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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作品之367(专辑)
发布时间:2015/11/4  阅读次数:1190  字体大小: 【】 【】【

教师作品之367(专辑)

小贝(汝南县罗店镇尤庄小学    李    倩

“小死妮子,人家都放学回来半天了,还不见踪影,又去哪里野去了……”老远的,唐小贝就听见奶奶的叫骂声了。说也奇怪,奶奶都七十多岁了,平常走个路都颤颤微微的,还经常隔三岔五地从街上买来大小包的药回来吃,可那嗓门,却大得出奇,响得出奇,尤其是骂起人来,光听声音,让人绝对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古稀老人发出来的。

“奶,我回来了。”唐小贝加紧了脚步,跑进院子里。“你咋回来恁晚,又去哪疯了?不是说让你一放学就回来吗?还得烧汤哩!”“今天我们组扫地哩!我又是组长,当然得等大家都扫完了,检查一遍再走。再说,这不还早着呢吗?你看太阳,还通高着哩!”“小死妮子,天天就会犟嘴,天天就你能耐,赶紧给我烧锅去!”“我作业还没写呢……”唐小贝不满地小声嘟囔着,却不敢再大声和奶奶顶嘴,只得慢腾腾地放下书包,往灶屋里走去。

奶奶往锅里添了几瓢水,加了几把米,又往篦子上放了馒头和剩菜,晚上的饭菜汤就齐全了。她盖上锅盖就赶忙出去赶鸡了,丝毫不担心11岁的小贝知不知道锅滚不滚,馍馏得透不透,米煮得烂不烂。

小贝已经从院外抱了一捆干树枝进屋来了。她熟练地先用软柴禾把火点燃,再一点一点地往里加干柴,不大一会儿,红红的火苗就把小贝的脸烤得热热的。这五月的天,虽然还不至于太热,但坐在灶火旁却是足以让人出汗的。唐小贝的脸上,开始有细密的汗珠慢慢聚集到一起,形成细细的水流,一滴一滴地往柴上掉。  可小姑娘可没注意到这些,她一边机械地往锅里填柴禾,一边愣愣地望着火苗发呆。火光中,她仿佛又看到了爸爸妈妈的脸……、

唐小贝三岁那年,有了弟弟。爷爷奶奶那时还年轻,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炕房师傅,家里的经济来源全指望着他们。而春种夏收的庄稼活儿,根本就不够他们干的。怎样种庄稼、施多少肥、洒多少料、怎么样最不浪费地收获,全都是爷爷奶奶说了算。爸爸妈妈根本就插不上手,说不上话,无论干什么,都只有服从的份。这样一来,爸妈就觉得在家里好像吃白饭一样,平常赶个集上个街,都得问老人要钱。要是想买点什么零嘴吃吃,那嘴更是张了又张,也说不出来。眼瞅着都俩孩子了,看着别人家的小孩都娇惯着,也想时不时地给孩子们买个衣服鞋袜什么的。爷爷还好,每次儿子媳妇要钱的时候,兜里只要有,不管多少,总会给上个十块八块的,奶奶就不同了,别看是自己的亲儿子,也别看只有这一个儿子,她照样直言不讳地张口就骂,说什么不挣钱还花钱啦,说什么养个没本事的儿子啦,还说村里的某某多么多么地能挣啦!对媳妇,奶奶也一样,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嫌家里收拾得不利亮了,一会儿嫌饭菜做得没滋没味儿了。搞得小俩口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不注意,又招来一顿莫名其妙的谩骂。

那时,村里人已经有外出打工的了。先是小贝的爸爸,决定去广州闯一闯,想着等站住脚了,再让小贝妈过去。毕竟,随着孩子一天天地长大,长久地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于是,爸爸收拾好行囊,去了广州。两年后,爸爸稳定住了,便捎信儿让妈妈也去。

小贝永远也不会忘记妈妈走时的那个清早。

那是一个初夏的黎明,仿佛有什么感应似的小贝忽然就从熟睡中惊醒了,她习惯性地蹬蹬脚边,空荡荡的感觉让小小的孩子有些惊慌,这一慌,觉也就彻底地醒了。她猛地坐起来,看到的是空空的被窝,妈妈和弟弟竟都不在。以往,就算妈妈早早地起来了,但弟弟是铁定还在睡梦中的。她急忙跳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往爷爷奶奶住的东屋跑去。一看,傻了,爷爷奶奶也不在。小贝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只知道自己被巨大的恐惧包围了,全家人都去哪了?是不是不要她了?愣了有几分钟,她猛地想起这几天一直听大人们在说广州的种种,也听见爷爷奶奶对妈妈交待给爸爸带什么什么东西。肯定是妈妈去广州了!一想到这儿,小贝的眼泪立马就来了,她一扭头,就向门外冲去。

天很凉,也很黑,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刻,出了村就是一片一片的树林。此时,那些树林里面好像藏满了莫名的怪物一样,不时的有一些声响发出。小贝吓坏了,但更害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她身上只穿了一个小短裤,鞋更不用提了,都没想到要穿鞋这回事儿!小贝大声地哭喊着,奔跑着,那光着的小脚丫啪啪地打在满是杂草和露水小路上的声音,在这个时候特别地响亮。

就在她快跑到大路上的时候,老天怜悯似地放出了些许的明,透过朦胧的泪眼,小贝终于看到前边影影绰绰有几个人,那正是她的家人们!爷爷背着一个大包,奶奶肩上挎着一个小包,妈妈则背着弟弟。小贝猛地更加尖利地叫喊起来。前面的三个人也终于听见了小女孩的叫喊声,齐齐地回过头,停下了脚步。

还没待小贝跑近,奶奶就骂起来:“你看这小死妮子,今个儿咋醒恁快!平常都是叫几百遍还不起哩!你看你看,像什么样子,衣裳不穿,鞋也不穿,冻死你个小龟孙!”在农村,这样谩骂孩子平常得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爷爷则二话不说,直接抡起巴掌就在小贝屁股上拍了一下:“叫你不听话!叫你喊!一会儿把你弟吵醒了,你妈还走不走?”这巴掌虽然不重,却更加大了小贝的委屈,可她又不敢再大声哭,那气儿便被硬生生地憋住了,直涨得小脸通红通红,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成串的泪珠子噼哩啪啦地滚下来。见女儿这样,妈妈的泪也来了,她把儿子递给婆婆,一边帮小贝擦泪,一边哄着女儿:“好孩子,你不是想要花裙子吗,妈妈这就出去挣钱给你买去呢!还有,你不是最爱吃方便面吗,赶明儿等妈妈回来了,给小贝买一大箱好不好?乖,别哭了,再哭就变丑了!”

清早的田间小路上,母女二人哭成一团,爷爷奶奶也背过了脸。

妈妈这一走,就是六年。六年里,只有在每年春节的时候,爸爸和妈妈才会回来一趟。

小贝一天天地长大了。从一个活泼开朗、爱说爱笑也爱哭的小女孩  渐渐长成了一个沉黙寡言的小木墩儿。妈妈在家的时候,给小贝留了长长的头发,女孩嘛,都是爱漂亮的。每天,妈妈都会把女儿的头发扎成各种各式好看的样子。有时是细细的一头小辫儿;有时是两个翘巴巴的小马尾;有时则是一头彩色的线绳和头发一起绑成的拢子。小贝的头发,一直都是村里小朋友们羡慕的对象,虽没有好看的头花,但妈妈的巧手是别人学也学不来的。妈妈走了,小贝的头发乱了,小辫儿歪了、松了、散了。再后来,由于洗的不及时,头上生满了令人讨厌的瘙子。村里来了收头发的,奶奶哄着,劝着,说卖头发的钱能买一辆自行车呢!当小贝照见镜子里一头乱蓬蓬的简发头时,小姑娘嚎啕大哭,她摔了镜子,跑出了家门。那个晚上,奶奶千呼万唤地在村头的小池塘边找到小贝时,她哭得眼睛肿得老高老高,都快看不清楚奶奶的面孔了!

其实,奶奶也是疼爱孙女的,只是她做为一个为生活重担所压负的老人,她的爱只能是保证孙女吃饱穿暖,别的,就再也想不到了。

离开父母的孩子总是分外地早熟、懂事。六岁,小贝会在奶奶忙活的时候照看弟弟;七岁的一个夏收时节,爷爷奶奶为了收麦子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小贝又学会了馏馍、打稀饭;八岁,她已能洗自己的衣服,有时在奶奶顾不过来时也帮大人洗衣服,爷爷奶奶那厚厚的老式褂子,常常把她的小手磨得通红通红。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贝显然已经是家里的一个小劳力了,在爷爷奶奶的心目中,她早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春天,春雨过后的黎明,小贝起五更跟着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到麦子地里拣草蛾子。草蛾子是蘑菇的一种,无论是炒菜还是做汤,味道都极其鲜美。同样的,这东西生长的很少很少,并且对生长的时间、地点、温度都十分地苛刻。必须是在早春时节,头天夜里下了一场毛毛细雨,雨太大了不行,太小了不够湿润也不行。采摘时还要趁太阳还没出来之前,如果太阳一出,温度变高了,那东西就变老了。这些宝贝还非得跟麦苗们在一起凑热闹,挤挤挨挨地长在麦苗的根中间,仿佛是一种依赖一样,这就得让找它的人仔仔细细地扒开麦苗去费劲地找寻。幸亏它白得耀眼,要不,朦胧的晨光里还真不容易发现。

拣草蛾子得穿胶鞋,雨水一浸,麦地就穰,麦苗上的露水还特别大,能把老半截的裤腿都打湿。小贝是最讨厌穿胶鞋的,一沾泥巴,又笨又重,平白地给腿部增加了几分重量。但为了给全家人寡淡的饮食上增加一些美味,她心甘情愿地忍受。她人小力薄,再加上缺少经验,往往累了大半天却收获不多,有时甚至一个大早上只采到几个。回到家里,奶奶看到小贝泥手泥脸的样子,又心疼又生气,明明是疼爱的话,但说出来却又成了责备:“你说你这小死妮子,弄它干啥哩!咋恁好吃哩!”小贝很委屈,但看到奶奶还是细心地把她采到的草蛾子又是泡又是洗,然后再放平常炒菜两倍的油配上辣椒单独炒出一碗来,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要知道,家里面的早饭,一年四季要么是头天所有剩菜的总汇,要么就是一碗豆酱!

夏天,小贝喜欢找夏天的知了壳儿,因为那些薄薄的东西集攒到一起能卖上个块儿八角的,这样,她就有自己的零花钱啦!秋天,秋天呢?秋天最美啦!玉米收完之后总有一些人被遗漏的呀,小贝就和伙伴们一起去拣玉米,每一次总会有很大的收获。这个时候,爷爷那一年四季老是没有笑容的脸上总是很难得地挂上笑容,然后夸奖孙女几句。还有就是,小贝觉得,她在秋收的时候是最受到重视的。她会像大人一样下地掰玉米,她小小的手灵巧得狠,总是能掰得又快又干净。这时,爷爷奶奶待小贝是极好的,都超过弟弟了。一会儿让她喝汽水,一会让她吃苹果,还特意买来她最喜欢吃的方便面。村里的人也是,谁见了谁夸小贝懂事、能干、孝顺,知道爷爷奶奶养她不容易,小小年纪就会心疼大人等等。

冬天,闲了。小贝可是闲不住的,她有模有样地学起了织围巾。其实她一开始想学的是织手套,想给爷爷奶奶织,想给爸爸妈妈织,当然了,还有弟弟,独独没想到时自己。小贝觉得,戴手套很不方便,无论是干活还是写字,反正自己也不嫌冻手。但她太小了,手指头的部分,怎么学也学不会,只能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没办法,她只好织成了一个长条条,围在了弟弟的脖子上。她想问奶奶要一些钱,买一点新的,颜色鲜艳的、软活的好毛线给妈妈织一条,好让妈妈过年回来的时候高兴高兴,但奶奶说,哪有那个闲钱给她糟蹋!再说了,妈妈在大城市,自己会买更好看的!

小贝的日子静静地流淌,她就像一个小转盘,转呀转呀,永远不知道累。小贝心里想,要是爷爷奶奶对自己能像对弟弟一样就好了。弟弟是个淘气包,因为他小,再加上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虽然小贝也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但在重男轻女的农村人心里,总是要给男孩儿加倍地疼爱和呵护的。家里有好吃的好喝的,都要留给弟弟自是不用说,平常的饭菜,弟弟总是要额外加一些东西的,有时是鸡蛋,有时是火腿肠,有时是鸡蛋糕。弟弟还有一项  “专利”,就是奶粉和米粉。这两样一般人家都是舍不得给小孩子吃的,弟弟贫奶,妈妈专门给奶奶寄奶粉钱,让奶奶每天给弟弟冲一点喝。小贝顶想尝尝那白色的粉末到底是什么味道,可她不敢,因为奶奶说,这奶粉一勺都划好几块哩!小孩吃了长身体,大孩儿吃了浪费!  

小贝什么东西从来都没跟弟弟争过,哪怕她再想吃!有一次,弟弟吃饭时趁爷爷奶奶不注意,也许是因为吃烦了鸡蛋,也许是因为好玩,便把鸡蛋丢到了姐姐的碗里。小贝刚吃了一口,被爷爷瞧见了,说:“你看你,都恁大了,咋还不懂事,和弟弟争呢!”爷爷无心的话却让一个敏感脆弱的八岁女孩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用镰刀“哧哧”划了两下一样!从那以后,小贝极其讨厌鸡蛋!

弟弟上学前班了,小贝也上三年级了。一个下雨天,奶奶抱着沏好的热乎乎的奶粉送到了学校。那时,上学的孩子都没有喝奶粉的了。小贝看奶奶来找弟弟,也从教室里跑了过去。但奶奶好像没看见她似的,只顾着让弟弟喝奶粉。奶奶走后,小贝班里有调皮的男孩子跟在她身后,一连声地起哄着:奶奶不待小贝亲!奶奶不待小贝亲!

越长大,小贝越觉得孤单。

三年级了,一直名列前茅的小贝觉得在学习上有些吃力了。语文还好,最主要是数学。三年级开始学珠算,她最怕这个。慢慢地,小贝成了班里的中等生,她从一个倍受老师夸奖的好学生变生了一个老师不再给予太多关注的中等生。小贝更加沉默了。她常常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游戏,一个人画画。小贝的画很好看,有花有草,更多的,是一些从电视上看来的古装女子。在小贝的笔下,她们都有着大大的眼睛,细细的眉毛,齐齐的刘海,长长的头发,还有上面缀满了各种花朵的长裙子。她的天赋,却没有人看到,更没有人在意。同学们有的见了,倒是会偶尔地赞叹一下,但赞美的话却往往又被小贝冷漠的态度给堵住了。老师也见到过,笑着说:“小贝,长大了想当画家啊?那可得先把成绩提高上去啊!不然,一切都是白搭啊!”家里的人是从来不看的,爷爷奶奶看不懂,也没那闲功夫去看。弟弟倒是看,可他不喜欢,他说姐姐的画都是黑白的,他们班里小朋友的画都是彩色的呢!小贝想让过年回来的爸爸妈妈看看,但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的父母在家短短的几天里,净是忙!忙着着走亲戚,忙着和朋友说笑,忙着和村里人聊天,还忙着收拾要带走的行李,哪会顾得上看女儿的画呢!

除了画画,小贝还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到村头的那个小池塘边看小鱼游,听小鸟唱,再瞅瞅塘边的小花小草们,还有各种小虫子们忙忙碌碌的样子,她的脑海里就有了丰富的想象:想象着小鱼有家,想象着小鸟有爸爸妈妈,还想象着,动植物的世界里,肯定没有烦恼、忧伤和思念。

四年级的时候,小贝的作文已经是班上最好的了,每次作文课上,她的作文总被老师诵读给同学们听。小贝很开心,于是对语文便更上心。可惜的是,对语文强烈的喜欢造成了她严重偏科,数学成绩一塌糊涂,老师对她又爱又气。有一次乡抽考,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还因为抽不抽她吵了一架,害得小贝从此一见数学老师就害怕。

爸爸妈妈似乎在广州呆惯了,又似乎忘记了在遥远的北方还有一个老家,老家里还有一个天天想念他们的女儿。爷爷奶奶倒是宽心地很,只要儿子媳妇从广州定期给他们寄钱过来就行了。弟弟也是,毕竟,男孩子嘛,再加上年龄也不大,有他吃的有他喝的,还能让他尽情地玩乐,是多么惬意的日子啊!弟弟的老师已经不只一次地来到小贝家家访,让爷爷奶奶对孩子的学习上点心了。可是,老人们能怎么管呢?自己都不认识几个字,能做的,除了大声地训孩子几句,说说让他写作业,别的,就再也无能为力了。

为了联系方便,爸爸给家里寄来了一部手机。小贝高兴坏了,这下可以天天和妈妈说上一会儿话了!可是,话费很贵,爷爷一般是不让小贝打的,只有在星期天的时候,才给儿子那边震个铃,让儿子那边打过来。有事说事,没事就直接挂了。手机平常都是爷爷带着的,有一次,爷爷把手机放在家里出去割草了。恰好妈妈打过来小贝接住了,女孩的心里是多么地激动和兴奋呀!以至于话都要说不好了,只知道叫了声妈妈,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妈妈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女儿的学习,就问爷爷在不?小贝说不在,妈妈就说没事了,挂了吧。小贝叫:“妈妈!”那头却已经传来嘟嘟的声音……妈妈好像变了,变得有些陌生,好像不再爱女儿了一样!

过年时,爸妈回来,小贝也觉得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爸爸不再查看女儿的作业本,也不再带着她去街上玩了;妈妈不再搂着她亲她的额头,也不再给她梳小辫儿了,虽然她的头发已经长了很长很长了。就连弟弟,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粘着妈妈了,有时候妈妈叫他他都不愿理了。小贝最想做的事,就是能和妈妈一起去逛逛街,哪怕什么都不买!她更想和妈妈一起去田野里,散散步,聊聊天,好好地对妈妈说一说一年来自己的学习、生活。可这些,都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不过,父母还是给姐弟俩买了好多新衣服,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那他们还是爱自己的。这样一想,小贝的心就不那么难受了!

过完年,爸爸妈妈走了,家里面又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了,日子也一如继往,像水一样流淌着。

小贝觉得,爷爷很不喜欢自己。一天到晚,爷爷总是和自己说不上两句话,但对弟弟就不一样了,孙子长孙子短的,疼得很!唉,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女孩吧!每到逢集的日子,爷爷总爱带着弟弟去赶集,却一次也没带自己去过。爷爷不疼,奶奶总是亲的吧,但奶奶嗓门儿特别大,而且天天就会吵人,左邻右舍的人都听见了!尤其是奶奶的口头禅“小死妮子”这个词,小贝觉得是世界上最难听最刺耳的了。可偏偏,奶奶仿佛忘记了孙女的大名,完全把它当成了小贝的代名词。不光奶奶,爷爷也一样,“小死妮子,去干什么呢?”“小死妮子,看看你弟去!”……要是用平常的语气说个词还好,要是小贝犯了错,那高声怒气的“小死妮子”就会被叫得咬牙切齿,像针一样扎着小贝的心。她想放声大哭,可她不敢,怕招来更多的责骂。她总是一个人偷偷地躲进屋里,用被子蒙住头痛哭!哭的时候,心里会有一波又一波的痛一个劲儿地往上涌,涌到身体装不下时,就变成一嘟噜一嘟噜的泪。她想爸爸,想妈妈,可就算是蒙着头,她也不敢喊上一声,因为哪怕是小小声地叫一声“妈妈”那痛便更加十倍。这个时候,悲愤之中的小贝就会想,要是我死了,你们会后悔吗?

小贝上五年级了。在乡里举行的一次作文竞赛中,她获得了一等奖。学校给发了奖状、奖品,那个特别喜欢她的语文老师小韩还带她去街上吃了一碗从没吃过的牛肉烩面,又给买了一个漂亮的头花。小贝高兴极了,在她短短人生里,还没有什么能让她如此开心过呢!放学回家,小贝给爷爷奶奶炫耀,爷爷终于有了笑容说:“你别说,这小死妮子还挺能耐的!”奶奶也说:“是呀,指望着咱家的小死妮子将来考上大学,顺咱们哩!”“奶奶,你们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小死妮子”了,难听死了!”“哟,这有啥哩!我都叫了一辈子了,越叫你越长得结实,懂啥!去去去,赶紧给你妈打个电话报报喜去,说你出息了,也让你娘看看我这奶奶有功没功!”奶奶说着,把手机从爷爷手里要过来,给了小贝。

电话那头,声音很乱,很吵,听得不是太清,还有汽车喇叭声尖锐地传过来。“妈,妈……”小贝叫了两声,“妈,我作文得奖了!”“啥……咋了?”“我作文得奖啦!”“啊,作文哪……啊,好……好呀,春节我跟你爸回去给你买身花衣裳奖励奖励你!……小贝,先不说了,妈忙着呢!”“妈……”小贝还想说什么,那头却又已经传过来了嘟嘟的声音。

快过年了,整个村子里喜气洋洋的。小贝也沉浸在这喜气洋洋之中。期末考试,她进步很快,不但语文成绩全班第三,而且在数学老师的帮助下,数学成绩终于突破了六十的大关!虽然这对别的同学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于小贝来说,已经足以让她兴奋了。小贝的班主任也就是语文老师小韩,刚毕业参加工作没几年,她总是像个大姐姐一样对待班里的同学,尤其是对小贝,更是像对自己的妹妹一样,不但在学习上教导她,在平常的生活中,也经常对她嘘寒问暖。小韩家是外地的,平常就住在学校里,春节因为票不好买,就索性不回去过年了。小贝心里早就做了决定,过年爸爸妈妈回来时要让她们见一见自己最喜欢的老师,还要邀请老师到家里吃一次饺子!

吃过小年的火烧馍,小贝就开始帮奶奶蒸年馒头了。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蒸年馒头的主角由奶奶变成了小贝。爷爷烧锅,奶奶打面胚,花样的年馒头全交给小贝。小妮子人小手却特别巧,软软的面胚被她一搓一揉一捏再一盘,一朵花就出来了。小贝手巧心也灵,想到什么手中的面胚就有了什么的样子。几十个花馍蒸下来,几乎没有重样儿的。奶奶总是用她那很高的嗓门向左邻右舍们炫耀孙女儿的手艺,因此,那些婶子大娘们都请小贝去帮自家做几个好看的花馍!

小贝今年的花馍又有了新样式。那揉成细细长长条条的面胚被小贝做成了“爸妈爱家”的字样。爷爷还说小贝瞎乎整,因为面一发一蒸熟就看不出来字样了。奶奶嘟囔了一句:“你这小死妮子,过年的花馍可不是让你玩哩!”但说归说,爷爷奶奶并没有阻止孙女。花馍在小贝的盼望中出笼了,还真的像爷爷说的那样,发大的面胚挤到一块了,看不清字的横竖撇捺,但是能勉强看出字形。就这样,小贝已经很开心了。下午蒸完馍,她硬是跑到学校,非要小韩老师放下正在洗着的衣服去看她的“杰作”。小韩来到小贝家时,爷爷奶奶都不在,屋里弥漫着馒头的香味,老师看看那喧腾腾的字馍,再瞅瞅小贝兴奋的小脸,眼圈红了。

往年,一到二十四、五,爸爸妈妈差不多就到家了,最晚也不过二十七、八,可今年,小贝等啊,盼啊,眼瞅着都二十九,爸妈却还在电话里说正四处托人买车票呢!唉,早干么去了呢?小贝抱怨,妈妈说人家提前一个就把返乡的票给买走了,一开始他们想不会那么难买,以前总是能买到的。何况今年又有高铁,铁路应该不那么紧张了,谁知却变本加厉,比往年更甚!二十九的下午,爸爸打来电话,说要不今年就不回了吧,等到收麦子的时候再回算了!爷爷奶奶倒是没什么意见,说怎么样都行,收麦回来还好哩,刚好赶上农忙,好回来干活!又说家里啥都不缺,明儿个再赶个集把子,买几包果子就齐整了。让儿子媳妇在外面该吃啥吃啥,该买啥就买,不用担心孩子,好好过年!弟弟小,只要有吃的就开心了,爷爷奶奶平常就没断过他的嘴,过年更是充足,他的小嘴就没闲住过,哪里会想到爸爸妈妈呢!全家人最伤心的,就是小贝了。

十一岁的孩子,盼爸爸,想妈妈,好不容易熬到了过年可以相见的时候,却落了空!那颗小小的、敏感的、脆弱的心该有多么地难过啊!

年三十的晚上,全家人一边烤火,一边看电视吃瓜子。小贝对奶奶说去找小伙伴们玩会儿,就出门了。

天很冷,身上的羽绒服仿佛是纸做的一样。小贝一个人在村子里转来转去。家家户户都亮着暖暖的灯,大门也都开着,能看见一家家团圆嬉闹的画面。虽没有人在外面走动,但小村一点儿也不寂寞,到处能听见笑声、说话声还有麻将牌哗啦哗啦的响声,还有,那些摆上酒摊人家的猜拳声……

爸爸妈妈,你们在干什么呢?是在看电视吗?噢,不,妈妈说她不喜欢大年三十看电视,她说大年三十一定是要和家人说话聊天的,春节联欢晚会会有重播,过两天再看也不迟。她还说她在家的时间短,陪孩子少,一定要多抱抱自己的宝贝才行,她还说……小贝心里堵得实实的,想哭,却没泪。不知不觉间,她又走到了村头的那个小池塘边。小池塘边这会儿干干净净地,没有花,没有草,也没有鸟和虫了,连塘里的小鱼也看不见了。它们都去哪了?也都在家里全家团圆着过年吗?那它们的家在哪里呢?天上有神仙吗?有像《西游记》里一样的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吗?有那些威武的天兵天将吗?孙悟空呢?他们也在过年吗?有没有一个神仙会知道自己的心思呢?

春节过后,小韩老师发现小贝又不那么爱笑了,也不像春节前那么活泼了。这小妮子现在在她最喜欢上的语文课上都经常走神了。还有作文,虽然写的还是很好,但总觉得少了很多生气,读起来让人有一种心里很沉的感觉。比如,小贝在描写动物的习作课上,她写的是《小猫》。凭着小韩对她的了解,小贝描写小动物们时总是充满了爱心,字里行间也暖暖地让读的人不由得会微笑。可是这次,在她的笔下,呈现的是一只很凶恶、很蛮横的甚至有些残忍的大黑猫。小韩老师读时都吓了一跳。虽然在文章结构、故事叙述上,思路还是那么清晰,文笔还是那么流畅,但却让小韩很担心,因为孩子是最单纯的,心情怎么样,反映在她眼睛里的事物就是什么样的。

小韩老师又一次来到了小贝家。这个总是让她挂心的小女生成绩正慢慢往下滑。小贝静静地坐在老师的对面,不说话,也不看老师。她的脸上,没有一个本该属于十一岁孩子的天真和快乐,反倒是充满了淡淡的忧伤  。这个看似文静的小女孩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也有着多愁善感的性格。小韩知道,女孩想念的父母没有回来过春节,她的思念,像一石头一样也压在了小韩的心上。她知道小贝是很能说很会说的,她希望小贝像以前一样,可以对着她滔滔不绝。可这次无论她再怎么开导,再怎么安慰,女孩就是不愿开口了,说得很了,就有泪珠顺着脸庞滑下。

回到学校,小韩老师思前想后,还是拨通了小贝妈妈的电话,向她讲述了小贝的种种情况。她认为,小贝妈妈应该回来一段时间陪陪孩子,孩子年纪小,心灵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时候。而且小贝的症状,很像是抑郁症的前兆。电话那头,小贝妈妈先是说家庭的困难,再接着描述在外打工的不易。当她听到女儿可能会得抑郁症的时候,沉默了一阵,也许是生活在大城市里,对这个农村几乎没听过的心理病名词多少有些了解吧。但终究她却没太往心上放,对小韩老师说:“小孩子知道什么叫抑郁啊!有她吃有她喝不就行了,她爷爷奶奶都在家,我和她爸多累她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我回去了,指望她爸一个人的工资,她连学都上不了了!”小韩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毕竟,小贝妈说的是实情,而她,只是老师而已。

四月,雨水多了起来。村头的小池塘丰满了起来。

每天放学,小贝总是要到池塘边玩一会儿才回去。她现在更加地愿意一个人呆了。除了小韩老师,她都不愿搭理别人,同学们都说小贝又变怪了,不知不觉地离她更远了,无论是学习还是游戏,大家都当她是透明人一样的存在。

吸饱了雨水的麦子长得飞快,一眨眼就泛黄了。小韩老师想:小贝妈回来时一定要再和她好好谈谈!

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正在办公室里改作文的小韩老师看见小贝冲了进来。“小贝,你怎么没去上课呀?你数学老师今天下午评讲试卷呢!”“老师,我……我……我肚子疼。”“肚子疼?是不是拉肚子啊?走,快,我带你到后面卫生院里看一看!”说着,小韩老师就去借电动车。“小贝,以后天热,吃东西要注意,一不小心就会拉肚子的。有时肚子疼还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呢!咱先去让医生看看!”路上,小韩一边和小贝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边小心地骑着电动车。“老师,我……我可能吃了药了……”小韩差点惊得撞到路边的树上。她扭过头,看见小贝的脸蛋刷白刷白的,额头上冒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在村卫生所就在学校后面不远处。经过大夫的诊断,小贝的确是中毒,中的是敌敌畏的毒。不过幸好吃的不多,敌敌畏中还兑了水,又送来的及时,没有大碍。这时,小贝的爷爷奶奶也得到消息赶来了。弄清情况后,再看到孩子没事,老俩口长出了一口气,但接着就吵小贝。爷爷说:“你这小死妮子,那敌敌畏咋叫你摸着了?你不知道那是我要往菜地里打的吗?不知道那是毒药吗?是不是你嘴馋当成饮料了?……”他还要继续,被小韩拦住了:“大爷,你就别再吵了,没看到孩子这会儿正难受着吗?这幸亏没事,要是有个好呆,你们可怎么办哪!”小贝一声不吭,眼里噙着一汪泪水,却倔强地不肯往下掉。

输液的过程中,小韩老师一直守在小贝身边,爷爷气恼地先回家去了。他刚一走,小贝强忍的泪水便扑簌簌地掉下来,她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小小的肩膀抖得十分厉害,细瘦的小手紧紧地捂着脸,那泪水便一股一股小瀑布般地从指缝中往外冒。小韩老师看得心疼,她很想很想安慰安慰这个敏感脆弱的小姑娘,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且她猜,小贝绝对不是误食了敌敌畏!想到这里,小韩不由得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了一身冷汗。

事后,小韩又给小贝妈打了一个电话。这次,小贝妈没有上次的耐心了,听声音,她好像很忙很着急的样子,还说小贝爷爷已经打电话告诉她女儿误食农药的事儿了,她也叮嘱老人以后要对孩子多上点心。问到她麦收回不回时,她说不一定,厂里请假不但要扣工资,没有特别的事由还不批假,如果请五天以上的假就得辞工走人。

六月,天气开始让人有些烦燥起来。临近暑假,学生也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

六月六号,小韩老师永远记得这个看似很吉祥实则却让人伤心的日子。那天是星期六,校园里只有几个留校的老师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小韩老师也在屋里收拾。她很喜欢星期天的校园,静静的,有阳光温柔地覆盖。下午两点,几个男孩疯一样地跑进来,打破了这种宁静。“韩老师,韩老师……”小韩急忙奔出来,“小贝,小贝……”“小贝怎么了,别急,慢慢说!”“小贝淹死了!”小韩就觉得头一懵,眼前一黑,身上像有一股电流激过,她赶紧扶住门框,才没有晕倒。几个男孩子也是又惊又怕的样子,他们看着老师浑身哆嗦着,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吓得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小贝是在那个她最喜欢的小池塘中溺水的。上午,小贝还好好地在家里写作业,快中午的时候,她对奶奶说出去玩一会儿,就再也没回来。中午,奶奶做好饭还没见她回来,便让弟弟去喊,还骂小贝一出去就不着家!直到下午一点多了,全村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还没见小贝,爷爷奶奶才当了回事,但是他们万万想不到,孙女会溺水。小韩赶到的时候,小贝已经被村人们抬回家了,院子里都是人,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小贝没有葬礼。在农村,没有长成人的孩子是不能有葬礼的。前来送小贝的人也不多,但村子里的人心里都难过着:多好的一个女娃子啊!懂事!聪明!可咋就这么走了呢?小韩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反正是一想起来就哭,从小贝出事到送走小贝,不到五天的时间里,她瘦了一大圈,连天天在一起的同事都说她下巴快尖到能写字了,那眼睛,也一直是红肿的。课堂上,平日里声情并茂的她嗓子里堵得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同学们也受到了震动和感染,他们一改往日的打闹嬉戏,沉默了起来。大家都想不明白:已经十一岁的小贝不会去下水游泳,更不会像男孩子一样去捉鱼摸虾,那她怎么就掉进水里去了呢?

接下来就是暑假了,暑假里,小韩申请了调动。她再也不想呆在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了!同事们告诉她,小贝的爷爷奶奶悲痛万分,爸爸妈妈也从广州回来了。可是,悲痛有用吗?现在回来于事有补吗?

临走前,小韩又一次去了小池塘。小池塘平静得有些过份,也有些悲凉。自从小贝出事后,村人们都不大来这里了,当然也禁止孩子们来这里玩。泪眼中,小韩老师没有看到记忆中小贝甜甜的笑脸,反倒是看见了春节时,小贝硬拉她去看的自己做的一个个漂亮的枣花馍,其中那个几乎分不清笔划的“爸妈爱家”字样的花馍,此时去异常地清晰起来,上面,仿佛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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