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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作品集941(齐云轲)
发布时间:2020/12/17  阅读次数:594  字体大小: 【】 【】【
  

笔会作品集941(齐云轲)

(汝南县教育局 齐云轲 专辑 1篇)

  

孩 子

  

【原创小说】

孩 子

当三龙回复我,说她点了头,并同意在夜自习后的约会后,我的心中便不再平静了:想着她的笑,她噘起的的嘴唇,她望人的眼神,甚至于她那漆黑的秀发间的浅红的蝴蝶结。越想越喜,越喜越想,想着想着,仿佛她已依偎到我的怀中,听我给她讲那美丽的传说,古老的故事,我讲的投入,她听的入迷。两颗心渐渐靠近,将彼此心中久积的寂寞与忧愁扫出,让温馨与甜蜜充盈整个身心……几年后,孩子出生了,夕阳西下,溪水潺潺,她赶着羊群,孩子坐在我的肩上,唱着那令人很难听明白的儿歌,可彼此的笑声我们都听得懂……

就这样憧憬着,期盼着,可仍恨时光之水流得太慢。好不容易熬到夜自习,我功课懒得做,课本不想翻,还是一心把她想,将她盼。把电子表放在桌上,秒针一格一格走,心儿一下一下跳:近了近了,更近了……

“啊,到了!”听到铃声响,我大舒一口气。忙奔到大门外的路灯下,一边来回慌张地走着,一边整饰衣衫,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到来。大约等了五分钟罢,望见她从教学楼后迈着轻盈的步子过来了。我看了两眼,又忙低下头,闪到大门东的墙影里,生怕别人发现了。想着就要与她单独在一起了,我的脑袋一下子涨大了。没见时十分想念,准备了一筐话,可一旦有机会相约,却又不知所措,甚至有点害怕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她的那双凉鞋和那条牛仔裤却映入我的眼帘。我惊而抬头,四目相对,我苦笑一声,她也陪笑一声,随即垂下了头。我的心头一下子全乱啦,之前计划好的要与她说的话,竟记不起一句了。她也不说话,只低着头;就这样,我们在大门口足足呆了有两分钟。

我感到自己很失败,不!我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于是,我给自己壮壮胆,终于说了声:“咱到东边去吧!”

“好!”她应了一声。

我忙奔到前面开路,与她相距有四尺之远,生怕别人看见了。到了柳树林,见已经有两对男女同学在沟西岸的草丛中坐着谈笑,我便越过浅水,到了东边,她也跟了过来,寻一大柳树下,我先坐下试试草有没有露湿,在确定没有湿后,才说:“坐下吧!”

“好。”她应了一声,蹲下,抚了一下青草,右手扶着树,坐下。

我们并排坐好,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我实在憋不住了,就明知故问:“你跟三龙有啥亲戚,你为啥叫他哥啊?”

“他姥爷是俺三爷,他大我两岁,自然我是妹子了。”她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听着竟比听一首自己喜欢的歌曲还要舒服,还惬意。

“原来这样。”我点头道,“其实,他与我也是很亲的兄弟,因为他爷与俺爷是一个爹一个娘的亲兄弟。”

“这样算来,他与你,他与我,这关系一样亲,一样。”

“对啊!咱们还是有亲的……”我说着,说着,便渐渐近了她,她也似乎不反对,只是话音越来越小了。

“兰兰……”我喊了她一声。

“唉!”她应了声,但头仍没抬起。

“兰兰……”我又喊了声。

“哦。”

“我……”我上前捉住了她的右手,放在我的手中握着,低声道。

“别这样……”她的声音更低了,我几乎都听不到了,她虽然这样说,可手却没有抽回的意思。

“兰兰,我想你,想得晚上都快睡不着觉了,你知道吗?”我终于将久积心中的话倒了出来,舒心极了。

“你哄我的,不信。”她浅笑一声,喃喃着。

“真的,我没有哄你,真的!”我听此急了,一边誓言,一边将她的手挪到我的心口,“听听我的心跳,兰兰!我爱你,真的,没有骗你,真的!”

“行了。”她抽出手,将我往后轻轻一推,说。

“你相信我吧!你是不是也天天想着我啊?”我问道。

“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说出来。”她轻轻地回声。

“那咱的事你心里是不是很愿意呀?”

“我......”她欲言又止。

“说啊?”

“是哩。”

“啥是哩啊?”

“你——”

“真的吗?”听此,我又抓住了她的手,并用自己的右臂上前揽过来她的头,她便依偎在了我的怀中。头依头,体贴体,从她的秀发中散发出的幽香令我感到无比愉悦,一股暖流起自心头,并迅速传遍全身上下,我的心怦怦直跳,血一下子热腾了起来……此时此刻,“幸福”一词已经无法将我此时的心意形容了……我侧脸看着她那被月光洒满的娇容,忍不住将唇凑上,吻了一下。她的头忙朝外一闪,但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我大着胆子,双手捧起她的脸,轻抚着她的鼻子、玉容和耳朵,摸着她的秀发,用唇深深地印着她的唇,她星眼微闭,我抽出手便紧紧抱住了她,忘情地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仰起脸,喃喃地问:“允允,你真的会永远都对我好吗?你真的愿和我一辈子都不分开吗?……”

“真的,兰兰!”我用脸贴着她的脸说,“我一定会的,兰兰!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可我不能没有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看见你,我很激动,也很高兴;每当见不到你时,总感到心里空空的,乱乱的,好像缺少些什么。我从来都不敢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兰兰……”

“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真的。”她说,“每当见到你,总有一种亲切感,想要同你说话;听见你的声音时,我心里不知道为啥老是很乱,很热。”

“兰兰,我们永远都别分开了,好不好?无论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我离不开你了,真的!”我抱紧了她,说。

“好,可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永远对我好!”

“我会的,会的!”我兴奋地叫道。

“别这么大声!”她忙用手掩住了我的口,提醒道,“你的心我明白,我的心,我希望你也能懂得,就够了。”

“好,兰兰!我一定永远爱你,将来咱们一起挣钱,供咱的孩子上大学,让他有出息,好不好?”

“嘻——”她笑了,“我现在才十六,你也才十七,谈那是不是太早了。”

“哈——”我也乐了。

“好了,咱该走了。晚了,寝室要熄灯的。”

“好!”我一跃而起,说,又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牵着她那温润的玉手一同向学校走去……

刚同她分开,三龙便冒了出来,问:“如何?”

“啊?”我吓了一跳,见是他,定下神来,笑道:“very   good!”

“哈——”他也乐了,“这回客不请不中了吧?”

“当然!”我笑着同他并肩回到了住室,那一夜,我浸泡在甜蜜中睡沉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又在那棵柳树下坐了足有个把小时,我送她一副深红的蝴蝶结,次日她就戴上了......第四天中午放学后,我们去照了一张合影相…… 第五天……第六天……就这样,不出一周,我们的事就不胫而走,几乎全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可我的胆子也大了,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做什么都可以,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意见。况且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啊!于是我们还继续共同畅饮着爱情的甘泉水。

  

但没料到的事、也即我们最不愿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中午放学后,我骑着洋车子回家,刚到村南口,堂弟太平便老远地向我招手喊:“哥,快回去!你家里来了一个女的,还与俺大娘对骂哩!”

“啊?”我愕然,忙停车问,“谁啊?”

“不认识,反正厉害得很,与俺大娘打几回了!”

“真的吗?”我忙驰车回家。

还没有到家,就已经听到了母亲那熟悉的声音:“你个日娘哩!自己生的闺女都管不好,你咋还有脸说怨俺儿啊?”

到过道门口,我抛下车,拨开人群,只见: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妇女坐在砖地上,一边拍地,一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大哭大骂:“你儿引俺闺女学坏,你还有理了?你儿坏了俺妮的名声,以后还叫她咋嫁人啊?今儿,要么你叫你儿与俺妮别再那样了,要么俺撞死在你老祖宗桌子上……”

母亲指着她对众人说:“大家伙都来说说这个理,俩小孩谈恋爱,俺又不知道。就算知道,俺也只能好好劝孩子,因为这事也由不得咱这当爹妈的,是吧?她娘倒好,今儿莫名其妙地跑到俺家打闹起来了。你说俺儿坏你妮名声了,我还说你妮耽误俺小孩上学了呢?将来俺儿要是考不上大学,咋办?这损失你担当的起吗?自己没有那熊本事管教好孩子,还有脸到俺这骂,我要是你,早一头扎沟里死了!”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坏了俺妮的名声你倒理直气壮了!快叫你那贱儿子滚出来!”兰兰母亲爬起来,理了理乱发,腆着肚子骂道。

“这不是允允吗?回来了!”三伯喊着便把我拉到兰兰母亲目前,对她说,“嫂子,这就是允允。”

“你个小兔孙!”兰兰母亲见了我,便大声骂着朝我扑来。

“干啥?可不能这样啊,嫂子!”三伯及众人忙上前拦住。

“你凭啥打俺儿啊?”母亲忙也上前,扯着兰兰母亲的褂子,给了几拳。

“狗日的东西,敢先打我!我长恁大,连俺爹娘还没动一指头哩!你敢打我?!”兰兰母亲也骂着冲到母亲目前,俩人便撕打了起来。

“我今儿就是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这个骚妮子哩!”母亲大骂着。

“打啥!打啥!都——住手!”正在这时候,四太爷却拄着拐棍进来了。

众人听此,急忙让出一条道,母亲和兰兰母亲也停了手,兰兰母亲又哭了起来。

我急忙跑到屋里搬来把椅子,请太爷坐下。太爷坐下,跷起左腿放在右腿上,嘴咬着短杆烟袋——头早已是熏黑了。他一手拈着山羊白须,一手用杖捣地,一耳听兰兰母亲哭,一耳又听母亲诉苦:“……四爷啊!您老高坐上,今儿您看这事咋办?她非说是咱家允允坏了她闺女的名声,这要是传了出去,您这个曾孙子将来可咋见人啊,四爷?”

“好了,允他娘。那位——也是亲戚吧,西庄的!既然事已经有了,也就避免不了了。咱该想个法子把这事解决了,是吧!俩小孩不懂事也就罢了,可你们这都为人母亲的了还小吗?大庭广众之下打打骂骂、乱嚎乱叫的都是些啥球话,简直就是不象话!太不象话——”

众人听此,更是不语了。

“允允呢?”太爷问。

“还不快给你太爷跪下!”三伯叫着把我往太爷面前一推。我忙跪在了太爷面前,叫了声:“太爷!”

“你干啥?”太爷忙弯腰扶起我,怒视三伯,“你把他推倒摔着了咋办?啊?”

“四爷,我——”三伯苦笑道。

“起来,孩子!”太爷把我扶起,还弓下腰拍了拍我膝盖上的土,问:“没事吧?”

“不碍哩。”

“你还是小啊!”太爷拍拍我的肩,感慨道,“小,幼稚,不懂事啊!你要是真想与人家结亲,就与大人说一声,咱托个人去提亲,到时候明媒正娶、大大方方地为你们办个礼不就行了吗?为何非要这样偷偷摸摸,最后弄的个满城风雨,两家人的脸上都没光没采呢?你呀——”

“太爷!”三龙突然叫了一声,“现在都21世纪了,你说的那老一套早已该进博物馆了。现在是恋爱自由……”

“放屁!”三伯骂着踢了儿子一脚,“你太爷的话还能不对!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太爷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知道的还不如你吗?再敢出言不逊,目无尊长的话,瞧我不修理你!”

“爸!”三龙忍不住又叫了起来,“俺太爷老糊涂了,你的脑子也进水了吗?《婚姻法》上都讲了……”

“好小子,还敢放这屁!”三伯言讫,便操起破鞋,就要打。

“你又干啥?”太爷高喊。

“我替你教育教育这个混小子!”

“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吗?”太爷问,“教育不是用手。”

“对!打人是不对的,我的好爸爸!”三龙笑道。

“我打死你个丈二!”听此,三伯怒而挥拳去打。

“哼!”三龙忙挤出人群,飞了。

太爷对兰兰母亲说:“三龙他妗子啊!你看这样中否:俩孩子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咱干脆叫它丑事变喜事,寻个良辰吉日把亲事定下来。再等几年,孩子大了,将礼成了,也就是了。”

“不中!”兰兰母亲吼道,“俺妮儿就是一辈子没有人要,我也不会让她进你文家的门!”

“你这话是啥意思,嫂子?”三伯听此也不高兴了,“俺文家咋招惹你了?”

“三哥,别与她磨牙了!”母亲也喊道,“她不愿意把闺女嫁给咱,俺还不稀罕她当媳妇呢?这样的娘能养出来啥好闺女来?不愿意正好,反正将来俺儿考上大学了,还愁讨不着好老婆?”

“俺闺女不好,你儿好!”兰兰母亲指着我叫道,“看那尖嘴猴腮的样子,还,还考大学哩!啊呸——”

“你瞎叫唤个啥?”母亲忍不住大骂,“俺儿是文曲星下凡,你个老母猪有个屁资格来糟践他啊?”

“你个日娘哩——”兰兰母亲骂道。

“够了!”太爷怒而用杖戳地叫道,见俩人怒气未消的眼睛正对峙着,他问:“他妗子,看来这事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一丝一厘也没有了!”

“中!”太爷高喊道,“允允!”

“太爷爷!”我应道。

“跪下!”太爷厉声道。

“是。”我忙跪在了太爷面前。

“别跪我,跪她!”太爷指着兰兰母亲,说。

“这……咋…… 爷……”母亲不解地问。

“允他娘你先别问。”太爷用手示意道,接着对兰兰母亲说,“他妗子啊!孩子年纪小,不明事理,污了令嫒名声,我叫他跪在这给您赔礼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算卖给我这老脸一点光彩,就别与他一般见识了。允允,磕头!”

“是。”我忙连磕了三个头。

“从此之后,您闺女是您闺女,允允是允允,关系两清了,好不好?”

“不好——不哩!”我狂叫道,“我要跟她结婚,永远在一起,我要她——”

“啪——”母亲给了我一巴掌,骂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别在这丢人啦!学上好了,还愁没有好女人吗?”

“我不要,不要——”我大叫着冲开人群,奔出门外。

奔到村西南的沟东岸田间小路上,我再也憋不住了:“兰兰,难道我们就这样结束了?不行,不能,绝对不可以呀!没有你,以后的人生路我该咋走,咋走啊?”我喊着,不觉间体已仆地,泪自落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刚品到爱情的甘泉,怎么能就这样结束呢?不,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与她分开,绝对不!可,他们已经把话说绝了,路堵死了,我……正如一个独行于黑夜中的孩子,多么渴望能有人为我点亮一盏灯,哪怕它发出一丝光来指引我,让我辨出方向,以便寻到一条可以走到尽头的大道啊!而这丝光在哪,路又在何方?兰兰,我心所爱的人啊!此时,我更需要你,需要你与我同道,一起面对并扫除这所有阻挡我们相伴的绊脚石啊!可你……

“允允,醒醒!醒醒!”母亲熟悉的唤儿声把我惊醒。

“妈!?”我一怔,问:“你咋来了?”

“孩子啊!咱回去吧!”母亲拍拍我身上的土说。

“妈,你真的不同意我与兰兰好吗?”我问

“看你说的啥!要是你愿意,我这个当娘的又有啥好说的?”

“那你是同意了,妈?”我一跃而起问。

“那闺女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也挺老实的,我看还中……”母亲语重心长地与我讲。

“真的?”

“可你现在还是应好好学习,先别操这心。你忘了你七叔了吗?他要是不跟你婶子谈恋爱,还能考不上大学?学上好了,也不至于现在在窑厂里烧火了。儿呀!现在最当紧的还是要好好上学!”

“我不哩,不哩!我就要兰兰——”

“这孩子咋又犟嘴,不听话了!”母亲有点恼了,嘟囔道。

“妈——”我叫了声。

“好!那你说该咋办啊?咱已经与人家闹翻了,你们已经不可能了,知道吗?赶紧收了心,好好上学,将来不愁找不着好女人!”

“……”我的心彻底冰寒了,尽管现在已经是万木复苏的春天。万万没有料到的事偏偏发生了……这到底是为什么?上天注定?八字不合?为什么啊?……

  

夜,月,星。

灯已熄,人未眠,头依墙,泪低垂,拭了一把又泻下,春风带寒意,凉彻我心扉。我到底该咋办?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没有爱情吗?还是有,而我得不到啊?要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人家可以拥有而我不可?兰兰,我们的事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咋办好呢?分开,啊不?我宁可死,也绝对不能没有你啊?没有你,我上了大学又如何?死也不能退让,一定要同你在一起,就算吃糠咽秕也不后悔!可你愿意吗?你不会不同意吧?不!你此时一定也正伤心落泪难以入睡呢!都是我不好,对不住你啊!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别与我分开,好不好?

次日天一亮,三龙就跑进我家,叫我与他同到沟沿儿上割草喂羊。我哪有那心情啊,就说:“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去!”

“走吧!一会儿就回来了,走!”他边说边与我递了个眼色。

正在这时,母亲劝我:“去吧,到外边去散散心,别老窝在家里。”又与三龙说,“好好开导开导你这个傻弟弟。”

“中,我明白,婶子。”三龙应着,又对我说,“走吧!”

“好!”我顿时来了精神 ,一跃而起,同他飞了出去。

“这是急个啥?咋不拿镰呀?”母亲喊道。

“哦,对!”我又忙拐回来,提了镰刀。

刚出门,三龙便问:“你们的事,你有啥打算呀?”

“我......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真想与她永久成双,还是就此结束?”三龙正色问。

“我当然要与她永远在一起......

“好!这就够了!等一会,我去俺姥家,会抽时间到她家,寻个空与她递说你的话。要是她也愿意的话,我想办法让你们尽快见面,你们亲自把一些话说清楚,好不好?”

“好,好,咋不好哩?我的哥,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些啥好了……”

“别这样说,老弟!”三龙仰天道,“我只是不想见你再步我的后尘,遗恨一生罢了!去年要是……哎——”

去年,四姑把她村的一个姑娘介绍给三龙,双方都同意了,但女方父母得知俺三伯好赌博,就坚决不同意了。三龙叫三伯再去与人家好好说说,可三伯碍于情面,死活不去,三龙恼的直蹦。此事不了了之,使三龙至今仍抱憾不已。

回到家,我的心渐渐静下来:她若同意了,我该怎么办,怎么说;她要不愿意,我……就这样期待着,等待着……

晌午饭吃后,三龙兴冲冲地飞进了俺家,见没有别人,就不等我问便说,“恭喜了,老弟!晚上五点半,湾沟东岸,你们不见不散。”

“真的?”

“真的假不了。”

“啊——好!”我惊喜地叫道。

“嘘——”他示意我别叫,“我到俺姥家,俺三妗子与我说,昨天兰兰妈到家就把兰兰骂了一顿,要没有人拦,她肯定挨打。我到她家,见她妈在喂猪,便忙折回去。又过一会,见她妈骑车子出去,我忙趁这个空进去,把你的话说了。她说‘要是他没意见,我愿意与他共同面对一切困难’听此,我还能说什么?便替你与她约了时间,到时候你们好好谈谈。关键时刻,你一定要把握机会啊,老弟!”

“好,好,我会的!”我不住地点头,泪珠在眼眶里翻滚。

金乌西坠,倦鸟归林。

我独自越过溪水,来到湾沟东岸。望着被葱郁芦苇遮住的她的村子,我的心已然醉了。清风徐来,芦苇花草左顾右盼,也在期待着她的足迹早些踏来。可她的影子仍见不到,又怎么了,你?是不是……

正在这时,我的眼突然间什么也看不见了,“谁?”我惊问。

“我!”她大叫一声,把手抽走。

“兰兰!”我也叫了一声,跃起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相拥,她的体温透过衣服传给了我,我的心一下子塌实了许多,冰封多时的那种不愿割舍又有些可恼的感情又重回到我心中。我几乎要哭了:“兰兰,我好害怕,好怕呀!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你——”

“呜——”她哭了起来,“昨天俺妈回来把我臭骂了一顿,还差点打了我!允允,我也好怕啊!咱快结婚吧,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我又何尝不想与你永远在一起?可现在太早了,结婚!再说你妈也不会同意的,咱……”

“我愿意等,可俺大娘非要为我介绍她的一个娘家侄子,俺妈已经同意了,说过两天先见见面……”

“你同意了?”

“当然没有,可——”

“你等一会,我现在就回家请俺三伯去你家提亲,他要不去,我给他跪下!”我听此,松开她的手就走。

“你别去了!俺妈说了,就是打死我也不叫我跟你好!”

“那咋办啊?”我蹲下,抱头痛哭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可我已经决定了:生是你的人,死了魂还是你的——”说着她哭的更厉害了。

“兰兰——”我大叫一声,再次搂紧了她,“你是我的,我的我的!我是你的,你的。谁也别想分开我们,我们再也不能分开了不能了!”

“允允!”她喃喃着,吻起了我的下颚......

“兰兰,我的女人,我的宝贝......”我捧起她的脸,一边深吻,一边叫着……                                                                  

  

自那次在湾沟东岸草地里欢悦后,我心里越来越不平静了:一种罪恶感油然而起,越来越重,并逐渐占据了我整个心灵。每当想到她那柔情而又忧愁的眼神,我的心头都纷乱乱的,总想找个无人的夜,抱棵枯树大哭一场才好。接着传来一个消息,兰兰大娘的娘家侄子在郑州打工时已经交了个女朋友,可我却笑不起来。

渐渐的,她妈不再出怨言了;而我的家人见我“老实”了,也安了心。我们约会少了,但每次我都很规矩。可不想给她伤害的我,却无意中把一个最大的伤害给了她。

那是四月下旬的一天,她突然告诉我,说她肚子里已经好多天了,非常难受。我吓了一跳,心想:难道……啊!我忙与她到了乡卫生院,检查后,果然。她用惊诧的目光望着我,我用无奈的眼神对着她。

出了卫生院,我推着洋车子在前,她低头随后。一路无话,到了三岔口,我说了句:“星期六下午六点,老地方见。”

“好!”她应了声,便步行回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于那片葱翠中,我跃上车,用力瞪击,向北驶去,过处尘土飞扬。

到了家,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那样在房中来回走动,想到她会怀上我的孩子,我便有一种恐惧感袭上心头。别人(包括我们的父母)连我们二人的事都不可成全,又怎会容下这个孩子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肯玉成我们的婚事,我们难道就现在结婚吗?太早了!我一无所有,又怎么养家?我不甘心再继承前辈的锄头,尽管我深深地爱着他们;我想在有所成就后,有本事养活我的一家的时候,结婚,我们幸福的生活才会有物质保障。可是,他们会明白吗?能同意吗?不会的。我相信他们不会的,因为我了解他们。

母亲进来了,问:“哪去了?”

我有必要与母亲说说,我不能隐瞒她,对!也许她会有什么好办法。我想着,便对母亲说:“妈,你坐下,我有个事要与你讲。”

“啥个事?”

“我……今儿个去卫生院……”

“咋了?”母亲立刻跃起来,担心地问,“你哪里不对了?你咋不与我说啊?”

“妈 ,我没啥,是她,兰兰她……”

“她?咋了?”

“有……了。”

“有啥了?”

“有身子了!”

“你哩?”母亲惊而起,张大了口问。

“我……”我垂下头,答。

“你——与她啥时候的事?”母亲舞着拳头不知往哪放好,愠色满脸地问。

“两个多月了。”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以前咋不与我说呀?”

“我怕——”

“你傻呀你!这可咋办啊?传出去这可真是抬着的棺材漏了底儿——丢死人了,她娘要再来闹,可……”她拍着我的头,惊惶失措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有人在家吗?”正在此时,传来了三大娘那尖细的喊声。

“有——我在啊!三嫂子,进来呗!”母亲起来迎接,我也忙站了起来。

“允允也在啊!”大娘刚跨进堂屋门,见我便嚷道。

“大娘坐着。”我为她搬来个椅子。

“中。”她屁股一落下,便叨了起来:“日他娘!今儿个赶集的人可真多!你说这人没是没非的赶集瞎逛个啥?一个屁大的地方,就那么几尺长,有啥可逛的,真是的!对了,番茄一下子涨到一块钱一斤半,乖乖!这不是要命吗?……”

她足足叨了有十几分钟,才终于把话匣子关了。见母亲愁云满面,她不安地问:“允他娘,是不是我有啥话说错啦?你挑出来,我,我……”

母亲苦笑道:“你没有错,错的是你侄子允——”

“他咋了?”大娘指着我,问。

“丢死人了!”母亲哭了。

“别哭!咱有话好说,好说!”

“怕这话不好说啊!”

“在我面前没有不好说的事,只要你与我讲,有啥事包在我身上了!”大娘拍着胸口,唾沫星子乱飞地说。

“你还别说,这事离了你还真不行哩!”母亲拭泪道,“你可真得管管,我的好嫂子啊!”

“那是当然。侄儿侄儿,侄与儿不都一样吗?他的事就是他大娘我的事。有啥事,说呀!”

“他把你的那个娘家侄女兰兰——她……怀孕了!”母亲掩脸道。

“有这样的新闻?”大娘大叫,我忙垂下头。她到我身边,指着我大嚷:“你这孩子也太糊涂了吧!你,你叫我咋说你呢?你,你这做的是啥事啊?”

“你看这事咋办啊,嫂子?”母亲问。

“咋办?还能咋办呀?”大娘又落座,说,“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结婚,才能遮丑,赖事变好事。”

“俺儿还上学呢?”母亲不愿意了。

“结了婚,再上,两不误!你愿意不,允允?”

“太早了——”

“早个球?你十七了,我与你大爷结婚时,他不是也才十八吗?咱农村里不都是这个鸡煲样子吗?”

“可人家会愿意吗?”母亲问。

“早先也许不同意,可现在不同意已不行了。你想啊!一个未婚的大闺女挺个大肚子,传出去,谁丢得起这个人?她娘巴不得赶快把她嫁出去呢!”大娘滔滔不绝地讲道。

“那还得寻个好媒人去说啊......”母亲说。

“哎——何必骑着驴找驴呢!这种好事,没有我能中?好了,我现在就回娘家,与俺那六嫂子报喜!你们静候佳音,俺去了!”大娘说着,抬脚出了门,一阵风似地不见了。

下午三四点左右,大娘兴冲冲地大步奔了回来:“好了,好了!这回红鲤鱼我是吃定了。”

“咋样啊?”母亲忙问。

“中了。你就等着当老婆子吧!”她一边说一边抓过母亲面前的杯子,扬起脸水“咕咚咕咚”地倒进嘴里去。

“到底那边咋说啊?”母亲急问。

“当——”大娘把空杯往桌上一敲,舒了口气,说:“我说这事能成,还能成不了?他们一家人没有一个摇头的,我到那以后根本就没有咋说。俺六嫂子非常给我面子,非要留我吃饭,杀了只芦花鸡……”她一边坐下,晃着身子还一边用手抠牙缝里的肉丝。

“允允,再给你大娘倒一杯。”母亲喊道。

“好。”我忙起身去倒。

“俺六嫂子说了,‘事已至此,以前的啥乱七八糟的都鸡煲过去吧!也许是前辈子注定的,这辈子咱必须成亲戚。既然这样,就叫俩小孩好吧!他家,俺娘俩都去过,相家就免了。挑个好日子,下聘吧!’看!俺嫂子多够意思。跟你说,俺娘家人都是明白人,明白人。好!”

“那她爹呢?”

“俺六哥?”大娘直摆手,说,“他是远近闻名的气管炎,俺嫂子的话对他来讲,就是天王老子的圣旨。我头回说媒就来个开门红,好哇!”

“那可真得好好谢谢嫂子啦!”母亲万分激动地说。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见此,听此,我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一种不安的惶恐涌上心头。趁她们又在商量,我抬脚出了门。

三天后,接到电话的父亲从洛阳回来,见事已至此,只瞪了我两眼便去筹聘金了。爷爷奶奶听说后,却非常高兴,特别是奶奶,整天念叨着:“待有了曾孙,可不就四世同堂了啊!”

我听见这话,更加不安起来,更加不自在,更加怕起成亲来,现在结婚有什么好,肯定没有一点好处。我虽然不是三岁孩子,可我还尚无能力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负。结婚,我总觉得距离我很远,可它就这样迅速地来了,我好怕,真的。可不结婚,兰兰怎么办好呢?她……

五月初六,刚送走端午节,就迎来了我与兰兰的订婚礼。她妈让在她家开宴,父亲就托俺七爷、三伯、九叔将财礼及饭菜于这天一同送了过去。中午十二点整,听到一阵沉闷的鞭炮声从她的村子传来,我的心隐隐作痛起来。黄昏前后,七爷他们回来,与父亲交代;我寻此空,逃了出来。其时夜幕已渐至,月如钩,星暗光。听溪水细流,抚青松而叹息:“嗳——”一种莫名的孤独又来缠绕我,无奈来伴,愁苦相随,使我不知所措,心乱如麻。什么也想不成,什么也做不了,只好捶着树,叫道:“结婚,结婚,结婚是什么?把自己送进泪水河里,跳进愁苦坑里。”

他们说好了,婚期定在六月二十六。父亲问我中不,我点下头什么也没有说。假期开始后,白天我拼力下地劳动,父母见此,直说我“象个大人样子了。”可他们哪里知道,我消耗体力的目的是为了晚上,头着枕便睡,以免失眠来打扰的缘故啊!

就这样昏昏然地将金色年华逝水,转眼间就到了六月,一天又一天,近了,近了更近了。

十九那天,三龙和我一同来到湾沟,说:“现在我不知道是该为你高兴,还是替你悲哀,按说我该祝福你找到了人生伴侣,可我看你这么多天老是一脸愁云,怎么了?”

“说实话,我真的好怕,怕结婚啊!结婚有啥好的——至少现在对我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我现在该在校园里读书,不该窝囊在家里啊!我不想这么早就背负一身包袱。结婚把我的未来给毁了啊!”

“对!”三龙猛然点头道,“现在是男人好好学习,成就一番事业的时候,咋能让家庭把自己拘拴住呢?不如与大人说说,把婚期往后推推?”

“不行啊!她已经有身子了,再过半年就.....

“是啊!她对你一往情深,咱不能对不住她;可你?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难难难!”

“好了,你明天就去高中补课了!别提这伤烦事了,相信三年后你一定能考上大学,光耀我文氏家族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努力啊!”我尽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可泪水还是下了。

“贤弟,你有今天,错全在我!你说我当初为啥子非要给你介绍什么女朋友呢?你要不认识她,咋能会有今天啊?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你今天陷入两难的境地,毁了你的前程啊!呜——”他哭着便跪在了我的目前。

“哥啊!这不怨你,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你快别这样!”我也忙跪下,哭劝着。

“贤弟——”

“哥哥——”

我们俩兄弟相抱着,痛哭了起来……

  

六月二十四,沉闷了多日的天空竟划起了电,雷也响了几通,雨随即悠闲地飘起来,风不忙地刮,看样子倒想在人间长住。

二十五开始宴待宾客,我被雨淋出了病,说话时鼻子象烧火时拉的风箱,却还须装出个笑脸迎送来客。只要有空,哪怕仅有两分钟我也要趁机溜出去,到村外去透透气,去追寻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那份静谧,去幻念即将随风逝去的自由,去让逐去炎热的雨水流入身体,希求它能把自己心中的烦忧扫去。我越来越讨厌我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了,看什么都不顺眼,见什么都烦,甚至想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我到底是怎么了?而这所有的一切又都是谁给我的?我为什么不能仅仅是个读书的孩子?

我的喉咙烟熏火燎似的,又加上失眠,我的心又在想:结婚,孩子,上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真的好累啊!

二十六凌晨两点,雨停了,可天还在阴着,不时传来几声雷叫。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屋里出来,趁着灯光,看见父母正蹲在地上择菜,忙上前帮忙:“俺大,俺妈,您们歇会儿,我来吧!”

“好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天明了会来很多客,少不掉你的招呼!”母亲把我往后一推,说。

“是啊,你妈说的是,回去吧!”爸爸说。

我觉得他们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现在甚至感到连与自己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父母都陌生了。他们这是怎么了?还是我神经不正常了?我究竟是怎么了?这……

快六点了,母亲叫我到七叔家再借条凳子,我出了门却直奔湾沟来了。此时的天被阴云遮罩,迷迷茫茫,雨后的芦苇花木,象刚浆好的浅浅的绿绸,而朝露正如点缀其上的珍珠,格外晶莹玉洁。我久驻于间,已不忍移步,惧践翠草,怕抖落露珠。“这可真是个好地方!”我喊道。久违的那种感触又复萌了,已经尘封的往日情又重回到我心中。置身于此,我且把烦愁抛脑后,得风流时且风流。“哈——”我仰天长笑,可刚一低头,见到那块草丛,那块我同兰兰曾经在上面欢愉过的草丛时,愁绪又逢。我大叫一声:“啊——”便扑到丛中,抓起一把又一把的草乱薅,“都是你们,让我有今天,毁了我的前途。啊——呜呼——”我便趴在草地里号哭了起来……

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抬头望望天,只稀见几颗昏星散在空中。“啊,天黑了——”我忙起来往家奔,跑着跑着,不知道什么绊了我,跌到沟边的地里了。我坐在地上,一股掺拌着泥土气味的草花味刺入鼻中,屁股黏粘的,我摸摸衣裳,哪还有干的啊!我拍拍脑袋瓜,叹道:“我这都干了些什么啊?!”忙攀附着沟沿,立起身子,抬起沉重的脚,迈起沉重的步子,向家去。

到家门口,爷爷正匆匆出来,见我,大喊一声:“我的少爷!你可回来了,你哪里去了?”便把我推了进去。

父母及其他几个亲友见此,均大舒一口气,“可回来了,回来了!”

我“嘻”地笑迎着,三伯上前抓住我,怒问:“今儿是个啥日子,啊?你死哪鳖窟窿里了?”

“我……”

“四骏!”太爷喊道,“大喜的日子你要把新郎咋着?好歹已经回来了,就别闹了!有啥要紧的事非要今天解决呀?”

“我,好,好!爷,是俺的不是,不对!”三伯放开我,怒气未消地去了。

“允允啊!”太爷招手道。

“太爷爷。”我忙去扶他。

太爷坐下,对大家说:“都坐下吧!”又侧首与我讲,“孩子,从今天开始,你可就是大人了。以前咋说话、为人、处世咱不提了,可以后就得像个大人样子了:老老实实说话,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处世,做啥事都别再由着性子来了。象今天这事,不管你有啥难言的苦处,但首先你这事做的是错了,大错而特错!有谁见过没有新郎的婚礼?传出去,丢人不?大丈夫,就要拿得起,放得下,要撑起一片天来!”

我不住地点头,听此,一股暖流在我心中油然而起;可一想到之后的责任与处境,这暖流又被一种恐惧和凄凉给冲淡了许多。

“……好了!”太爷身起,大家也忙起来,“咱别在这久待了,该去了!”

“好!”大家应着,扶着太爷出了门。

“你今天是咋了?”父亲问。

“好了,好了!有啥话明天还有时间,进去吧!”母亲抢着说,示意我进屋。

我推开门,在橘黄的灯光下,一套组合柜列满了南墙、西墙,依靠东墙的是妆台和组箱,西面是依靠北墙的席梦思床。床上积了几双被子,十六岁的兰兰坐在床沿,淡淡的泪痕衬着的那双忧郁的泪眼正对着我,我的心一颤又一抖:我太不象话了!既然把她娶回,就应该好好待她,咋能让她一个人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感到孤独呢?我忙上前捉住她的手,她却将手一缩,但没有收回的意思。我把她的右手放在我的心口上,她微抬头瞅我一眼,问:“你这大长一天都哪去了?”    

“老地方。”

“老地方?”

“对!”我猛地点了一下头。

“干啥?”

“我也不知道在那干啥子,可后来竟睡在草上了,直到刚才醒来。你知道,那路赖的可怜,又没有月亮,把我吓得赶紧跑,可不知道啥绊了我,我想是遇上鬼了吧……”讲着讲着,渐渐来了精神,似乎忘却了劳顿和苦痛。

“噫嘻——”她轻笑了一声,似一团火温暖着我这颗潮湿的心,看见她那秀丽而又幼稚的面庞,听见她那清脆而又响亮的笑声,我心中久积的郁闷被一下子溶化了。我久违而又心爱的人啊,终于要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人生伴侣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上前揽过她送入怀中,脸贴着脸,心暖着心,喃道:“兰兰,我想死你了!”

“你瞎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为何连个电话也不舍得拨?”

“夫人,我爱你……”我把她搂得更紧了,说着说着,泪水竟扑扑流下。

“你哭了?”

“……”

“为何?”

“我想你——”我喊着,泣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嫌咱结婚早,你心里不好受,我难道就开心了?那好,我陪着你哭吧!”她两臂缠住我的脖子,也哭了起来……

  

结婚时,兰兰已经有了近四个月的身孕了。婚后,父母、爷奶常掂些营养品来给她补身子,以期待他们的孙子(曾孙)将来能健康聪明。而他们交给我的任务是陪她玩,逗她乐,按时与她去卫生院做检查,还经常与她到田间地头去散散步。开始,我感到新鲜,可后来,孩子预产期一天天临近,又有一种莫名的忧烦涌上了心头,久久难去……

七月,开学了.看着同龄人一个个背着书包骑着洋车子去学校,我心中的酸楚将泪水再次挤出,可也只好用手一把把抛去,回家偷翻着用过的旧教科书,暗自垂泪。我,也应该与他们一样,书生意气,尽情释放青春的活力,在这春风化雨的年代里游弋着,与大家一道同试卷战到天荒地老。可我,却在家里,就这样在梦与醉中徘徊游荡,难寻可以到达彼岸的帆船,找不到可以暂容我避风的港湾。上学,明天我可能是个企业家,也许是个教育家,或许是个政治家……可今天和明天,我只能从父亲手中接过祖传的锄头,当个永久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这都是我以前所不敢想的;当然,并非是我看不起我的前辈,而是我不甘心仅仅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我要更进一步,为社会做出更加突出的贡献,农民不是我的最佳选择。我要走出它,不是抛弃它,待成就了一番事业后,风烛残年的我还要回来,毕竟叶落归根是每个人最理想的归宿。可事已至此,为之奈何?今天的这种局面,绝非我想要的结果,当初是自己太冲动,太幼稚了,有今天也是给我的惩罚吧!可这惩罚也太厉了吧!我宁可人病体残,也不愿窝屈在这过着混沌岁月,虚度金色年华啊!可是,可是又可是,到了今天,我又有什么办法去改变这一切啊?爱兰兰,是的!想上学,对的!为何不能两全?我想继续学业,可谁能明白我,支持我呢?也许是自作自受吧!苦苦苦!这所有的一切错错错!我到底是怎么了?

转眼间,夏热散了,秋凉来了,树叶黄了,庄稼丰了。父亲也不出去打工了,提起瓦刀,补了旧猪圈,投了六头猪崽,养着。秋庄稼收后,他又到村里建筑队里帮工;我在家陪兰兰,顺便照料着几头小猪娃,日子过的倒也充实。明知道上学无望了,我也静下心来,准备着挑起一家的重负,准备成为一个合格的儿子,丈夫,父亲;只是有时候见到同龄人骑着车,唱着歌去上学,心中又不免泛起一阵阵酸楚,久不能去,后来干脆躲着他们,见到上学的人,特别是过去的同学,赶快逃之夭夭,以免暗自心伤——我不知道是羡慕还是自惭形秽。

上学,多好啊!人,往往如此:拥有之时,不知道珍惜,而一旦失去,才知其可贵及不可代替,但等你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太迟了!奈何?奈何?

  

彤云布,朔风起 ,年末临,寒气逼。

看着肚子越来越大的妻子,见她那难为的样子,听见奶奶那断断续续的的笑声,一种不知道原由的罪恶感在我心中越来越重,悲愁缠绕,忧伤相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本来,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应该与同龄人一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遨游于那美好的憧憬中,沉浸在那浓郁的书香中,将来她也许是位人民教师,也许是个白衣天使,也许……可她这所有的灿烂的梦想都被我亲手打碎了,打破了——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而我是罪人,罪人,罪人啊!

十二月初七,是个响晴的日子。

上午九点左右,她突然痛得叫了起来,奶奶喊道:“快找稳婆去啊!”

“那——允允快打电话给卫生所!”母亲喊道。

“中——”我忙应声。跑到叔叔家,拨了号,问:“是何医生吗?”……奔回家,母亲喊道:“快烧水去!”

“好!”我忙踹开门,一见柴火不多了,急忙转头冲出去,抱了几捆芝麻秆扔进灶屋,又忙坐下起火。可找不到洋火,我又忙跑到堂屋,拉开抽屉寻,却没有找到。“那只好出去买了。”我说着便往外奔,才到过道门口,却与父亲撞了个满怀,他问:“咋了?”

“没有洋火了。”

“拿去!”他说着从上衣布袋里掏出个打火机甩给我。我刚进屋,医生却来了。

“闺女,你可要给俺拾个白白胖胖的曾孙子啊!”奶奶拄着杖子,步到医生跟前,嘱咐道。

“放心吧,大娘!一定会的,会的!”

“那快进去吧!”母亲急忙催,又问我:“水好没有?”

“我这就烧!”我急忙奔回锅台下,不住地望灶下填柴火。火渐渐旺了,可咋听不见水响啊!火候还是不中,猛上!便使劲添柴火,过了一会水还没有响,出怪了!我掀开锅盖一看,大吃一惊:“啊,天爷!”原来没有添水!真是急昏了头了!忙减去了火,使温度降下,可我怕再这样下去会等不及的,忙把柴火转移到另一个锅灶下,添水,烧了起来。三五分钟后,水已经响了,盖也冒气了。母亲喘着气,闯进来,问:“好没有?”

“响了。”

“这就中。”她说着便掀开锅盖,连三赶四地舀了大半盆。

“我端吧!”

“不用了,你进去不合适。”她边说边往外端着走去。

我也出来,趴在门缝里往里看,可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在院里来回走着,才俩来回,一阵清脆的哭声传来,我的孩子诞生了!我当爹了!尽管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也曾害怕过它的降临,可当它来到时,竟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窃喜涌上心头。

我奔到门外,跑到湾沟——那个我永远无法忘记的地方。因为我现在的生活,或者说我有今天,是它的杰作啊!

父亲,多么伟大的字眼!孩子,多么可爱的词汇!谁不需要啊?可它们来得太早了,我还没有能力去接受和享受。我还是个孩子,我还在依靠着我的父亲。可当它不期而至的时候,还是直面现实,顺其自然吧!毕竟,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人生本来就是苦难的,何必再把苦难留驻,而与幸福失之交臂呢?

岸边光秃秃的杨树依旧挺立着,荒枯的花草被白雪覆盖,可这被子已破绽,呈现出点点的小斑,那是阳光的功劳。水中的芦苇已不复春夏时的蓊郁丰茂,只遗下残秆枯枝依旧守护着水下的根。薄冰时而被流水冲破,时而随水逐流,阳光一照,犹如夜里的星星;我知道我的夜里,已经有人点着了一盏灯,尽管火焰还很微弱……

我直起腰,抬起头,沐浴着阳光,又感到一种未曾有过的轻松,尽管这轻松中还夹杂着些许孤悲——我知道了。我应该庆幸,因为我终于长大了,成人了……

  

后记

邻村的一个初中生,因为在学校谈恋爱,而遭到双方父母的强烈反对。面对学习的压力和爱情的阻力,他束手无策。却在一时冲动下,种下了致使他悲剧命运的因子——女孩怀孕了。双方父母迫于压力,成全了他们——而他们也因此失去了继续学习的机会。因此他们,特别是他十万分的不满,不甘心这种结果,也想改变这局面,但因为种种原因,都失败了,万般无奈之下,日日迷茫彷徨,如迷似痴,当孩子出生后,才更意识到了责任的重大,背起行囊,踏上了南下的列车——他终于“长大”了。听说他们的事情后,又联想到邻居家一大我几岁的族叔,天天在家看孩子,似乎过的很安逸,我就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涌上心头。我害怕自己万一有那么一天,那可太可怕了!因为,我认为那样的生活太平庸,太没有情趣了,太虚度大好年华了。所以,我把他们的事情收集一下,记下,时刻警醒着自己,也安慰着我那颗孤寂而又伤痕累累的心。

以上便是《孩子》的由来,取这个名字,有俩原因:一是俩主人公都是未成年人,还是孩子;二是他们的结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因为女孩子已经怀孕,是为了他们的孩子。男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其实也就我个人主观能动性的认识。他所遭遇到的一切,苦闷的一切,不满的一切,我感同身受,心理上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也是我用第一人称写作的一个重要因素;另外,这样也利于心理、语言等描写,更易于我把自己的主观情感与人生体验融入到他的内心世界去,而事实上我就是把自己作为他来转换角度,进入角色的:他高兴时,我也快乐,他彷徨时,我也苦闷,他悲伤时,我也难过,他长大的过程也是我的心理认识成熟的过程。

故乡的一切:风俗,人情,建筑,甚至于一草一木……对我而言,都是那么亲切、美好,可是我所不愿见到的却又不得不正视的是封建残余的沉渣的泛起造成的使她落后的——那些我深恶痛绝的东西,还在束缚着人们的思想,毒害着我深爱的乡亲,腐蚀着我热爱的故土。我发誓要剔除它们,可路又在何方?现在,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揭出其弊,使人明白,能否达到疗治的效果,我的努力能否得到人们的理解与支持,是我所不能预知的。如何澄清人们的思想,毕竟是个社会问题,我个人的努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但是可以使我欣慰的是,我已经尽力了,努力了,并在努力中成长着,品尝着人生世态的百般滋味。人生之路是漫长而又短暂的,坎坷是平坦的前导,苦难是幸福的基石。

20071013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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