛盾了，觉得有机可乘，立马趁热打铁，为都蓝可汗送去了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希望能尽快取代千金公主的地位。此时，公主的处境已经十分尴尬和危险。没有了可汗的宠爱和尊敬，她这个可贺敦极有可能会被废黜。

都蓝可汗的堂弟突利可汗一直想与隋朝发展友好关系，此时向隋文帝提出和亲请求。隋文帝见机会来了，于是明白无误地告诉突利可汗的来使：“想与我大隋和亲，可以。但必须答应一个条件：杀了你们那个对大隋不友好的可贺敦大义公主。”

突利可汗忙去找哥哥都蓝可汗，说了不少嫂子的坏话。被戴了帽子头上一片大草原的都蓝可汗，这时才又想起了千金公主，眼见隋朝已经另外送了四个美女伺候自己，也已废除了大义公主的称号，对那个有了四任前任老公的可贺敦更加厌烦了、愤怒了，她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了。

被弟弟激怒的都蓝可汗，来到千金公主住的地方，她还以为丈夫是回心转意了，来与自己和好的呢，忙出来迎接，冷不防被丈夫一刀结果了性命。就这样，这个苦命的千金公主结束了自己并不平凡的一生，大约活了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