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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作品集647(田百合专辑)
发布时间:2019/4/21  阅读次数:574  字体大小: 【】 【】【
  

笔会作品集647(田百合专辑)

(内蒙古通辽市库伦旗第一初级中学 田百合 原创小说专辑 5篇)

  

过年

半夜有鬼

童年的邻居

打蚊子

沙尘

  

过年

文化小区综合楼四单元本来只有四家住户:一户是离休老干部,一户是政府公务员,一户是个体老板,一户是教师。虽然身份高低不齐,但彼此没有太多往来,只不过是楼道里遇见时打个招呼,倒也相安无事。

可最近却出了一件令人烦恼的事。

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竟然悄悄住宿在楼道里。她总是背着一个破烂的大包袱,晚上8点钟左右,悄悄潜入楼道。在靠西侧接近地下室入口处,打开包袱,铺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烂布片、编织袋、塑料袋等物,然后蜷缩在上面,用一顶看不出颜色的破帽子遮住整个脸。一般情况下,她不说话,对楼道里出来进去的人视而不见。走进楼道的人,不注意还以为谁在那里堆放了一堆垃圾废品。

楼道内的四家住户都看到了那个脏兮兮的妇人,但谁家也没管。

有一天晚上,那个妇人很早就来到了楼道里。她刚躺下不久,从楼上老师家出来几个找老师问作业的学生。女孩子胆子小,看到那个类似死尸一样蜷缩着的“破烂”人,不仅惊叫失声。可能是惊叫声让那个妇人觉得讨厌了,她掀开遮面的破帽子,一脸的不高兴,嘴里叨叨咕咕说些什么,谁也没听清。老师听见学生呼喊,知道那个脏妇人吓着了孩子们,急忙跑下来。脏妇人还在叨叨咕咕说个没完,老师生气了,大声斥责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没想到那个妇人竟然讲话清晰起来:“干嘛撵我啊?你们住在楼上,我在楼下还不行吗?”

然后,她捂着嘴,发出一串类似猫头鹰叫声似的笑。

教师无言以对。正尴尬的时候,离休老干部家的张姨出来了。张姨也喝斥道:“你说你,天天来,把楼道弄得脏乱不堪不说,还跑到地下室小便,让你走你咋就不走呢!赶紧走吧!”

脏妇人高声嚷嚷起来:“不走就不走,你咋不走呢!”

张姨对老师使了个眼色,老师领会了张姨的意思,便装出凶狠的样子说:“你再不走,我找大棒子打死你!”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上楼找大棒子的样子。脏妇人慌了,一边骂骂咧咧嘟嚷着,一边收拾东西,极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老师的爱人早早起来,把楼道打扫干净,把脏妇人丢下的破烂垃圾都清理出去,交给早班清洁工带走了。

这天晚上,脏妇人没有来。

又过了一天,还是没看到脏妇人来。

但楼道里的人奇怪地发现:在楼道出口外的台阶上,有女人小便后冰冻的痕迹!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咋回事。

一天老师下晚课回来,已经快10点钟了。进楼道就看见一堆破烂堆在西侧靠近地下室入口处。他明白了:脏妇人是晚来早走,仍然在楼道过夜。那台阶上小便的痕迹是她夜间解手弄的。

脏妇人偷偷看看老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发出了一串尖脆的笑声,仿佛深夜的猫头鹰叫声。老师被吓了一跳。看看已是深夜,老师没有撵走脏妇人。

张姨听到脏妇人的尖笑,开门出来,无奈地和老师交谈起来:“你看看,她咋又来了呢?这眼看着就过年了,她弄脏了楼道不说,出来进去的还被她吓一跳,这可咋办?”

老师说:“关键是咱们的楼道大门坏了,如果修好了,天天关好门,她就进不来了。这样硬赶走她也不忍心。张姨,您年纪大,说话有号召力,您和另外两家商量一下,大家出钱修修大门吧!”

第二天,张姨告诉老师:“那两家都同意修门,但是说没时间。这事还是靠你吧,你张罗一下,大家出钱就是了。”

下午,老师把修门的人找来,人家说得拿到厂子去电焊。于是,老师帮着卸下门,又打车送到厂里。晚上,修好的楼门终于安装上了。

老师为修门一共花费了100多元钱,平均分四份,每份是27.50元。老师不好意思到各家收钱。张姨敲开另外两家的门,把修门的钱要出来,交给了老师。

楼门修好了,只要出来进去的人及时关好,脏妇人就进不来了。

但每天早起锻炼的张姨发现:脏妇人偶尔还来楼道过夜。只不过是她有了经验:晚上在楼门外转悠到很晚,看见最晚回来的政府公务员和个体老板常常不锁门,就偷偷尾随着进来,然后早晨早早起来就走。

老师也知道这个秘密,但老师假装看不见。他心里有气:“我为大家服务,大家却不爱惜我的劳动,我反倒成了缺乏同情心的坏人!”

春节终于到了。照例是张姨和老师两口子义务把楼道打扫干净。

家家喜气洋洋,贴对联,放鞭炮,在干净的楼道里出来进去忙碌着,谁都不关楼门了。

但再也没看到脏妇人进来。

张姨感慨地说:“可能是过年了,她的家人把她找回去了吧!”

正月末的一天,张姨去民政救助站找老同事的女儿办事,无意中看见那个脏妇人穿着齐整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仅奇怪地问:“原来她在这里呀,我说咋不去我们楼道了呢!”

同事的女儿说:“怎么你认识她?她患有精神病,自己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在街头流浪很久了。年前被文化小区综合楼四单元一个老师送到这里,那个老师和他爱人还给她带来大一包衣服和食物呢!”

  

半夜有鬼

老王是小镇中学有名的理科老师,当年教初中物理和数学都是把好手。虽然说不上弟子三千,也算得桃李满天下了,而且还曾当过镇中学的校长。

如今老王虽然退休在家,但在小镇上仍然备受尊敬。大家尊敬老王的同时,又都羡慕老王教子有方,三个孩子都很出息,大学毕业自己找到了工作,没用爹妈操心。

老王每天没啥事,读读书,看看报。早晚带着老伴出去散散步,白天就帮助老伴料理料理家务,拾掇拾掇园子,小日子倒是过得轻松自在。

老伴儿从小没读多少书,是个勤劳本分的女人,思想比较保守。刚退休那阵子,老王动员老伴和自己出去散步,可费了不少口舌。其实也怪不得老伴儿。记得第一次老王和老伴儿沿着马路并肩走,遇到熟人问他俩去哪里。老王没敢说书面语“散步”,而用当地通俗的话说:“没啥事儿,饭后溜达溜达。”那人走过去很远,还不住地回头看。老伴儿心里发毛,直埋怨老王:“就你馊主意多,没事儿在家里呆着不好,出来散什么步?你看人家啥眼神瞅咱俩呢!”老王乐呵呵地说:“老伴儿,别怕,咱又不是做啥见不得人的丑事。乡亲们少见多怪,等他们习惯就好了。”于是,老王和老伴儿每天照样出去散步。渐渐地,就再也没有人站在街边或扒在门缝指指点点了。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陆续地又有几位离退休人员也像老王两口子一样,开始了早晚散步。老王笑着问老伴儿:“怎么样,没人笑话咱了吧?”老伴用疼爱的眼神剜了老王一眼,笑了。

孩子们平时工作忙,况且两个女儿已成家,有了孩子,轻易不回来。不过,儿子、女儿每天都打个电话问候问候,特别是两个女儿的孩子,也抢着在电话里喊着姥爷姥姥,把老两口乐坏了。

临近腊月,天气出奇地冷。老王前几年就安装了暖气,取代了多少年前自己用砖垒的土炉子。可怎么着也不如人家城里楼房暖和。老王怕老伴儿冷着,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从仓房里找来一个废铁盆,等老伴儿做完晚饭,就把灶膛里的火炭掏出来,放进盆里。有了这个火盆,屋里顿时暖和了,老伴儿直夸老王有心眼儿。

每天晚上,老伴儿习惯早早钻进被窝,有喜欢看的电视剧就趴在被窝里看,没有喜欢看的,就睡觉了。

腊月二十六晚上八点多钟,老王把电视调到了体育频道看比赛节目。老伴儿不喜欢看球赛,就不知不觉睡着了。老王一边看电视,一边趁广告时间到外面检查一下大门是否上锁,鸡窝门是否关上。十点多钟,老王正想上炕钻被窝,老伴儿忽然说头疼、心难受,接着就呕吐起来。老王一看老伴儿病得突然,而且症状和平时人们所说的心脑血管突发病症状相似,可真着急了,立马打电话请大夫。十几分钟后,老朋友李大夫就赶到了。量血压,不高;测体温,不烧;李大夫仔细询问老王,患者近日内的饮食起居情况。老王说:“没什么不正常的呀!”由于是晚上,去医院检查也不方便,李大夫开了方,老王立即跑出去抓药。李大夫没离开,等老王抓药回来就给病人输液。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多钟,老伴儿才见好转。李大夫走了,老王也不敢睡觉,就坐在老伴儿身边观察着。熬到天亮,赶紧起来把暖气弄好,又做了两碗手擀面,还特意给老伴儿加了两只荷包蛋。老伴儿能吃东西了,除了感觉身体有些发虚,别的不适都已消失。但老王还是不放心,就带老伴儿到镇医院找到李大夫。李大夫为老王老伴儿做了全身检查,没发现什么问题。李大夫认为患者可能是劳累或者稍微感冒造成的不适,简单开了点药。

回到家里,老王照顾着老伴儿吃了药,让老伴儿躺在炕上休息,自己承担了全部家务。可老伴儿操劳惯了,不疼不痒地根本就躺不住。看老伴儿精神头足了,老王心里也高兴,跑到附近的肉店绞了半斤猪里脊肉馅,买了半斤芹菜。晚上特意包了猪肉芹菜馅的饺子。

冬天日短夜长,农村习惯吃两顿饭。吃完饺子,时间还不到下午四点。老王给老伴儿穿好大衣,戴上帽子、口罩,陪着老伴儿到外面走走。回来后,老王怕炕凉屋子冷,又往灶膛塞进几块小劈柴点燃,大锅里放上干净清水,等劈柴燃尽,水也热了。老王照例把灶膛里的炭火掏出来装进破铁盆,然后打了满满一盆热水,帮老伴儿泡脚。老伴儿看老王越老越知道疼热,心里充满了幸福,一双眼睑略微下垂的大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泡完了脚,老王帮老伴儿倒水、吃药。老伴儿把两人的被褥铺好,自己就钻进了被窝。老王把电视机打开,把遥控器交给老伴儿,让她自己选台。自己则出去关院门、栓鸡窝,把一切杂务忙乎利索了,才进屋上炕,和老伴儿一起看电视剧《乡村爱情》。两集《乡村爱情》穿插着广告,看到将近十点。老伴儿说困了,就倒头睡下。老王把音量调到最小,然后把频道调到中央五套,看起了自己喜欢的体育节目。快十一点的时候,老王也感觉到有些困倦,就关闭电视,起身下地。出去小解回来,刚要上炕睡觉,老伴儿醒了,也说要出去小解。老王心疼地说:“看你睡得热乎的,快别到外面去了!我已经把尿桶拿来放在外屋了,你就在屋里解决吧。”老伴儿答应着,披上棉袄刚要下地,突然一阵眩晕差点又倒下,而且忍不住呕了一口。老王见状,赶紧一步窜过去扶住老伴儿,一边帮她捶背一边问咋回事。老伴儿说,和昨晚一样,头疼,恶心,想吐。老王闻听,一边安顿老伴儿,一边心里犯嘀咕:“白天去医院检查时,李大夫说没啥大事。莫非李大夫误诊了?按理说,李大夫是镇上有名的老中医了,多少年来没听说李大夫误诊过病人啊?再说,老伴儿白天确实已经很好了,一整天也没觉得难受,晚饭还吃了十几个猪肉芹菜陷的饺子呢!这是咋了?”

嘀咕归嘀咕,老王还是给李大夫打了电话,请他马上过来给老伴儿看病。同时,把尿桶拿到里屋,让老伴儿小解后,帮着老伴儿重新躺好。

几分钟后,李大夫来了。又是一番检查,没发现血压高、心律不齐等危险现象。李大夫说:“既然不是心脑血管方面的病就好办,先按照感冒输液吧,明天你们去外地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咱这镇医院毕竟条件有限,有些病是查不出来的。”

好歹总算熬到了天亮。老王说:“今天说啥也得去阜新市医院看看了,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地拖着了。一会儿给二丫头打个电话吧,不然过后她听说你病了没告诉她,还不知道咋埋怨呢!大丫头离得远,回不来还着急,就别告诉她了。”

老伴儿说:“今天在家吃药输液再看一天吧,实在不行,明天再去。去一次就得花不少钱,再说,我觉得自己也没啥大病,估计就是感冒了。”

老王说:“坚决不行!这事你得听我的了。你不用心疼钱,别说咱家不缺钱,就是缺钱,该治病也得治病!没大病更好,看一下咱也放心了。如果只是感冒,回来好好输液,过几天也就好了。”老伴儿争不过老王,知道老王是心疼自己,也就由着他决定。

因为考虑老伴儿到医院后可能要空腹检查身体,老王早饭做得很简单,熬了点小米粥,切了一盘芥菜疙瘩咸菜,自己将就吃了一碗。八点多给在通辽工作的二女儿打了电话,告诉她老妈有点感冒,今天去阜新看看。女儿一听就着急了,说上午就买车票,下午四点多就能到家。然后老王给自己一位开出租车的学生小唐打电话,告诉他要雇车去阜新市医院看病。不大工夫,小唐的车就停在了老王家的门口。老王早已收拾好东西,扶着老伴儿坐上车。此时,老伴儿说自己感觉好多了,不用去阜新了。可老王坚持去。

小镇地处内蒙古和辽宁交界处,到阜新市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上午十点,他们就赶到了医院。小唐常开车送别人来看病,所以对医院里比较熟悉。在小唐的帮助下,很顺利地挂号、找专家、检查。到下午一点多,全部检查结果都出来了。肝胆B超、心脏彩超、血常规和肝功能化验、尿检、脑CT……凡是该检查的手段都检查了。结果证明:老王老伴儿的身体状况良好,和同龄人比,已经算是很健康的了。老王又把老伴儿这两天在家的病症和大夫详细介绍了一下,请大夫再好好给看看。大夫说:“仪器检查结果证明,你老伴儿确实没大病。既然各项指标正常,我们考虑一是饮食不当造成的胃部不适呕吐,另外可能有些着凉。少开点药回去用用,配合着好好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了。”

尽管检查结果和医生都证实,老伴儿身体没大碍。可老王还是不明白:老伴儿身体好好的,咋一到半夜就头疼呕吐呢?那可不是装出来的。老王知道老伴儿是刚强人,平时头疼脑热的,根本不在乎。

不管怎样,老伴儿没病,老王心里很高兴。

回到家不一会儿,二丫头领着孩子也回来了。看到老妈没事儿人一样,丫头也没埋怨老爸不通知她。看天色已晚,丫头下厨张罗饭菜。倒是老王两口子看到小外孙女,高兴得合不拢嘴,赶紧拿出了从阜新买回来的好吃的、好玩的,大包小包堆了满炕。然后老两口围着小外孙女,一会儿问长问短,一会儿又抱起来亲亲。老王不时地观察老伴儿的脸色,他确信老伴儿的病,这回是彻底好了。

不到一小时,女儿端上了热乎乎的面条和荷包蛋,还有一碗酸菜粉,一碟小咸菜。因为有了女儿和外孙女,这顿饭显得格外热闹。老王和老伴儿吃得汗津津的。女儿说:“妈,你多吃点,出点汗,感冒好得快些!”老王对女儿说:“嗯,看来你妈的病真好了,今晚不会再折腾了。”

晚饭后,老王让女儿陪着母亲,在炕上一边哄孩子一边唠嗑。自己则洗碗、刷锅、喂鸡、喂猪,捎带着用大锅烧水。一则是预备大家泡脚用水,二则是为了掏火炭烤屋子。老王想:“今晚外孙女也来了,可不能让屋子冷了。外孙女在家里住楼房,暖和惯了,可千万别在这儿冻感冒了!”

一切收拾停当,一家人都上炕了。一边唠嗑,一边看电视剧。老王的老伴儿最喜欢看《乡村爱情》了,剧中刘能和赵老四的小心眼儿,常常让老伴儿笑个不停。丫头披衣去院子里的厕所一次,回来就陪着母亲看电视剧,孩子在她身边玩着积木。八点多,孩子有些倦意,丫头想哄她睡觉。可孩子说头疼。丫头摸摸孩子额头,不热。老王找出体温计递给丫头,说:“会不会是路上着凉了?可别感冒!”十分钟后,看体温不高。这时,孩子捂着胸口说难受,并伴有恶心欲呕吐状。孩子这边一说难受,老王老伴儿也好像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说:“我的头也疼了,又有点恶心想吐。”

看看外孙女,再看看老伴儿,老王这心里七上八下就不落帖了:这是咋了呢?老伴儿连续几天,白天没事儿人一样,晚上就犯病折腾。这小医院大医院都看了,也没检查出啥毛病;小外孙今天刚回来,咋也犯同样的毛病了呢?这时,昨天东院魏嫂的一句话又在老王耳边想起来。

昨天早上在院子里喂鸡的时候,东院魏嫂看老王自己在忙乎,就顺口问了一句:“她王婶又去看闺女了吧?怎么这两天就看见你自己出来进去地忙乎呢?”老王就把老伴儿半夜闹病、请李大夫输液的事儿简单说了说。“这不,折腾了一宿,刚刚才睡着呢!早上外面冷,就让她多躺会儿,我自己能忙得来。”魏嫂快人快语,听老王这一说,当时就冒出了一句:“咋就半夜闹病呢?别不是撞见鬼了吧?那啥……我听说,人如果火力低,就容易被鬼缠身,也叫时气不济。白天不咋地,就是到了夜间才折腾。她王叔你看看,你都带她婶去医院检查过了,仪器看了都没啥病。你说,这白天好端端的,咋就晚上折腾呢?实在不行,你找个大仙儿给看看,看不好也看不坏,那玩意儿,心诚就灵!也就是多花俩钱儿呗!”

老王笑了。他一辈子教书育人,从来不信鬼神,更不信大仙儿。那些大仙儿如果真那么神,那汶川大地震还能发生?就算发生了,也能提前知道,可以躲避不是?老王心里不信,可嘴上还是说谢谢魏嫂。毕竟人家是一片好心,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此时,魏嫂的话在老王脑海里一闪:难道真有什么邪祟?老王两口子一辈子虽说不上行善积德,可也从来不做损人利己的事。他们勤劳节俭,对邻里乡亲能帮则帮,对亲戚朋友能顾就顾。三个孩子在他们的教育下,也都品行端正,自食其力。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在这点上,老王心里是铁板钉钉一样肯定:就算世上真有鬼,自己和家人也决不会因为做过“亏心事”而惹鬼缠身。

那么,这种反常理的事情,又怎么解释呢?老王茫然了。

二丫头倒是显得很冷静。她把老妈这几天的病症又仔细询问了一遍,然后就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老王和老伴儿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丫头和电话那边的人讲话。丫头管那个人叫张姐,好像是一位医生。先是丫头把她妈妈的病症和这几天的治疗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又说到孩子今晚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就见丫头一会点头,一会儿“嗯,嗯”地答应着,有时也会说“没有,不是……哦……”老王紧张地听着,期待着,仿佛这个电话就能解救老伴儿和外孙女。这时,就听丫头这边又说到:“没有啊,是,是,哦,不过,屋子里有一个小的火盆,对,是木炭火!哦,哦,哦!好地,我马上做,谢谢张姐!嗯,一会儿我再给您打电话,把情况和您说说,嗯,好!”丫头放下电话,马上披衣下地,趿拉着拖鞋。她顾不得和老王说话,忙着打开里屋门,把门帘撩起来放到门上面。一股清冷的空气霎时冲进了屋子。然后,她又把火盆端出去放到了外面,并把外屋门也打开了。这时,她返回身,告诉老王:“爸爸,你帮我妈斜仰着躺,后背垫高些。”然后,她把女儿也按照斜躺的姿势摆弄好,并一边帮助母亲和孩子把胸口处的睡衣扣解开,用厚毛巾轻轻盖在胸口处,一边用棉被盖好其他部位。老王似乎有些明白了:这是说,老伴儿和外孙女是某种中毒症状,通风、换气……老王老伴儿不明白,一边看着老王和丫头忙乎,一边问:“丫头,这大冷天儿,你把门都打开,火盆也端出去了,这是为啥呢?”丫头说:“妈,等会我和您细说。”回头对老王说:“爸,您往附近的药店跑一趟吧。我按照刚才张姐说的,给您写几样药,您去买来,顺便请他们的护士到家来一下,给我妈和孩子打一针,估计就没事了。”老王答应着,穿好了羽绒服。丫头这时在一张白纸上写着:

50%葡萄糖液:50毫升×2支;维生素c注射液:1000毫克;654-2注射液:2支;输液管2个”。丫头写好了,交给老王。老伴儿不忘嘱咐老王:“她爸,黑灯瞎火的,你路上慢点!”老王答应着,匆匆走了。

丫头倒了一杯白开水,分开两个半杯,一杯给母亲,让她自己慢慢喝点;一杯自己拿着,用小勺喂孩子喝。边喂边对母亲说:“妈,刚才我是和我们的邻居——市医院的张姐打电话。您这几天在家闹病,咱镇医院也看了,阜新市医院也看了,可都没看出啥毛病。我就想,或许都没看对状。刚才把您和小丫的病症跟张姐说了,并告诉她您去医院没检查出啥毛病。张姐分析说,是不是屋子里生了炉子,怕是有煤烟子中毒。因为最近她们医院有这方面的病人就诊。我一想,可不是!咱屋子里虽然没生炉子,可这不是放了一盆炭火吗?炭火看着是燃尽了,实际上在它成灰的过程中,还会释放一种没有颜色、没有味道的气体,叫做一氧化碳。因为这种气体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也闻不到气味,所以容易被忽略而致中毒。尤其是冬天天气冷,家里关严了窗户,还用门帘捂着门。在这种通风差的情况下,火盆里的炭火产生的少量一氧化碳就被人吸入而致中毒了。” 老王老伴儿听丫头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可她还是不理解:“你爸我俩在家,人家咋没事呢?再说,今晚你也没事儿呀,咋就我和孩子中毒了呢?”

“这是因为……”丫头正欲接着说下去,老王领着一个年轻人进来了。年轻人是附近利民药店的护士,随老王来给老伴儿和孩子输液的。

在丫头的帮助下,年轻人很快给这一老一小挂好了吊瓶。送走年轻人,老王问丫头:“难道是一氧化碳中毒?”丫头答道:“市医院的张姐根据你们检查结果和今晚我所描述的症状分析,很像是一氧化碳中毒。现在通风换气后,我妈和小丫已经感觉好多了。等这瓶药液输下去,看看是否更好些。如果效果好,就说明张姐分析的对,如果不见好转,咱们还是赶紧去医院!”老王点头,但他也提出了和老伴儿一样的问题:“你妈我俩都在一个房间,怎么我没事儿,她却中毒了呢?”丫头说:“你没事儿,是因为你不断出来进去的活动,能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我妈早早躺在炕上,房间又被您封闭得这样好,所以,她呼吸的一氧化碳就比您多了。”老王还是不明白:“怎么白天去医院就查不出来呢?”

丫头说:“刚才张姐说了,因为是轻微中毒,我妈这头一折腾,你就忙着找医生、输液。一是你和医生出来进去的,让空气流通了一些,减低了毒气的含量;二是呢,输进去的药液,也缓解了血液的中毒程度;还有就是呀,第二天早上,我妈自己出去活动了,呼吸了新鲜空气,这症状自然就减轻了。症状消失了,检查时一些数据就显示不出来了。这是轻微中毒,如果是中度或重度就麻烦了。”老王频频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啊!本来想把屋子弄得暖和点,谁曾想,差点惹了大祸……唉,这几天可让你妈遭罪了!”爷俩边唠着嗑,边观察着一老一小两个“病人”。小丫的头已经不疼了,也不说想吐了,一双大眼睛迷迷瞪瞪好像要睡着了。老王老伴儿的状态就更好了,不仅不难受了,还不时地和老王爷俩一起唠嗑。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一老一小的药液都输完了。老王照顾老伴儿,丫头照顾小丫,重新铺好了被窝。小丫吵着说饿了,丫头用大碗开水泡热了一小杯酸奶,小丫全都喝下去了。她妈妈帮她漱了口,钻进被窝,一点也看不出难受的样子了。老王看看老伴儿,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这会儿真的没事了?”老伴儿笑呵呵地说:“真的没事儿了,睡吧!”

老王放心了,关好门,一边上炕一边说:“昨天早晨东院魏嫂还说呢,你晚上病、白天就好,怕是撞见鬼了,让我请大仙儿来给你治治。我从来不信这世上有鬼,没想到,这次还真有‘鬼’了,呵呵,你说这‘鬼’多厉害吧,钻进火盆里去了,呵呵呵……”

老王舒心的笑声,钻出了透着橘黄色灯光的窗口,融进了小镇的夜空里,让那寒冬腊月的冷空气发出了温暖的震颤。

  

童年的邻居

老家的土屋是我五岁那年盖的。在盖那四间土屋之前,我们一家十口人住在土改时“分果实”所得的一间半土屋里,和一家杨姓老乡住对门。听母亲说,我们和老杨家住对门一住就是二十年。

五岁时的我,记忆不是很清晰,但对门那个干瘪的杨老头的模样,我至今还能回忆出来:秃顶,尖嘴,黄眼珠,大眼皮总是向下耷拉着。看人的时候,黄眼珠骨碌骨碌转,有些瘆人。说话的时候,满嘴唾沫星子乱飞,而且有一句口头禅,不管他说啥,最后都要问人家一句:“你说是不?”因为他嘴大舌长,总喜欢搬弄是非,而且和人家交谈时只听见他一个人不停地说,所以,人送外号杨哔哔儿。杨哔哔儿骨子里和他的表面一样坏,而且好吃懒做。他整天除了到生产队上工以外,家里别的什么活都不干,进屋就吃饭,吃完饭就走东家串西家说闲话。他老婆比我母亲大两岁,母亲叫她“老杨大姐”(过去的女人嫁人后就随婆家姓,被称为“某某家的”了),我们叫她老杨大姨。老杨大姨和杨哔哔儿截然不同,她善良温顺,但有些懦弱。对于父母为她包办的那个不着调的丈夫,她敢怒不敢言。偶尔忍不住也会对他说:“你看对门他五姨夫(指父亲,因为母亲在家排行老五,亲戚或邻里就按照习俗排行,称呼为五姨、五姑、五姐、五妹子等等),收工回来总帮家里挑水、抱柴,多勤快,哪像你就这么懒着!”这时杨哔哔儿就会蛮横地说一句不是人的话:“你看他好你就跟他过去!”杨哔哔儿经常打骂老杨大姨,老杨大姨的头发被他揪掉了好几绺,头顶上斑斑驳驳的,脑后的发髻只有扁扁的一小团。

父母知道杨哔哔儿人品坏,很少搭理他。可毕竟是对门邻居,出来进去总要碰面,不得不打招呼。但平时绝不去他家串门,也不允许我们去他家和他的儿女们玩耍。通常情况下,我们两家年纪相仿的孩子们在外面都是伙伴,一起玩耍,回家后就各进各的屋子,谁也不去对方的家。

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后,老家那个小村子就像驶进了漩涡的小舟,跌宕跳跃,人心惶惶。红色革委会成立了,天天给社员们开会,让大家揭发阶级敌人。对门的杨哔哔儿仿佛被注射了兴奋剂,天天乐颠颠地去开会,而且每次都积极发言。有一次,他从我家灶门旁边偷走了父亲冬天攒井用的一个生满锈的铁头“扎枪”,到会场上揭发父亲想搞破坏活动,并且肯定地说:“你看,这不是武器都准备好了吗!”。其实,那就是一个废弃了的红缨枪枪头,是父亲从垃圾堆上当废铁捡回来的。父亲心灵手巧,常常能把捡来的废物巧利用,做成各种生产或生活用具。父亲看乡亲们公用的大口浅水井一到冬天井口就被冰封住,每次打水都得用镐头刨冰很笨拙,就把捡来的铁枪头安上了一个木柄,叫“扎枪”,其作用就是攒井用。冬天,父亲早早起来,第一个去井台挑水的时候,就用“扎枪”把冰封攒开,把冰块捞出扔在一边。这样,陆续来挑水的乡亲们就方便了。有时,父亲去得稍晚些,先去挑水的乡亲便径自到我家,喊一声“我拿井攒攒井去了!”,并不用进屋,就可以从灶门边拿走那个“扎枪”,用完后再送回来。同样不用进屋,喊一声:“我把井攒送回来了!”没想到,这个几乎全村家家户户都知道用途的锈迹斑斑的“扎枪”,竟然成了父亲“反革命”的“罪证”,而且检举人竟然是对门的邻居!从此,父亲的厄运就开始了,被打成“四类分子”,天天挨批斗,脖子上挂着写有“内人党”字样的大牌子游街……

由于没有能力盖房子,父母只好带着全家人一直和杨哔哔儿家住对门,忍气吞声过日子。老杨大姨心肠好,可管不了她的丈夫。只能在杨哔哔儿不在家时和母亲道歉:“他五姨,对不住你们啊!这该死的鬼,他作孽啊,你看着吧,他不得好死!”

终于,熬了20年,哥哥姐姐们长大些了,父亲向亲戚借到了钱,买了檩木,打算自己盖房子,远离那个魔鬼一样的杨哔哔儿。

盖房时,是我家最困难的时候,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五个哥哥中的四个还在读书,家里只有父亲和大哥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那时没有条件盖砖房,父亲和生产队申请借用了两辆牛马车,从村头碱土地界上拉土,再找来十几名亲友帮忙打墙,就开始盖房了。可是,由于日子实在困难,对前来帮忙的亲友连一顿饭都供不起!休息时只给人家吃些盐拌玉米炒面(买不起白糖,只好用盐拌)。到了饭时,帮忙的人就悄悄回自己家吃饭,父母只好红着脸,愧疚地叹息。别人家盖房打墙,只用四五天就成,我家打墙却整整用了半个月!西山墙倒了两次,北墙倒了三次!主要是因为墙体不结实,北墙第三次坍倒是因为下雨。本来计划第二天上房盖,但是后半夜一场暴雨突降。天明时,父亲赶到房场,北墙只剩下一截矮矮的墙根!刚强的父亲面对如此打击,默默地抹了一把眼泪,就又找亲友帮忙打墙。终于,四间土屋盖成了,我们总算有了一个相对宽敞整洁的家!

我家盖房子时,杨哔哔儿也去过几次,不过他没干活,每次都是站在一边“哔哔儿”一会就走了。倒是他的大儿子帮着干了活。

远离了杨哔哔儿,文革也到了后期,运动中整人的那伙子人也消停了很多,父亲不用每天去会场挨批斗了,可以全身心地过日子了。

17岁离家去外读地书的时候,杨哔哔儿老两口已去世。杨哔哔晚年得了精神病,把善良懦弱的老杨大姨折磨死后,没人好好伺候他了,不久他也死了。他的大儿子二十岁的时候就得了精神病,一直没成家。后来流落街头,不知现在是否还在人间。他最小的女儿18岁上也得了精神病。病症有些特别:不知羞耻,整天嚷嚷着嫁人。后来亲戚帮忙,介绍她嫁了个三十多岁好吃懒做的光棍,还生了个女孩。孩子三岁时,她稍微清醒些,发现家徒四壁,日子没发过,就丢下孩子远走他乡了。可能真的应了老杨大姨的那句咒语:“他作孽啊,不得好死!”但我一直认为,杨哔哔不得好死可以,他的儿女实在不应该遭什么报应,因为他的儿女们性格基本都随老杨大姨了,还是比较善良的。

人这一辈子啊,谁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什么样子。但总归是多行善,少遗憾。

  

打蚊子

朦胧中,她觉得左手背痒痒的,右手不经意地过来挠,竟一点也不解痒。她使劲儿挠,还是不解痒。于是更用力挠。他没好气地低声吼道:“你干嘛?没完没了了?”

她猛然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正挠他的胳膊。她白了他一眼,愤愤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白眼,但能感觉到她翻身的力度,还是充满着怒气。他以为她又像以前一样,吵完架睡不着,半夜里踢他拧他,等发泄完怒气,他有力的胳膊把她揽过来,再柔声哄几句,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无论他之前对她的伤害有多狠,她也仅仅是一声轻叹,便原谅了他,战争就此结束,第二天该咋过还咋过。

然而这次不一样了。她不哭不吵,不踢不拧,只是闷着。已经过去三天了,任凭他道歉服软,她就是一脸阴郁,一句话也不说。

二十年了,她再也不愿接受那反反复复的伤害、反反复复的道歉,她觉得这样的婚姻实在没意义。如果说少年夫妻老来伴,那她宁愿选择孤独,也不想再和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耗费后半生的心血,来维持这个一直在风雨坎坷中跋涉的家了。

“孩子大了,能独立了,是该解脱的时候了。”她望着深不见底的夜色,一股悲凉从心底升起。

她轻轻挠着自己刺痒的手背,在那个很大很硬的疙瘩上抿一点点唾液。她知道这是蚊子咬的疙瘩。她的皮肤极易过敏,蚊虫叮咬处总是鼓起很大的疙瘩,刺痒好几天。小时候,她身上被蚊子叮出大疙瘩,母亲就给她抿一口唾沫,疙瘩就刺痒得轻一点了。她不懂那是为什么,只是自己也学着去做。每次上山拾柴、割猪菜时被蚊虫叮咬了,自己也用唾沫止痒。后来,她读了卫校,知道了人的唾液有消炎杀菌的作用,便把母亲传给她的土法子一直保留了下来。

他的皮肤不过敏,蚊子叮了也不起疙瘩。好像蚊子也不咋喜欢他,只要她在身边,那蚊子一定绕来绕去叮她。所以,依照她的习惯,只要发现房间里有蚊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定要找到打死。尤其是孩子小的时候,她宁可一夜不睡,也要找到蚊子。找不到,就坐在孩子身边,不停地挥着枕巾,丝毫不给蚊子落脚的机会。因为她学医了,知道蚊子叮咬除了让人皮肤红肿刺痒,还能传播疾病。

但是今天,她没有心情起来打蚊子了。女儿不在身边,蚊子顶多是咬自己。咬就咬吧,皮肤受伤害,不过是刺痒、难受几天就好了。心冷了,就再难热起来了。她默默地伤心着,刚才好不容易等来的朦胧睡意早已无影无踪。

他也没睡。他恨自己,二十年来,他没给过她一天顺心的日子,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让她伤心。事后他也后悔,所以每次向她道歉也是诚心诚意的,并保证以后一定不再伤她的心。但他却始终改不掉自己易怒的脾气,而且发脾气的时候不顾后果。此时此刻,他从她冰冷的背影里,读出了绝望。“唉,这么多年,她连累带操心,还要经常忍受我的坏脾气,早已患上了多种疾病。到了这个年纪了,一旦分手,谁照顾她的晚年啊?可是,不分手,我能给她一个幸福的晚年吗?年轻时浑也就浑了,到了这个年纪,我再犯浑,对她就是更大的伤害……”他痛苦地思索着,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黑暗中,一只蚊子在他耳畔哼哼哼地飞着。以往,他从不关心蚊子,蚊子也很少叮咬他,就算偶尔叮了他,他也只是感觉有点痒痒的,并不怎么难受,不像她身上会鼓起大大的红疙瘩。所以,只要她在身边,打蚊子几乎成了她的专利。

“今晚她连蚊子都不打了,看来她宁愿忍受蚊子也不愿再忍受我了……”一股悲凉感悄悄穿透他的脊背,他的心疼了一下。

他模仿着她打蚊子的做法,先用枕巾使劲挥几下,然后迅速开亮大灯,目光像探雷器一样在四周雪白的墙壁上搜寻着。

她被强烈的灯光刺得闭上了眼睛。当她意识到他是在找蚊子时,悄悄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地在对面墙壁上搜索起来。很快,她确定对面墙壁上肯定没有蚊子,蚊子一定在身后的墙壁上。要不要回头帮他找?片刻的犹豫之后,她又闭上了眼睛:让他折腾去吧,他对于我的伤害远甚于蚊子呢!

忽然,身后一声清脆的“啪!”同时一声“嘭!”传来,她忽地转身坐起,只见他龇牙咧嘴地左手捂着额头,右手捂在床侧的墙壁上。她心疼地扒开他的左手:“让我看看……笨样!蚊子又不咬你,你打啥!”

他挪开捂在墙上的右手,一点鲜红的血迹,在白色墙壁上格外醒目,一只蚊子的残骸留在他的掌心上。他惭愧地说:“如果我连一只蚊子都不能为你打,那我这个丈夫就真的没用了……”

她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刚想转身躺下,他的胳膊伸了过来,把她揽进了怀里。

灯复灭,一滴温热的泪,滴在了他不怎么宽阔的胸脯上。

  

沙尘

人生不过一指流沙,在红尘中沉浮,过往都是虚无。所以,只有感恩的人生才充实。                                           ——题记

说实在话,老天对刘莎很厚爱,自幼吃糠咽菜长成的身体,虽不苗条,却还结实。

不过,当民办教师那会儿,没有条件买羽绒服、厚棉衣,冬天经常冻得咳嗽。后来,因习惯性流产,用了一些黄体酮等激素药,体质渐趋虚胖,免疫力下降,更是经常感冒。但那些小痛小痒扳不倒刘莎,吃点顶药照常上班。

那年冬天,刘莎出了点状况:例假过后出血不止,持续月余,出血量还在逐渐增多。坚持到放寒假,实在不能再拖了。在家人陪同下赶到市附属医院诊治,被专家确诊为多发性子宫肌瘤,勒令立即住院手术。因为没想到会住院,身上带的钱不够交押金。好在市里有亲戚,打个电话,外甥女就把钱送到了。刚办完住院手续,在病床上坐下,接到了云姐的电话。她听说刘莎博客获奖的事儿,要了号码就打了过来。那是刘莎第一次和云姐通话,内心的惊喜不言而喻。印象中,她是一位雷厉风行的领导,曾在刘莎的家乡工作过。作为一个普通的乡村教师,刘莎不可能接触到她。云姐听说刘莎住院了,立刻拎着营养品赶到医院。她详细询问刘莎的病情、手术时间和主刀大夫。幸运的是,她恰好认识刘莎的主刀大夫,于是亲自找到他,再三叮嘱。住院期间,几位博客好友闻讯后也到医院看望刘莎,令刘莎非常感动。

刘莎住院期间,儿子被同事东姐接到家中,享受着比她的一双儿女还高的待遇。刘莎出院那天,恰好是农历小年儿。儿子在东姐的儿女陪同下,早早跑回家中等待。他告诉刘莎:东姨一家对他都好,但他还是想妈妈。可是,刘莎刚到家一会儿,他就和东姐的两个孩子跑出去玩耍了。望着儿子的小背影,刘莎投给东姐一个感激的微笑。

新年还没出正月就到了阳历三月份,刘莎因身体还没康复只好向单位请了病假。那时,刘莎是所在学校四名副校长之一,在同事的眼里,算是领导班子成员。学校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不管是普通教师还是领导,患了病哪怕是阑尾炎手术,学校领导一定要派人去慰问。刘莎住院期间正是寒假,没向单位汇报病情。开学后不能上班,不得不请假说明。所以,刘莎做好了领导派人到家探望的心理准备,还嘱咐家人每天把暖水瓶灌满,以备客人来。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半学期,刘莎的低免疫力和疤痕体质,延长了她的治疗、康复期。周末,在教育局工作的老同学高风到家里探望刘莎,闲聊中问刘莎单位是否曾派人探望,刘莎笑着摇摇头。高风说:“你们单位王副校长前几天做了人流,你们葛主席和女工委员娜仁图雅去慰问,我正好路遇。看来,你这个手术比王副校长的人流术还轻呢,呵呵呵……你呀,就是不会来事儿,当初非得参加什么校长竞聘上岗,还考了个好成绩。你知道你给人家制造了多大麻烦吗?你说你重在参与,不是为了当校长,谁信呢?你这一参与可不要紧,让人家花了多少心思才坐上那个位置呀,人家不记恨你记恨谁?”其实,即便高风不说这些,刘莎心里也明白。这几年,领导处处刁难她,无非就是因为这。去年,她被选为旗党代表的通知下到学校,领导第二天就找到镇党委,质问为何他是镇党代表,而刘莎却是旗党代表?弄得镇党委书记哭笑不得,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回到学校后,他借题发挥,当着全体领导班子成员的面,掀翻了桌子,破口大骂。刘莎憨厚得不会吵架,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领导就是在挤兑刘莎。

9月临近,又一个新学期开始。刘莎觉得自己身体已恢复,就上班了。她虽是副校长,但一直在一线教课。上学期她病休,教务处安排了老师代课。见她上班了,教务主任又把教材送到了她面前。领导班子工作例会,她还是分管原来的工作,没有一丝一毫减负。不过刘莎没说什么,她觉得她能撑得住。每天,紧张地工作时,刘莎倒也不觉得怎样,可是一到中午,她就虚得不行,连饭都不想吃,就想躺下休息一会。人都说,手术会伤元气,她不信。但自己的确感到体力不支。学校没有教师休息室,她中午只能坐在椅子上眯一会。有时,也在办公桌上垫几本书躺一会。冬天,办公室的暖气不热,办公桌也是凉的,躺一会就冷透了。刘莎这个学期已经感冒三次了,但她怕耽搁学生的课程,一直坚持上班。

一个学期很快过去,到了期末总结的时候。办公室走廊的黑板上,贴满了各种表格。有业务检查明细、课时统计和出勤统计等。这些都和教职工们的工资奖惩挂钩。学校没有奖惩经费,奖给有功人员的奖金,是扣除的缺勤、缺课和业务检查排名最后几位的教职工的工资。出勤统计表中,刘莎病假最多。事假每天扣30元工资,病假减半。最先看到这个表格的是同学东姐,她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整刘莎。因为刘莎的手术,若换做别人,在学校里可算大病,按惯例,学校会给予一定的救助,并有一定的假期不扣工资,比如一个月半个月的。可是,刘莎没享受到一丁点救助,病假也一天都没少扣。东姐回到教师办公室,就把刘莎副校长被扣病假的事说了,大家也觉得不公平。但是,谁也不敢替刘莎说情。有几个好事的人预言:这回可有热闹看了,不信刘副校长就那么好欺负,等着吧,准有一场爆吵。

可是,一直到放寒假,谁也没听说刘莎和领导吵架。很多老师都注意观察刘莎,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但人们最终也没看出什么。假期,奖惩一览表贴上了走廊的小黑板,副校长刘莎业务合格,出勤被罚,扣款总额一千多元。

寒假过后的新学期,老师们没有看到刘莎,私下里互相询问才知道,刘莎辞职了。她申请自办学校的手续已全部批下来了,正在选校址。

不久,一所名为正新的私立学校开始面向全旗招生了。因为学校食宿条件好,对品学兼优的贫困生实行免费待遇,特别是聘请了一些很有威望的离退休名教师,所以,报名者很踊跃。开学典礼上,校长刘莎满怀深情地说:我感谢曾经的一切困难和疾病,它让我有机会看清社会,看清人心,看清我自己,从而更淡定更坚强。我办学校,不为名不为利,只想证明我是一个问心无愧的称职教师。我们给大家的承诺就是:正大光明教学,培养德学兼优的时代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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