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丧

春节已远，日渐沉寂的村子突然间热闹起来：两个戏台一个比一个叫得欢，两班响器一班比一班吼得壮，两边锣鼓一边比一边喧得厉。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这回可过够了戏瘾，享足了热闹福，欢天喜地的受用着。要不是人群中有一些与此情景颇不相称的白帽子，还真让人以为这是在赶庙会呢！

这是在办丧事。

主人家是兄弟俩：赖货和赖雄。他们逢人便说：这是喜丧啊！俺爹都古稀的人了，没病没灾，安然去世，可不就是喜丧吗？

这喜丧的热闹一下子到第三天清早六点零六分主人家的老爹入土后才渐渐消散。刚回到家，亲友们还没吃上饭，兄弟俩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拉住了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孔叔哎！这回你该管给俺说说了吧？孔老头见此一怔，把自己的脑门拍得啪啪响，说：我咋把恁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该死！该死！

众人一听，都凑上去问：啥事情恁重要啊？孔老头说：俺老表临终前——他临走那会儿，这俩侄子都忙得很哟！兄弟俩听此，相视着苦笑一声。孔老头接着说：忙到啥份儿上呢？老表都已经四天没见着一粒米了。那天，外边下着大雪，他那破屋里比冰窖冷库还凄寒得多啊！虽说俺这俩侄子，还有那一双侄媳妇，大约三个月了都没去瞅他一眼，可老表心里明白，他们确确实实是忙得很哟！忙着挣钱啊！没有钱咋养活孩子，咋吸烟喝酒，咋洗头洗脚，咋赡养他这个老爹啊！表嫂走得早，老表觉得一直亏欠这俩孩子的——那啥母爱啊！所以，他就努力攒钱，临走那会儿告诉我，他有祖传的九百块袁大头就藏在——

哪啊？兄弟俩一跃三尺高，叫了起来。孔老头笑了笑，说：老表说怕你们争夺闹矛盾，就说谁在他走后表现得好就把袁大头传给谁。不过，我瞅着你们这几天表现得都不赖，干脆你们俩均分了，咋着没意见吧？兄弟俩异口同声地说：没有！快给俺吧！孔老头说：可不准打架！打谁都不行。打人是犯法的，是要被派出所带走的。俩兄弟急得嗷嗷叫：在哪呀？快说！

孔老头指着当院里的一棵老柳树说：就在那底下！老表说深挖三尺三就到了。记住，不准找别人替，就你俩！

好！兄弟俩嗷一声，抓起才埋葬了老爹的圆头锹和铁锨就挖起来了。一出汗就把白帽、麻衣脱下扔在地上，不一会儿就被抛上来的泥土掩埋了。正挖着，忽听柳树“咔吱”直响，有人就叫唤：不好！快躲开，树要倒了！众人一哄而散，兄弟俩见此忙也跑开了。树随即“哗”的一声倒下，把围墙压垮豁开了一个大口子。在众人惊魂未定，心有余悸之时，兄弟俩又奋不顾身的抢上前去挖。孔老头见此，大叫道：别挖了！里面啥也没用！

众人大惊，兄弟俩更吃惊：你说啥？孔老头又笑了：好侄子哎！你爹要真是有钱，还会在大冬天里又气又病又冷又饿，带着对你们这俩不孝子的愤恨而死吗？袁大头，要是真有，这年头还会愁着没有孝子贤孙伺候着？不过，要是孝顺这俩字也成了钱的孪生兄弟，这孝顺也就太他娘的贱了！但愿……

啊——还未等孔老头说完，早就怒不可遏的兄弟俩发声恨，抡起刚才挖财宝的家伙向着孔老头狠拍下去……孔老头没有躲避，只是闭上了眼，笑了笑……

众人叫了起来：杀人了——

不一会儿，派出所来人带走了兄弟俩：赖货和赖雄。而他们的女人，在公爹死了以来一直存着的哭声一下子喷了出来，哭得死去活来，如丧考妣，泪水把脚下的土地砸出了一个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