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您的身影可还在（汝南县第二初级中学 刘冬丽）

1989年我在县一中上初三。

这年春节过后，又下两场大雪。俗话说“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真的是瑞雪兆丰年啊。

一天早上，爹刚打开堂屋大门，积雪一下子就扑进来，兴奋的弟弟来不及躲开，直接扑倒在雪窝里，爹笑着把他拽出来，就像拉出个雪娃娃。他这个样子把大家逗乐了。娘一边笑着一边心疼的扑打着弟弟满脸满身的雪花。看去！整个院子、房顶、墙上、树上，到处都是白雪皑皑，看起来是那么壮观又那么可爱。

爹拿着铁锨开始清理从堂屋到灶屋的小路，我们也跟在身后帮着打扫，可是雪堆的太高了，刚清理出一条小道，很快后面的雪又滑落下来。娘也参与其中，我们跟着爹娘一起“开道”，感觉特别开心和幸福。炊烟袅袅升起，娘开始烧锅做饭，灶屋里也显得热腾起来，小院飘出了诱人的饭香。人间烟火，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在娘做饭的时候，爹又开始用铁锨铲出到大门口的一条小道，我们拿着小笤帚，小铲子，跟在爹后面清扫滑落下来的雪。小黑狗也从柴火垛里钻出来，在雪上蹦着跳着，一会把刚清理的小路给破坏了，一会又钻进雪堆里上不来了，爹也没有生气，只是轻声呵斥一下，我们却笑的开心及了。

吃过早饭，爹还在大门外面清扫一小片空地，拿筛子用一根小棍支着，系一条细细的绳子，下面撒些粮食，教我们捕麻雀，我们又兴奋又激动，可是，好几次，筛子都被同样兴奋的小黑子冲过去给弄歪了，我们对它呵斥，它却自得其乐的在雪地里打滚撒欢，真是没有办法。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久，我要开学了，可是到处是积雪，爹和娘多次去村西边路口查看，白茫茫一片，哪是路，哪是沟都分不清。

我越发着急。上学路上，从村西边往北走上一二里地，再往西拐，继续走，直到马乡（现在叫梁祝镇）西边车站，步行路程大约十二里地路，才能坐上车去县一中。平时走过不知多少次，可是今年这雪太大了，爹娘都不放心。

开学都三天了，我急得哭了。这天爹不在家，我缠着娘说一定要走，要去学校。娘满眼的不安和心疼，低着头看着我的行李书本，又小声劝说了几句，随即把行李帮我捆好送到我肩后背好，夺过我手里的书包，说：“走吧，我送你。”

白茫茫的雪地，除了稀疏的几棵树干能做我们前行的参照物，其他什么都看不到。我和娘并排走着，一会娘落在后面，我等她几步。雪太厚了，脚踩下去难以自拔。娘吃力的走着，我能听到她细细的喘息声。我忍不住靠近她说，“娘，书给我吧？”娘笑着说：“没事，我能拉一架子车的粮食，这几本书我就拿不动了？你还要走十几里路，会更累。”我心疼的想哭，却也笑着说“没事，我力气大，俺爹不是说了吗，我是个好劳力手”。娘也笑起来，我悄悄的伸过手，从一边拎起书包。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往西的大路口。我轻舒一口气去接娘手里的书包笑着跟她说“回去吧娘，往前都是大路，你放心吧。”娘气喘吁吁的站着，过一会说：“等等，我再往前送送你，路太远，雪太大，路上过车了你得靠路边走，靠路边要小心别掉沟里了。”“难能呢娘，我都走了多少遍了。”我有点着急，害怕累着娘，害怕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不安全。娘仰着头，满眼的慈爱温暖，微微笑着温和的说“就让我再送送你，我跟得上，再送送我才放心。”我忍不住哭了，站在那赌气。娘看着我，又看看左右。茫茫的雪野，漫天的雪花，不见一个人影，更见不到一辆车。看着的确心里发慌。我们就这样站一会，娘看我情绪稳定下来，温柔的说“走吧，让娘再送送你。”我看到雪花落在娘的头巾上，肩膀上，瘦弱矮小的身子在大雪中小的让人心疼可怜。我伸过手去说“送我可以，书给我”。娘想拒绝看看我默默递过来书包。

我们一路很少说话，看着身边的娘，我又心疼又觉得幸福。小时候，娘特别忙，所以大多时间我是跟着奶奶和太太的，有时她们带着我走老太太家，姨奶奶家，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后来上初中就开始住校，只有星期了才回家。

很快，初三时候我去了县一中，那时只能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每到星期的时候，寝室里有时有几个同学，有时就我自己，我常常因为想家而哭，泪水打湿每一页页的日记，那里记录着我所有对家对爹娘和姐弟的思念。小时候不懂得珍惜和娘在一起的日子，等到聚少离多的日子，才知道依赖娘的心有多深，才明白娘的爱有多真，才知道娘的苦有多深。也才像现在这样，是多么害怕分离，直到参加工作至今，这种离别成了我终身遗憾，娘是心的缺口。

雪越下越大，不知觉，娘陪我又走了几里地。我看着娘的鼻子冻的红红的，几乎像个雪人，走的也越来越慢了，我心里特别心疼又难过，态度坚决的站在娘的面前，拽着她的胳膊让她回去。娘抬眼看着我，又看着前方的路，满眼的不安和牵挂，不舍和心疼，看的我的心快碎了。娘最终拗不过我，就轻轻抬抬手，又交代一番，温柔的说“走吧，看着路”。我咬着嘴唇点点头，跟娘挥挥手，回身走了。

我走的很快，但我知道娘就站在身后，一动不动的正盯着我。终于，我忍不住回头，果然，娘瘦小的身影在茫茫的雪地里是那么小，那么小，小的让人心疼和可怜！我有点生气的大声对她喊“回去！回去啊！”

娘对我挥挥手，又摆摆手，让我继续往前走。我一边飞跑着走一边哭，也不敢擦眼泪怕娘看到，眼泪模糊了眼睛，雪花落在脸上，是不是像落在娘脸上一个冰凉。跑一阵我又回头，发现娘还在原处，变成一个小点，我忍不住失声哭起来，站在那里拼命的挥手、跺脚，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只是大声的哭着，我看到娘终动了一下，身影在走动，又停下来回过身看我，赶紧又回身往前走，终于，我看不到娘了，连那个小点点的身影也看不到了。

也是初三这年，有一次爹来给我送粮食（那时用麦子换成粮票），还带来娘给我做的好吃的。娘还特地交代说，让我吃的时候先从上面吃，然后再吃下面的，越吃越香。我特别惊喜娘的“故弄玄虚”，更是好奇的很。接过爹递过来的一小袋油炸萝卜丸子。我好开心啊，这可是我最爱吃，可还有什么更好吃？我把这一袋娘给我做的“越吃越香”的东西抱在怀里，心里特别幸福又甜蜜，被娘的良心用苦深深感动着。虽然我特好奇，但还是很听娘的话，一天一个萝卜丸子就馒头，吃的满嘴的香，满心的幸福。

有一天早上，当我打开小袋子，继续去拿吃的时候，却发现袋子空了。我大为吃惊，记得头天吃的时候还有小半袋呢，今天一下全没了？我仔细把塑料袋查看了一番，才发现，小袋子下面一个洞。原来这些天，我从上面光明正大的吃萝卜丸子，谁从下面走了后门。吃就吃吧，怎么也不给我留一个，娘说的越吃越香是什么啊？

由于学习紧张，这事让我闹心一阵，也就忘了。放假回去的时候，有一次娘微笑着充满期待的看着我说“我给你做的好吃的你吃了吗，是不是越吃越香？”我看着娘说，有点垂头丧气，又有点委屈的说“没，我听您的，先从上面吃，谁知道有人从下面吃，我只吃了萝卜丸子。”“娘，您到底做的什么好吃的，还越吃越香？”娘一下愣着了，期待、惊讶、失望、无限的遗憾，还有更多的惭愧在那一刻全写在娘的脸上。娘看着我很是后悔，不停的说“下面是你最爱的吃的小酥肉啊！我想着让你先吃萝卜丸子再吃小酥肉，越吃越香，让你开心。谁知道……”我一听是小酥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在那个年代，不到过年是吃不到肉的。娘不停地喃喃说着，又不甘心的问“你一块都没有吃到么？”我点点头，抱怨说“也不知道是谁都不留一块给我。”娘更加惭愧了，不停的唉声叹气说“唉，怨我都怨我，早知道把小酥肉放上面了，都怨我…”我忍不住拉着娘的胳膊说，“娘，越吃越香，就这样想想就觉得好香好美啊！以后有机会吃您做的小酥肉。”娘听了笑了，又问“那同学跟你说声感谢了没有？她说香不香？”我靠在娘身上，摸着娘粗糙瘦小的手说“肯定香啦，娘做的什么都是最香最好吃的。”我想对娘说，只要能天天见到娘，吃什么都是香的。

天天见到娘，总是奢望。初三毕业考上师范，又是三年聚少离多的日子，那时，也正是家里特困苦的日子。爹有病，家里十八亩地。娘一边要照顾生病的爹，又要顾家里的地，现在回想起来，娘那时该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啊！

2018年11月8号，娘因病突然走了，这个我们沉重的打击。娘走了，也带走了我们的心。她一生辛苦，都不给我们孝敬的机会，我还没好好亲近过她…

如今，每次回去看爹，我都会说“回娘家”。每次经过村西边路口，我都会回头西望，我的娘亲就在那里不远处，一眼就能看到。春去春回，曾经，她多次在这路口翘首期盼星期、放假回来的我们，如今，我们想要见到她，只能回望村口西边那一莹小小的坟头。我的娘，母亲！您的身影可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