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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旺犯土一症,为医家所习见,叶氏《临证指南》中收集验案甚多。华岫云于编后书曰:“肝为风木之脏,又为将军之官,其性急而动,故肝脏之病,较他脏为多。”又曰:“肝病必犯土,是侮其所胜也。”肝病犯土之证,每见呕吐不食,胁胀脘痞,因而医家常易误认脾胃之病,而忽略“实由肝邪所致。”为发聋振聩计,华氏将“木克土”证,立为一门,“以醒后人耳目。”虽屡遭徐灵胎诟病,而华氏济世之良工苦心实堪嘉许。木克土证之诊断,除症状而外,《临证指南》总结叶氏经验指出:“大凡其脉必弦。”颇符临床实际。
至其治法,《临证指南》曰:“若肝阴胃阴未亏,肝阳亢逆犯胃”者,“用药则远柔用刚。”“若肝阴胃汁已虚,木火炽盛,风阳扰胃,用药忌刚用柔。”余于临证间凡遇此症,不用大刚大柔之品,每以扶土抑木为法,欲其刚者,稍参温运。欲其柔者,略兼凉润,肝郁则佐以疏解,血滞则结合开通。苟能认证无误,投剂必有应验。
某大饭店俞总经理之爱子,数年前独身赴美,攻读钢琴学位。毕业后举办演奏会,一举成名。于是邀请者踵至,演出日无虚夕。夜半返寓,必觉胃脘疼痛,渐至每夕演毕即痛,痛势甚剧,持续二、二三小时方始缓解。在彼就诊多次尚未有明确结论,予服之药,价极昂贵。然服后仅能减痛,不能全愈。巧值应邀回沪演出之机,经友人介绍,由其母陪同前来就诊。诊得两手脉弦强不和,舌质淡白,苔薄而净。据证据脉,当属木旺犯土之候。询其得病之因,彼则曰:“人而无名,自由自在;一经名噪,重负难释。”寥寥数语心声,不言病因而病因正在言中。余思此证病发于精神紧张之后,加之脉象弦甚,是肝郁不舒,致肝经气火亢盛,横越而克犯中土之象。治法惟宜疏肝泄木,扶土止痛之法。当今名医张镜人先生之安中和胃汤,虽不为此证设,而移用之恰极合拍,于是书方与之:
柴胡9g 炒白术芍各9g 黄芩9g 丹参9g 甘草3g 太子参9g 制香附6g 生谷芽12g 徐长卿15g
当日服一帖,夜间痛即不作。连服七日,疼痛沓然。为巩固疗效计,又服七日后停药,则脘痛始终未作也,且白昼精神情志亦较前大为宽松舒畅。嗣后带方返美,为事业之腾飞而继续奋斗。
人体水液输布失常,停积于某些局部者谓之饮证。《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第十二”篇,将饮证分为痰饮、悬饮、溢饮、支饮四类。四者之区别在于:痰饮缘由脾胃阳衰,水饮停蓄于胃,下走肠间,故感沥沥有声。悬饮为水饮流于胁下,致使三焦之气机受阻,阴阳升降失其常度,咳则激动,停饮而发为“咳唾引痛”。溢饮为水饮浸润四肢肌表。而支饮则饮邪阻于胸膈之间,肺气升降失司,则“咳逆倚息,短气不得卧。”此外尚有留饮与伏饮。留饮乃饮邪久留不去之病证,至其症状:如饮邪留于心下则“背寒冷如掌大”;饮留胁下则胁下痛引缺盆,咳则增剧;饮留胸中则见短气、口渴;饮邪流注关节则四肢历节痛。伏饮为饮伏于内,为外邪引动而发之病证,可见发热、咳喘、腰背疼痛、目中泪出、发剧时身体振振动等证。
将仲景上述之论述加以归纳分析,痰、悬、溢、支之四饮,其区别主要在于发病部位,而留伏二饮,尚兼病久邪留不去因素。依据前人经验将饮证以三焦划分,似更简捷。如饮在上焦者,则见心肺证候:在肺则为咳为喘;在心则为悸为眩。如饮在中焦者,病见于胃、胸胁、四肢。在胃则饮食不消或发呕吐;在胸胁则胀痛或背寒冷如掌大;在四肢则历节疼痛或瘫废。饮在下焦者则见肠及脐下证候,如饮走肠间则腹中沥沥有声,或下利涎沫;饮在脐下则脐下悸。
饮邪之诊断,除上述主要症状而外,其脉象亦较特殊,痰、悬、溢、支四饮多以弦脉为据,而留饮则“脉沉”。至于饮证之治疗,仲景示其大法曰:“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
余临证所见饮邪为患诸证,其症状、脉象之辨别,不离于仲景,亦不尽拘于仲景。今举饮蓄中焦一例以作说明。(饮在上焦者见小青龙汤治咳喘条)
干部宋某,男,年逾知命,形极肥胖。于1976年4月初来诊。据云病起于二月之前,中脘胀满,心胸瞀闷异常。须不时以手抚摩,仍觉终日不适。饱餐后胀满略有增加,并不疼痛。切其脉,沉而细。先哲每谓瘦人多火,肥人多痰多湿,亦多气虚。姑从虚胀立论,投香砂六君汤,三剂未验。余反复推究其病情原委:得食则胀满有加者,非虚证,乃实象也;触按患处不适反甚者,亦非虚证而是实象也;服健脾运中之剂不见好转者,更非虚证之征也。复为细检,脘中虽满,而按之仍软,亦不见有积块;饮食能进,不见阻碍,胃中必非有形之物,疑是痰饮为患。疏平陈汤加生姜。方为:
厚朴9g 制苍术9g 陈皮6g 炙甘草3g 半夏9g 茯苓9g 生姜三片
服一帖后,脘中大舒。晚间兴至,抱孙看戏,胃部久受压迫,又觉难受。次日复来询问,嘱原方再进,服至第二帖,脘中攻撑作胀,泛泛欲吐。移时竟得大吐,吐出水液半面盆,不杂食物。心中惧甚,速往区中心医院急诊,因已无症状可见,仅予注射葡萄糖一支,嘱回家休息。一宵后自觉脘中异常舒适,通体轻快,即放弃病假继续上班。复以健脾和胃之剂以善其后,直至退休后病逝,将近二十年病未再作。
按:患者呕吐痰饮之前日,余曾诊其脉。原本沉细之中,却见左寸关浮滑,一时不解其意。其实饮邪已有上逆、外行之势,是故阳脉既浮且滑也。患者饮踞胃腑,理当胃气逆上而后呕吐随之,脉象之预兆,亦应见于胃部方是,何以见于左手寸关?夫左关乃肝胆之位,脉由沉细而变浮滑,是少阳胆气受药物冲动,发越而逆行向上所致。土受木制,胆木逆甚则胃气随之。故由胆气先逆而随之以呕吐,饮邪吐去则胃脘畅达,木气舒展而病愈矣。
肝炎之病无论属于何证,多与湿浊内蕴相关。故其治疗,亦无不以理湿为之重点。有症状不明显,由化验而确诊之肝炎患者,四诊亦无明显湿浊见征,以清化湿热为治多能获效。
此症西医名日肝炎,而中医定其病位不全在肝。其中黄疸型者与肝胆关系较为密切,明代《景岳全书》“黄疸”篇中已云:“胆伤则胆气败,而胆液泄,故为此证。”已初识黄疸与肝胆损害有关。
无黄疸型所蕴湿浊,虽亦不离于肝,然多关乎脾胃。《内经》论脾胃之生理功能曰:“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则脾胃为人体水液代谢之关键脏器。若脾胃运化水湿之功能稍有障碍,于氤氲弥漫之湿浊不能廓清时,则易敛本病。故余治肝炎,除急性期湿热较盛者及不宜健脾者外,于辨证方中均加白术,脾胃健运则湿浊易化,湿浊化尽则肝复其常矣。且仲圣曰:“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而张景岳之见解更为直捷:“肝脾俱实,单平肝气可也;肝强脾弱,舍肝而救脾可也。”此法对于甲型慢迁肝而现中气不足者更为有效。中气虚甚者,党参、黄芪、苡仁、扁豆之属亦可酌情加入,无须过虑“湿热不可补”之说。盖此时虽有湿邪留着,已是“强弩之末”,难穿鲁缟矣。正须扶其正气,以除余邪。倘患者中土犹健,而气血阴阳有所不足,或肝肾心肺功能有亏,亦宜于辨证方中参入相关调理之品。经曰: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犹此之谓也。
姜春华老师生前曾授余治慢性肝炎恢复转氨酶方,药物甚简,仅七味:
党参、太子参、黄芪、杞子、垂盆草、田基黄、白花蛇舌草。
师嘱曰:连服2~3月,转氨酶渐可复常。
初得此方余未着意,至八十年代初有卫姓干部前来咨询,谓其子两年前高中毕业,报考大学成绩合格,不意体检时查得GPT高达100以上,昔年曾患肝炎,当时已经治愈,后未复查。由是名落孙山,不得不边服药,边复习,边打工。一年后再度报考,成绩确佳,体检又因GPT升高被黜。及至第三年离高考仅有一月时,先自行至医院化验,GPT为70u以上,其父急来商治。当时余未见患者,无法面诊,询知肝功能化验时除GPT以外,其余项目基本正常。患者体力尚可,三年来打工不辍,有时稍感疲劳而已,并无其他见症。余思患者病已多年,惟姜老师此方最为合拍。方中垂盆单、田基黄、白花蛇舌草,均具化湿清热、恢复肝功能之功。久病肝炎中气必亏,肝肾易伤,党参、太子参、黄芪、杞子以益气健脾、滋养肝肾。全方扶正祛邪、虚实兼顾,可谓的对之良方。于是录方与之。一星期后其父来告:GPT已降至50余。又一周降至40余,第三周恢复正常。患者坚持服药至高考体验时,顺利通过化验关,高榜题名而得遂升学之愿。
由此病例治疗得效,余始识此方看似寻常实非寻常,以后用治慢性肝炎多节节应手,故告之同好。
大柴胡汤出《伤寒论》,为治少阳阳明兼病之方。当今辨证治疗胆道疾患如胆囊炎、胆结石、胆道蛔虫症等,每收捷效。肝胆相为表里,甲胆乙肝同属于木,不仅于病理上可互相影响,且治法与谴方用药亦多相通之处。如大柴胡汤治黄疸肝炎,其利胆退黄之力恒在诸方之上。乃因黄疸肝炎不仅热郁肝胆,且兼肠胃湿浊蕴结。木士同病。或竟缘脾胃湿热、熏蒸肝胆,反侮其所不胜而成病,故治法亦宜兼顾肝胆脾胃,既行清肝解郁,亦泻阳明里实。据于此种机理,则大柴胡汤自属不易之方。
余治陈媪,曾患无黄疸型肝炎,经西医治后因症状消失,遂不介意。越数年忽发黄疸,全身色黄如染柏汁,急送某医院,入院仅数日即通知出院。于是转入专科医院,化验血清胆红素为567μmol/L,GPT150u/ml(其余化验数据不详),该院诊断为阻塞性黄疸肝炎。经用多种最新高效药物及激素,黄疸持续不下。病房主任谓乃夫曰:“进来容易出去难,生还希望仅50%。”佣工为其擦身,盆水色呈深黄,家属深为忧虑到处奔走求治。得余友人之助,一再强余为治。余允勉为尽力,未许必效。诊见患者全身肤色金黄,神疲乏力,愠愠泛恶,胃纳尚可而脘腹不舒,头痛心烦,右胁痞满,大便数日一行,情绪压抑,畏恐特甚。左脉大而兼迟涩,右脉按之软,舌淡苔白而干,中心至舌根呈灰黑色。据此脉证为肝胆湿热蕴结,疏泄之令不行,以致肝郁气滞,犯胃则脘胀便秘,侵脾则中气消损,运化失健。治法当疏肝清热、利湿消黄、兼益气扶中、健脾化浊。拟大柴胡汤加减。方为:
生黄芪15g 太子参9g 柴胡9g 生大黄6g (后下) 赤芍9g 炒枳实9g 姜半夏9g 郁金9g 茵陈30g 厚朴6g 黄芩9g 白英30g
上方服6贴后血清胆红素由567下降至480。皮肤黄染明显消退,眼结膜黄色消退过半。胃纳转佳,精神愉悦,舌上灰黑之苔亦除。惟上下腹胀满不适。在上方中加入莱菔子、苏梗、山豆根(9g)等,服7帖后胆红素下降203。但见两手振颤难以持物,于原方中减去山豆根,振颤即止。以后随证加减,服16帖胆红素降至9r7,以后逐渐下降。
患者于治疗期间曾出现较为严重之中枢神经症状,头痛、失眠、心烦易怒、惊恐畏惧,甚至闻及雷声而钻入床下。因而不得不更方予服数周。神经症状控制后,右眼球结膜充血严重,又经三星期始得渐消。黄疸消退后胃纳极佳,难免进食海鲜,致化验数据曾多次波动于正常值上下。总之该患者之治疗颇费周折,方药之中大黄有斩关夺隘之应,药后大便日行二、三次,成形而质软,通畅无阻,则自觉胸腹宽转,舒适异常,一日不便则腹中闷瞀。曾有一度大黄用至9g 也不更衣,不得已加芒硝1.5g 冲服,大便即畅,如芒硝加至3g 则觉腹痛。
山豆根一药,医刊报道加入对证方中消除黄疸极有效用。本例患者两次加用皆见大效,然两次均见双手振颤,停用后振颤即止,其中原因尚待探索。此外,方中白英不惟清热解毒,亦擅利胆退黄。
俗语云“草药一味,气死名医”,草头方药简效宏者真有不可思议之妙。《本草推陈》载有治肝炎方,仅用神仙对坐草、三白草、积雪草三物。因余习惯使用传统中药,此方虽屡见之而终不曾用。
今年元旦甫过,有某单位孙科长之子忽患肝炎,GPT329,γ一谷氨酰转肽酶155(正常值为0~50)。总胆红质20,二对半化验中三个阳性:表面抗原、e抗原和c抗体均为阳性。孙科长家境清寒,爱子而立之年尚无正式工作,因而用药务求效高价廉,余即思及上方,三白草药店无货,改用垂盆草,更加茵陈、平地木、方为:
神仙对坐草30g 垂盆草20g 积雪草20g 茵陈20g 平地木20g
服药3剂复查GPT71,γ-谷氨酰转肽酶77,其余项目均已正常。又服10剂,再次复查,所有化验项目全部正常。患者脉略弦,舌偏红,苔则薄白。即于原方加生地12g、麦门冬9g 嘱服一周以资巩固,从此竟愈。
传统中医治黄疸,有通利大小便之法,已早为医家所习用。仲景之茵陈蒿汤为化湿祛浊之代表方剂,现制成“茵栀黄”成药,于甲肝流行期间业已建立功勋,蜚声医林矣。至于利尿祛湿以治肝炎之代表方,可借用仲景之五苓散加茵陈,热重者去桂枝之温热,即用茵陈四苓散也。据三十年代太仓名医王雨三汝霖氏之经验,用此方之指征,须见“身热口渴,小便赤涩,左脉沉弦者”始为合辙余于1989年夏诊一高中男学生,于大考后即得甲肝,自觉倦怠纳差,小便色黄如染,其区中心医院嘱其住院治疗三个月,而其暑假仅四十天,为不影响学业谢绝住院,至余处门诊,并要求于暑期内将其治愈。余诊其脉恰巧左脉沉弦,但无身热之象,故去桂枝,仅投茵陈四苓汤方,药仅五味,服及一周,体力复原,小便转清,服三十剂复查,肝功能恢复正常,后即安然无恙。
慢性肝炎病人,可见肝肾阴虚兼以湿浊留滞,故治法亦须兼顾,既护肝肾之阴以固其本,又祛湿浊之邪以除其标,本固标清,病多可愈。然育阴祛湿之方王道无近功,不可急于求成,但使药病相当,久服自效。
余治盛女士,年仅三十又三。于1987年2月生育后即患肝炎,GPT200u以上,经住院治疗三月后降至正常。而其余化验指标几乎全部失常,医嘱长服益肝灵及维生素E,迁延两年,病情依旧,屡欲复工而不能。1989年3月27日余处初诊。自诉患病二年,两胁之痛缠绵不已,夜寐则盗汗淋漓;梦扰纷纭;白昼,巅顶及两太阳穴疼痛常作,夜间则疼痛转向心口;体倦乏力,口干饮水不解,胃纳极差;大便干结艰涩,非服通便之药不能行;月经数月未至;面色灰黄,呈明显慢性病容。脉左小弦带滑,右脉细软。舌偏红,苔薄而腻。据此脉证,为湿热郁于中土脾胃,反侮其所不胜,致肝木受殃,湿热久蕴伤及肝肾阴分,遂至调治两难。盖纳差、便结、面浊、苔腻,均为湿热蕴蓄中焦使然。而胁痛、盗汗、头疼、舌边色红,为肝胆湿热之象。体倦、口干、经汛衍度,乃属肝肾阴亏。至于脉象,右脉细软为痰饮湿浊留蓄肠胃,左脉小弦为肝肾阴虚内热,弦滑为痰热,于此则主湿热伤肝。及其治法,当以芳化湿浊与育阴护肝并重。拟方苡仁、茯苓、佩兰、川朴花、蔻仁、半夏以芳香化湿兼扶脾胃;以石斛、女贞、鳖甲、牡蛎养阴护肝,合郁金、川楝子软坚散结、疏肝解郁。其方即为:
佩兰12g 生炒米仁各15g 茯苓15g 川朴花3g 蔻仁3g 半夏9g 石斛12g 炙鳖甲15g (先) 生牡蛎30g (先) 女贞子12g 川楝子9g 郁金9g
以上方加减先后服用五十余剂,诸症递解。肝功能化验多次正常,遂于六月上班复工,随访四年未有反复。
肝病无论急慢性肝炎抑或肝肿大,恒见右胁痞胀疼痛一症。推其机理,总以湿热阻滞于肝经、肝郁气滞或由气及血,血行不畅而致瘀结肝络等,最为临床所习见。急性期间投以疏肝清热、化湿和中之剂,肝功能恢复则肝痛亦渐消失。慢性及迁延性肝区疼痛常多持续缠绵。至于用药,气滞者无非柴胡、香附、川楝子、青陈皮、枳壳之类,而血瘀又不外丹参、郁金、延胡、川芎、桃仁之属。理虽如此而其效终难。
某年,余治一慢性肝炎患者,因消化道溃疡发作较甚,先拟理其脾胃,方中用瓜蒌薤白展中阳以化痰浊滞气,不意服后肝区疼痛稍然消失,且历久不发。自此余治肝病而见右胁疼痛之患者,每于对证方中加入前药,常收药到病除、立竿见影之效。盖肝病之肝区疼痛,有与胸痹相类似之机理。
余亦曾治一顽固性胸中塞闷病人,诸药罔效,参人蒌皮、枳实.胸闷顿解。可见一症自有一症的对之药,亦属医家着意之处。然《重庆堂随笔》虽云“瓜萎最润肝燥”,而傅青主则曰胸中虚而用之者,“心如遗落”,余尝见虚证胸痹误投瓜蒌而自觉胸中荡然无物、吸吸少气而不知心之所在者。一物而有利弊如此,此非药物自身之过,全在医家之学识技巧而已。
肝病日久或病虽愈而体质未复,人身气血阴阳失于平衡,每易渐入损途。患者常症状繁多而不知其主症何在,纳差神疲,倦怠乏力,心情抑郁,沉默寡欢。惟宜详参四诊,仔细推究五脏六腑之虚实,气血阴阳之盛衰,以及病情进退,服药机变,综合考虑用药方案,始能投剂合辙。
如余治某公司陈经理之室胡氏,45岁。1988年曾患甲肝,愈后十年间多次复查,除乙肝表面抗原阳性外,其余项目均属正常。虽然,而常自感不适,时或中脘作胀,时或肝区疼痛,时或腰酸特甚,时或经汛衍期,时或夜寐欠安。胃纳尚可而乏力懒言,稍稍动作,则感体力不支,面萎色黄,精神困倦。视其脉小而不畅,两尺均弱而右关稍强。舌质淡红,苔薄微带浊腻。余辨其病位虽涉及心肝肾脾胃诸脏腑,而主要在于脾胃中土气阴两虚,痰食阻滞,肝胃湿浊未净,而先天肾元已伤。因而用参术健脾,沙参养胃,夏贝蠲痰,楂菔消食,川断、狗脊益肾强腰,佐丹参、半枝莲、蒲公英清热化浊兼通肝络,方为:
党参20g 炒白术9g 南北沙参各20g 姜半夏9g 象贝母15g 山楂9g 莱菔子9g 狗脊9g 川断9g 丹参9g 半枝莲30g 蒲公英15g
服三帖,六脉涩象已解,舌上浊苔自除,时觉面热升火。原方加生地15g 枸杞子12g 元参9g。服一月后至上海铁道大学附属甘泉医院复查,乙肝表面抗原转阴,其余项目均正常。而自觉症状已逐渐消失,纳佳神旺,轻劲多力,面色红润,心情开朗。以后稍有月事不调,予以调理即愈。
某机关干部张某,于三十开外时,曾患轻度十二指肠球部溃疡。1985年起常有胸闷叹息.腰酸腹胀。1986年3月间,上腹及左右少腹隐隐作痛,有明显压痛及轻度叩击痛。初起时作时止,继则持续不解,且痛势递增,并伴神疲乏力,腰酸肢软,大便失序(或日行一、二次,或日行三、四次,无有规律。所下之粪或如蛋花,或如发酵之物,或如泡沫。)多方检查,病源难明。中西医药日啜不离,其效沓然。不得已,四处求医问药。路边草药亦不惜高价购服,病终不减。渐见形消面黑,两眶四周青黄不泽,呈现明显慢性病容。
同年6月25日来诊。余诊其脉左弦细而劲,右弦大而软,舌淡润,苔薄腻,余证一如上述。据四诊而论,此证乃肝肾精血亏损,肝木失其所养,寒邪乘虚留滞于肝经,伤犯中州而发为本病。治法当益肝肾、散寒滞、兼扶脾土。为疏一方:
当归9g 赤芍9g 肉桂3g (后下) 川楝子9g 延胡索9g 青皮6g 茴香3g 木香3g 菟丝子9g 补中益气丸30g (包)
服三帖后腹即不痛,惟短气乏力依然,改以左、右归丸调本扶元,诸证稳定,半年后至12月间腹痛又作,而大便如常。诊得左脉细而软,右脉弦细带涩,因思罗谦甫《卫生宝鉴》之“治疝当归四逆汤”方,恰与此证相当,遂以此方加菟丝子。
肉桂3g 淡附片3g 小茴香3g 柴胡4.5g 炒白芍9g 泽泻9g 当归9g 延胡索9g 川楝子9g 茯苓9g 菟丝子9g
上方共服二十三帖,偶与补中益气汤及逍遥散(改汤)间服,竟得腹痛冰释。至今十有余年,从未复发。
按:本案前后两方辨证用药一以贯之,第次方温散止痛之力强于首方,故见效更佳。罗氏之:“治疝当归四逆汤方”药物组成为:肉桂、附子、茴香、柴胡、芍药、元胡索、当归、川楝子、茯苓、泽泻。张氏之病以腹痛为主症,腹痛部位在上腹及左右少腹。腹痛特点为绵绵隐痛,时作时止。根据中医理论大腹属脾,少腹属肝,患者之病位当在肝脾两经。据其疼痛特点,可判断非气虚即寒邪,而于患者实属寒邪为多。病久正气渐衰,从脉见弦细软涩而不呈紧象,症兼神疲腰酸,即可推断。故于方中加当归、菟丝子以扶肝肾,即为扶本计也。
中医治肠痈之方,首推《金匮要略》之大黄牡丹皮汤,谓之经方。此方用药简练而配伍精当,然病势重至有穿孔危险者,则大黄重用恐挺而走险,故恒常多以清热解毒、活血化瘀、消肿止痛之方以治之。六十年代中,余得族前辈邹云翔先生(生前任南京中医学院院长)编校之《中医验方交流集》,书中有治盲肠炎一方,药极简易,而煎服之法稍稍特殊。其文曰:
“红藤一两,黄酒两茶杯煎服。此方是三年前偶然得之,因乡人患盲肠炎,……听说有此灵方,就照方三、四服,结果得全生命而愈,近两年患此病者,都是服用红藤一两、酒水各半煎服,确实有效,已治过四个病人,都是痊愈。”
历年来,余以此方治肠痈或急或缓者十余例,均能药到病除应手取效,是以知其为堪经重复之有效良方。
或问:何以此方红藤用量不多,而疗效极高?盖关键在于酒煎,酒能行药势,透经络,行瘀滞,去脓肿。在此方中,恰与红藤相须为用,相得益彰,以建大功。若遇滴酒不饮之人,纯以水煎红藤服则多无效,此等患者宜改用别法治之,以免贻误病机而致偾事。是故不善饮酒者,如酒水各半犹嫌酒多,可少加黄酒一、二匙,多服几剂,亦能有效,现附验案一则,以供参考。
女干部单某,三十七岁。有慢性阑尾炎史,右下腹小痛常作。1982年11月17日疼痛剧发,一下午连往区、市三家医院急诊,血检白细胞逐次递增至一万以上,建议手术治疗,患者惧而不就。每日仅注射庆大霉素二次,连续三日,腹痛依然不减。21日上午来就余诊。余知单素与杜康有缘,迳予酒煎红藤饮方:
红藤30g,用黄酒250毫升,浸泡半小时,加适量自来水,然后加热煎煮,待煎开后三、五分钟,即倒出乘热饮服,只服头煎,不服二汁。下午另以红藤30g,如法继续煎服一次。至翌日上午又服一次,服三次后,疼痛消失。为巩固疗效,续服三次(每日一次共服三日),从此痊愈。
按:此方源出何书,余未加考证。然《景岳全书》早有记载。该书“新方八阵·因阵”载“肠痈秘方”曰:患肠痈后,“先用红藤一两许,以好酒两碗,煎一碗,午前一服醉卧之。午后用紫花地丁一两许,亦如前煎服,服后痛必渐止为效。”此方至简,服法至易,而效至宏,可谓验方达药矣。而今时惟用红藤,不必地丁,是简之又简也。是故余试步《陋室铭》而戏言曰:“药不在多,有效则灵;方不在峻,愈病则名也。”
例一 职员薛某,年近四旬。1972年3月间患泄泻。一日三、四次,便下稀溏,腹鸣之声隔衣可闻。且不可进食荤腥,稍涉油腻,则便泄次数立增。某医院断为慢性肠炎,服药未效。余见其面色苍白带青,脉象弦细。初以为脾虚,予健脾之剂数帖亦未好转。后改由他医给予脾。肾双补汤药,连服一月病证依旧。仍来余处索方,余仔细推敲,反复揣摩。见患者情志反常,多郁易怒。且询知便泄之前,腹中胀急绞痛,刻不容缓;便泄之时,一倾而出,气屎俱下;泄后腹痛全失。过~、二小时,腹又渐痛,痛又渐重,重极则复泻。由此悟及本病为精神性大肠功能紊乱所致,中医所渭肝旺犯脾之候。即投痛泻要方:
炒白芍18g 焦自术6g 陈皮9g 防风4.5g
嘱服三剂,并暂戒荤腥房帏。服二帖后,病情大减,自以为久泻之后,需补营养,大吃油腻荤物,竟亦未见增病。服毕又予三帖,仍嘱淡食以调之,清心以守之。从此安然矣。
例二 某局党委徐副书记,初受其职即重任独肩,辛苦劳碌自不待言。渐觉腹中气胀作呜,时或疼痛急迫,痛辄欲便,得便则痛缓胀减,移时复作如初。是故大便日行五、六次,然皆成形,并不稀溏。曾在某区中心医院诊断为肠炎,服抗生素二十余日,病不少减。于1973年5月5日来诊。脉细软而弦,略偏于浮,指下澄清不浊,舌质淡红带嫩,苔薄净。审证合脉,显系木盛犯土,脾受肝制之象。肝为将军之官,藏血之脏,体阴而用阳。谋虑太过,不仅心脾受损.抑且肝气必滞,肝血必伤。血虚不能濡养其体,气滞不能条畅其志,则其用必亢。犯胃乘脾,势所宜然。因疏痛泻要方:
炒白芍15g 焦白术9g 陈皮12g 防风4.5g
服二帖,诸证如失。
按:痛泻要方乃刘草窗治肝脾不和、肝旺犯脾而致泄泻之名方。余临证中每遇此证,即用此方,投剂辄应。然所见症状及术芍用量,诸书不一,与余临证所见亦不全同。欲明此二者,先须识得本方治病之机理。江西中医学院张海峰顾问分析本方极为透彻:“本方配伍的重点是抑木,本方主治腹痛泄泻,痛则欲便,便则痛减,肠鸣脉弦,一派肝气横逆、乘克脾土的症状,脾土受害是明显的,但不一定是虚象”。
据此认识,方中诸药之用量,应以抑木止痛之白芍为君,制肝解痉,使骄者挫,横者平。以疏调脾胃滞气之陈皮为臣,白术、防风佐之;若兼风气内盛,郁滞不散者,则以防风为臣,白术、陈皮佐之;如脾虚之象显著者,则臣以白术。
《成方切用》引吴鹤皋(景岳同)方用白术三两,白芍二两,陈皮两半,防风一两。白术重于自芍,似与肝旺犯脾、木强而中土受制之机理不合。当属土虚为甚、木旺次之者所宜。虽同是土虚与木旺,而病之因果不同,而用药之分量亦随之不同,是谓随机应变者也。
《汤头歌诀》用白芍四两,白术三两,陈皮两半,防风一两。适用于木气强盛而兼脾虚之证候。
本方证候特点首在于痛与泻。初起腹中绵绵作痛,肠鸣回转,愈痛愈剧。痛甚则泻,泻下极爽,有时气屎俱下,一倾而出。泻后腹痛显减,移时复作如前,痛甚再泻。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一日数次,多则十余次。此因肝气郁而不伸故痛,郁甚则痛甚,郁极从大肠夺路而出故便泄。泄则肝气暂疏,故腹痛顿挫而暂缓。此其一。
其二,此病之起因,每与精神情志关系密切,故患者发病前,往往具有精神情志变动过程。
其三,痛与泻虽甚虽久,而患者每每胃纳不减,体力不衰。自有别于中土虚弱之慢性腹泻。
便秘不通原因甚多,治法也因之而异。如热秘用麻子仁丸,气秘宜六磨汤,气虚须黄芪汤,血虚则润肠丸,阳虚投济川煎等。其中肝火内郁而致大便不通者,古方有更衣丸,以芦荟,朱砂为剂,药性较峻,易伤脾胃,且朱砂内藏汞质,久服非宜。而决明子味甘性微寒,炒焦后甘香悦脾,具清肝明目、解暑通便之效,可久服无虞,允为便秘不通之良剂。还能清肝热、降血压、化脂质、消肥胖,则开通地道仅为其诸般功效之一端而已。且决明子于通便诸药中,性味平和,无明显副反应,虚人、老人及稚童皆可服用,亦不仅限于肝热便秘。
决明子治便秘乃今人之发明,集中药大成之《本草纲目》亦不载决明子具有通便功能。决明子善通便秘之报道余首先于《本草推陈》:“慢性便秘及卒中后顽固便秘:用决明子一斤炒香研细末,水泛为丸,每日三回,每回一钱,连服三、五天,大便自然通顺,且排出成形粪便而不泄泻。此后继续每日服少量,维持经常便通,并能促进食欲,恢复健康。”用上述方法治疗便秘效果确切,服法亦甚科学,以丸剂缓治更能润肠而不伤正气,但制用不易。故恒常服用可以适量决明子泡茶饮服,每次10g 左右,可视大便通畅程度而增损其用量,以适应本身之情况为宜。
余于数年前治一晚期腹腔癌患者,大便不通数日,忽觉腹中急迫难忍,但登圊又不能排便,不得已于居室内转展踯躅,直至夜深仍不得通。急电告余,患者自知肠道多为肿瘤侵蚀损坏,恐用力不当致成意外,故不敢过分努责,要求授予速通大便之方。余踌躇再三,回电嘱其家属急购炒决明子60g。此时已近子夜,其妻幸得药店值班人之帮助将药购回。
嘱先以30g 加水一大碗,煮成浓汁约大半饭碗,吹冷与饮,服后腹中微微躁动鸣响,便仍不下,腹胀如故。一小时后再次来电求助,余嘱将剩余之30g 和入首次药渣中,加水再煎再服,服后半小时许,竟得畅解坚硬粟子粪数十枚。腹笥宽转,痛苦尽失。患者于半年后病故,但自服用决明子以后未再便秘。
由此可知决明子之通便也,小病可医,大病亦可治;壮盛者可施,虚衰者亦可投。其性缓而不伤正气,其效速而不致泻痢,诚为医门之上品,通便之良剂也。
中医学将人体之五官九窍、四肢百骸及组织器官,类比归纳,分属五脏,其中骨属于肾。人身以骨为其支架,以脊为之支柱。人无骨则形体不立,脏腑失其维系,肢节无以运动。且骨髓为涵育大脑与经络(尤其督脉)之源,因而骨于人体生命活动中具有至关重要之特殊作用,故《内经》将骨归属于“先天之本”之肾,其理至深。即显示骨与肾脏之精气密切相关。《黄帝内经·素问》曰:“肾藏精、主水”、“肾之合骨也”、“肾生骨髓”、“肾不生则髓不能满”,又曰:“肾气热,则腰背不举,……热舍于肾,肾者水脏也,今水不胜火,则骨枯而髓虚,故足不任身,发为骨痿。”
以上经文明确阐明“肾主骨”之生理病理,指出骨髓充盈与否,取决于。肾气之盛衰。中医病因学将致病原因归纳为内因、外因与不内外因,三者皆能侵袭于骨而生骨病。外因如风、寒、暑、湿、燥、火等六淫;内因如气、血、痰、火、湿、食等六郁;不内外因如房室、金刃、劳力负重、外力损伤之类,均可导致骨痹、骨痿、骨疣、骨质伤损等种种骨病,然病因不同,病机自别,治法亦当随之,何以独谓填精益髓以疗骨疾?
盖腰为肾之腑,而腰背又为脊柱所居之地,腰痛每与脊骨有关,故本方引用昔贤腰痛之论以辨骨病与肾精不足、真元虚衰之关系。如张璐玉于《张氏医通》卷五“腰痛”门中曰:“《内经》言太阳腰痛者,外感六气也。言肾经腰痛者,内伤房劳也。假令肾脏真气布护,六气焉能为害、惟肾脏虚伤,膀胱之腑安能独足?又有膏粱之人,久服热剂,醉以人房,损其真气,则肾脏热、腰脊痛,久则髓减骨枯,发为骨痿。此为本病,其有风寒、湿热、闪挫、瘀血、滞气、痰积,皆为标病,而肾虚则其本也。”指出骨病经久,虽有实邪,宦从本治,须以肾虚为其根本,以填精益髓为其主要治法。又如《景岳全书》论腰痛证旧有五辨:“一曰阳气不足,少阴肾衰。二曰风痹风寒,湿着腰痛。三曰劳役伤肾。四曰隧堕损伤。五曰寝卧湿地。”但是,景岳一转笔锋,直捷而言口:“腰痛之虚证十居八、九,但察其既无表邪,又无湿热,而或以年衰,或以劳倦,或以酒色斫丧,或七情忧郁所致者,则悉属真阴虚证。”景岳之见与石顽相同。腰痛骨病虽致病之因有种种不同,而究以肾虚居多,故以填补真阴为治法之根本。
据于上述,可知骨病不异与人体其他诸症,三因均可导致骨病,而骨病与肾虚具有特殊之内在关系,故治疗骨病之根本关键,在于填补精髓以滋养先天,但使肾脏精气充足,骨髓盈满,则骨得所养而骨病自已。
目前临床常见之骨质疏松与骨质增生两症,初看似相径庭,细审病机及治法,仍不越肾主骨生髓之基本原理。
骨质疏松症。此症常见于老年病人,年老之人肾气渐衰,真精亏乏,骨失濡涵滋养,使骨质松脆而致本病。其证常见身材渐渐变矮,俗渭“老缩”。脊柱弯曲畸形,不得已只能伛偻以行,弓背垂腰,仅能策杖缓步。由于重心不正,加之骨质松脆已少承受之力,行走常易跌倒,且易骨折。骨折多见于腕部及髋关节处,仅需轻度外力即可导致骨折发生,脊柱还易发生压缩性骨折。此外骨质疏松症患者平素常有骨酸疼痛等见症。脉细弱,或大而无力,亦可兼见弦脉。舌质多淡或淡胖,苔多薄白。
以上见证都与肾脏虚衰、精亏阳弱有关。纵有外邪、伤损、瘀血、痰涎等因素,终属诱因,即使须用祛邪、消痰、化瘀等治标之法,只宜暂用,不可常服,或与补肾之法同用,标本兼顾。补肾以填精益髓、温肾壮骨为法。余临证每以黄芪、党参、白术、当归、白芍、熟地、杞子、狗脊、川断、杜仲、淮牛膝、苁蓉、制首乌、三七粉等药物选择组方。如阳虚较甚者,益入肉桂、附片,或兼用右归丸。如无明显阳虚之象,以上方合左归丸或健步丸(原为丹溪之虎潜丸),随证加减,久服自效。
骨质增生症。此症亦为老年人常见之病,故谓之退行性病变。本病与骨质疏松症形成之根本原因基本一致,亦因人至老年,肝肾精血亏损,筋骨渐失所养,而于承重部位,骨之代偿能力甚强,于是骨边缘形成骨质增生。骨质易于增生之部位,常见于颈部、手腕、髋骨、膝部及踝骨关节等处,此处活动度大,负重时易受重力压迫,骨边缘易于摩擦而生骨赘(亦称骨刺)。
骨赘形成之后,易对周围肌肉、神经等组织产生压迫,故其主症为关节疼痛,患处关节可见肿胀、僵硬、活动时亦可闻及摩擦音,听到“喀喀”响声。本病于天气变化或局部关节负重过甚时,可见症状加重。或因骨刺压迫神经,或因肿胀之韧带等软组织压迫神经、可引起臂丛或坐骨神经痛。病久者可致肌肉萎缩。骨质增生发生于颈椎及腰椎者,渭之颈椎增生及腰椎增生,今时此类患者人数极多,故治疗骨质增生症之重点,即在于治疗颈、腰椎病变。
本病与骨质疏松症同属肝肾精血亏损,以致筋骨失养之病,因而其治法及所用方药,亦相近似。但骨质增生症易夹六淫外邪或六郁内伤等因素,常表现为虚中夹实,故用药时常须兼顾。如确系邪实者,亦可先事祛邪以治其标,待病解之后,再拟治本以巩固治疗。
余治本症之常用药为:太子参、炒白术、当归、白芍、狗脊、续断、杜仲、淮牛膝、骨碎补、威灵仙、延胡索、木瓜、红花、鸡血藤、葛根、羌活、生地、天冬等品。肾阳虚者.肉桂、附子亦可适当加入,而真阴不足者,又当以调养肝肾精血为先,宜以六味、左归等方为其主体。
余治骨质疏松症,投以前述方药,大多即可见效,惟疗程较长,须有耐心。而所治颈椎病例中,有一特殊病例兼患肺结核及附睾结核,属阴虚内热体质,不能稍参益气及温肾之品,试以天门冬少量煎服,则不仅潮热不作,咳嗽渐减,且颈椎宽展舒适,稍稍益入生地、山药、茯苓等品,效亦佳良。此病之形成,据患者自述,乃因宿疾至市郊一名医处求诊,医投大剂生地、麦冬、女贞子、墨旱莲、磁石、夜交藤、合欢皮、砂仁、沉香等味,服十数帖后渐见手麻,嗣后颈椎及胸椎上段疼痛,痛势甚剧。此时精神萎顿,胃纳极差。见家中有烧就之莲肉红枣,随取少量食用,食后精神胃纳转佳,颈中疼痛大减,颈部转动自如,即每日煮食,及至用莲肉、红枣各1000g 时,食后即见头痛内热,遂停食,此时颈胸椎疼痛已消,惟增生处依然如故。余揣此例虽阴亏内热体质,久病阳气亦弱,用大剂养阴镇摄,损其阳气,伤及肝肾,遂至颈椎病变。而后患者稍涉女贞、旱莲、金银花等克伐之品,颈椎立疼,手指立麻,而用参、芪、杞子等品则颈椎舒适,手麻消失。但如用生地、麦冬、天冬、菊花、桑叶等养阴清热而不损阳气之品,颈椎之疼痛与不适同样好转。由是而知骨质增生之病,确与肝肾相关,虽多数偏于阳弱,宜于温养,而阴虚者亦可致病,总由肝肾亏损,阴阳失调而成,温肾、育阴不可一概而论,本篇所述,不过通论而已,具体病例尚须辨证施治,切莫一方遍投.草率从事。
另有一例腰椎增生患者,因骑车过久及感受寒邪等因素,突发腰腿疼痛,致两足痿废不能着地,且原有隐性糖尿病宿疾。患者缘不能行走而恐惧不胜,连连急电促余疏方。余兼顾两病,列于一纸,药用黄芪、熟地、山药、苍术、元参、杜仲、淮牛膝、红花、丹参、当归、炒白芍、威灵仙、地龙、接骨木等,先后三方,服药二十余剂,腰腿疼痛消失,两腿恢复正常功能。至今已两年有余,生活起居一如常人。
某研究所高级工程师林先生,年过知命之后,时感腰脊酸痛,经市一医院检查确诊为腰椎增生肥大,虽服药无虚夕而病情依然发展。渐至不能直立,站必弯腰曲背,走则偻俯以行,腰肢牵强难以转侧,深以为苦。兼见畏寒怯冷、四末不温、阳痿早泄、纳少神疲。余诊其脉左手细而无力,右虽稍大而按之豁然,两尺沉细。舌质淡胖,苔薄白微腻。据其脉证,当属肝肾精血亏损,阴伤及阳,阴阳俱虚而阳虚更甚之证。治宜补益肝肾、滋阴助阳以治本,佐以健脾化湿、祛风通络以治其标。遂选云翔公治肥大性脊柱炎之腰痛方子服。原方未予增损,方为:
炙黄芪6g 巴戟天9g 淡苁蓉9g 金狗脊12g 酒川断9g 炒杜仲12g 甘杞子12g 黑芝麻15g 桂圆肉9g 制附子3g 炒苍术4.5g 法半夏4.5g 云茯苓9g 薏苡仁9g 炒独活3g 陈皮4.5g 全鹿丸9g (吞服)
上药每日一剂水煎服。三月后诸证渐退,腰痛减轻,有时可直立伸腰。服至半年,见效更佳,腰痛不作,无论站立或行走。腰脊可自然挺直,余症渐消。以后改汤为丸,又服数月而病尽解。
诈病,一般医书多不记载,惟《景岳全书》叙述甚详。考其所论证候及治法,符合于现代西医之癔病。余临证间曾遇一例,治法取自景岳:“其治之之法,亦惟借其欺而反欺之,则真情自露而假病自瘥矣。”今记述于后。
1969年秋间,有高姓中年男子,组织上促其交待经济问题。一日,两工作人员陪其外出办事,行走于马路之旁。适一辆卡车迎面疾驰而来,高停步踌躇,陪者觉之。待车驰至身边,高猛然上扑,幸陪者力挽,仅稍稍擦过而缓缓跌地。然高僵卧路边,状若死人。余适在近侧,急速迓余往视,诊得六脉缓软,知为诈病。盖因连日思索不止,精神压力重重,加之欲行自尽时思绪纷杂。跃向汽车霎那之间,神魂飘荡,遂成此病。于是告言无妨,然陪者惊惶不已,拦汽车送往医院。余随车以观究竟,途中余谓陪者曰:此症或以软言慰之,或以厉言激之,皆可使醒。陪者某素来声色俱厉,即于患者耳边曰:“尔欲自杀害人,死亦罪加一等。明明未死,还要装死,本可从轻发落,今则非严加惩办不可。”并大声佯谓司机曰:“汽车转向,直送公安分局。”高闻声即缓缓睁眼而醒,哀求莫去公安局。及至医院,无病可查,亦不用药,后即一如常人。
此症即“癔病性假昏迷”,若不加治疗,经十数分钟或数小时后,亦能自解。今以言激之,不过促其速醒耳。《景岳全书》之治法与现代西医相通,试之实例果然有效。是知古人立言,必有其本,后世之贬景岳者,往往言之过甚,已非平心之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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