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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宫犹如一株喷芳吐艳的牡丹花,孟轲则是一只小蜜蜂,花儿的甘甜与芬芳,吸引着小蜜蜂整日围绕着她团团飞转。每当又圆又大的红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的时候,小孟轲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聚精会神地望着成群结队的孩子走向学校,他们有的活蹦乱跳,有的温文尔雅,有的谈笑风生,有的默默无语,有的携手并肩,有的鱼贯而前。他们像望日迎风的禾苗,似蓓蕾初绽的花朵,如草原上的羊羔,若蓝天上初展翅的云雀黄莺。小孟轲默默地看着他们,用目光将他们一批批地送进高墙深院,直至最后一批,最后一个。日上三竿了,学宫里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小孟轲仍伫立于台阶之上,面对学宫,如醉如痴,像是在欣赏美妙动听的乐曲,直到母亲喊他回家吃早饭,才恋恋不舍地离去。有时小孟轲也步下台阶,下意识地同孩子们一起前行。孩子们对他很友好,主动跟他搭话,有的扯着他的手,有的搂着他的脖,将他领进了学宫,于是他便成了这个学宫里的常客,很快地同孩子们混熟,交上了朋友,彼此成了亲密的伙伴。先生们也都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见他那双聪慧的大眼睛明亮有光,机灵有神,忽闪忽闪的能够表情达意,似会说话;眉宇间宽阔而平坦,像一个点将台或跑马场;两个浅浅的酒窝,里边盛满了笑,瞥一眼就令人心醉,都主动过来问长问短。小孟轲毫不怯生,总是有问必答,且对答如流。交谈中先生们得知他虽小小年纪,但却读了不少书,懂得许多道理,便备加亲爱,有的竟将他拉入怀中抱抱,亲吻着他那胖胖的、红扑扑的肉脸蛋,一次,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先生竟扎得他哇哇地哭叫起来。
既非正式学生,按学宫里的规矩,小孟轲和别的孩子们,在学宫的院子里玩可以,但不能到书房内去听先生们讲课。上课前和下课后,学宫里是欢乐的海洋,孩子们都把小孟轲当成自己的好朋友,而且不出旬日,小孟轲便成了他们的长官和领袖。上课的铜铃一摇,学生们闻声蜂拥跑进书房,这可苦了小孟轲,宽广的学宫院内,常常只有他孑然一身在东徜西徉,等待着伙伴们下课,多么空旷的院落,多么寂寞的心境,多么缓慢的时光啊!……一次,小孟轲从一幢书房的窗下经过,听里边先生正在给学生讲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不禁驻足谛听,他想听听先生讲的是否跟母亲讲的一样。听着听着,他拉不动腿了,先生那抑扬顿挫的诵读,那绘声绘色的讲解,似一股强大的魅力将他吸引住。从此,他便天天在这个窗下旁听,或立或坐,先生讲他听,先生领读,他亦诵读,学生练习,他亦练习,只是一切都在墙外窗下,都在心中默默地进行。
南风吹,天气暖,书房的窗户渐渐打开,最后竟至洞然若无了,小孟轲隐于窗下旁听,像在室内一样听得真真切切。不久,多数学生都发现了这一秘密,但因大家都跟小孟轲是好朋友,便都瞒着先生。这位讲课铿锵悦耳的先生眼睛高度近视,那时候没有眼镜,读书的时候,两眼紧贴着书简,五步以外,便一切都是模糊一团,所以一直未能发现窗外的孟轲。紧靠窗台的两个学生,因学习不努力,听课不专心,先生提问时,常常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先生让他们背诵,他们则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像竖着的一根木桩。孟轲见他们实在可怜,每每助其一臂之力,帮其解脱危难。一天,先生令其中的一个解释“硕鼠”的“硕”字,那个学生应声立起,先是左顾右盼,抓耳挠腮,然后便呆若木鸡了。
这么容易的词不会解,竟如此狼狈,同学们见了,不禁哑然失笑。
他向窗外的孟轲投来了乞求的目光,孟轲低声地告诉他说:“硕者,大也。”
二人毕竟是隔着一堵墙,孟轲又不敢大声地开言吐语,他误将“大”听成了“怕”,于是急忙回答说:“硕者,怕也。”
回答得风马牛不相及,先生一听,火了,追问道:“那硕鼠硕鼠,是何意思?”
学生回答说:“怕老鼠呀,我真怕老鼠!……”
“荒唐!”先生拍案而起,“鼠兔乃怯懦之辈,有何惧哉!”
那个学生见先生申斥,并不惧怕,这也许是习以为常的缘故。他脸一扬,白眼一翻,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老鼠咬衣服,啃箱子,为何不可怕?父亲一件新皮袍被老鼠嚼烂,母亲因此挨了父亲一顿拳打脚踢,至今尚卧床不起呢。”
书房里一阵哄堂大笑,有的笑得前合后仰,有的还趁机胡闹,吹起了声声尖厉的口哨。先生捉住了一个前排调笑得最凶的学生,用戒尺狠狠地打他的手心,打得他龇牙咧嘴,三五下之后,那手掌便厚厚地肿了起来。这个学生坐在前排.虽然他不可能看到,也未听见今日后边发生的事情,但他根据平日所了解的情况,料定与孟轲有关,但他不能说,因为孟轲是他的好朋友,说出真相,先生知道了,是会赶孟轲走的,一个人到了危急关头,怎么能够出卖朋友呢?他紧紧地咬定了牙关。戒尺声声,落在那个倒霉而可怜的前排学生的手掌,却疼在孟轲的心上,他想,今日之事,罪魁祸首在我,为何要让别人无辜受罚呢?这太不公道了,自己这样坐视不问,岂不是太自私了吗?一个自私的人,将来还会有什么作为呢?……孟轲这样想着,不由得挺身而起,破门而入,大步流星地来到先生面前,先向先生深施一礼,然后从欣羡先生的渊博学问和精彩讲解,自己的窗外旁听,数月来的风吹日晒,讲到今日事的前前后后。先生被孟轲弄得先是懵懂,后是惊讶,续而赞叹。先生考问了孟轲的学识,孟轲侃侃而谈,滔滔不绝,激动得先生不时地用他那宽大的衫袖擦拭着湿润的眼睛。从此,先生允许孟轲坐于屋子的后排旁听,不再受那风霜之苦。
古时候的教学,先生多半是结合实际进行,不似科举考试以后,学生整日死背书本,为的是获得一块敲门砖,以便敲开仕宦的大门。孟轲所在的学宫,处处以孔夫子为光辉榜样,便是这周礼,除了讲解知识和道理,更重要的是组织学生演习,谓之“习礼”,诸如婚礼、葬礼、祭礼、馈赠礼、射飨礼、食飨礼等等。他们不仅像今人排戏那样在学宫的讲坛上习礼,还时常把学生带上社会,参观并参与各种礼仪活动,如射飨、郊天、祭祖等。每当这些时候,长长的队伍后边,总少不了矮小的孟轲,而且他的心神是那样的专注,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认真,一丝不苟,运远超过了那些年岁大、个子高的孩子们。
前边说过,孟轲是天生的孩子王,无论走到哪里,孩子们都情愿拥戴他当领袖。来学宫不久,尽管他还不是正式学生,一群孩子便众星拱月般地聚拢在他的周围,每当节假日,他便组织指挥着孩子们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不过,这时候的游戏已经不再是丧葬筑埋,而是演习各种礼仪,有时也在一起诵诗,背文章,讨论问题。孟母新居的院落较宽敞,孩子们的游戏常常是在这里进行。一天,孟母原是要外出的,叮嘱轲儿好好看家,不要淘气。可是因为情况有变,她中途返回,一进院门便见孩子们在隆重地举行祭祖大礼。她没有惊动孩子们,隐在屋隅观看。孩子们因全神贯注,也没有发现孟母归来。
孟家的几案被抬到了院中央,上边陈列着陶制的鼎、尊、豆、敦、笾等礼器,一个最小的孩子扮作“尸”,坐于几案之后,接受祭祀。其他的孩子分别扮作各种不同的角色,在孟轲的指挥下献爵,燔柴,奠帛,行礼,读祝。他们的举止是那样的庄重,他们的态度是那样的严肃,场地上的气氛是那样的肃穆,这一切模仿的是那样的逼真,惟妙惟肖。祭祀之后是奏乐、跳舞,乐器自然还是树枝木棍,乐调仍然是稚嫩的童声……
看了孩子们的习礼活动,孟母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心中甜成了一缸蜜。她仿佛长途跋涉之后,疲惫不堪,美美地睡上一觉,顿感筋骨松软,精神健旺;她仿佛长期怀揣一块巨石,笨重地转动身躯,艰难地挪动步履,一朝巨石落地,只觉得身轻如燕,似能穿云破雾;她仿佛数日粒米不曾沾唇,不曾下肚,只饿得头难抬,眼难睁,今天饱餐一顿,便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她仿佛久未喝水,干渴得唇焦舌燥,一旦有清泉落肚,畅饮一顿,只觉得痛快淋漓,舒服至极;她仿佛久幽地穴之中,忽见天日,只觉得天高地阔,星明月朗,心胸可以包罗寰宇——她醉了,她沉浸在满足需要后的幸福之中,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充实,那么踏实……
过了春节,小孟轲已满八岁,到了入学读书的年龄,母亲不仅给他做了一身新衣服,还到向阳背风处去掘开冻土,挖荠菜回来包饺子给他吃,因为“荠”、“智”谐音,为的是孩子吃了荠菜饺子,上学读书会更聪明些。用心多么良苦的孟母啊!
小孟轲也确实聪明透顶,睿智过人,虽然一入学宫就被编在二年级,但先生之所授,仍不够他学的。他像一只神马驹,无论加多么重的载荷,总也压不住他。他像一个大肚汉,厨师整日累得手忙脚乱,但却总也填不饱他的肚皮。课堂上,孟轲总是第一个理解先生的讲授,总是第一个背熟先生布置的诗文,不仅如此,他还常向先生提出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诸如女人为什么不长胡子,母骡子为什么不会生驹,富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凶等等,常常问得先生结舌难堪。
因为教与学、供与求的差距很大,小孟轲在学宫里,在课堂上,常常是无所用心,无所事事,渐渐的,他不仅听讲不专心,“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zhuó)而射之”,而且还时常逃学,与学宫外的伙伴一同上树去掏鸟蛋,下河去摸鱼虾。孟母对孩子的成长十分关注,经常打听轲儿在学宫里的表现,上述这些情况传到孟母的耳朵里,弄得她忧喜交加:喜的是孩子聪明睿智,善于用脑,成绩优异;忧的是儿子顽皮淘气,总也不思进取,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但孟母不是那善唠叨的女人,她轻易不开口,开口则必有的放矢,娓娓动情地讲出许多道理,令儿子口服心服。她回首以往,两次迁居虽然遇到了不少麻烦,但却十分必要,若非迁至这学宫侧旁来住,小孟轲哪里会有今天的长进!然而孟母认识到,一个人的发育成长,客观环境固然十分重要,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更重要的还是每个人自身的变化,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这是它们的本质决定的。因此,必须想方设法使轲儿自己争气,自己要求上进,自己激励鞭策自己。要想达到这一目的,批评训斥不行,责罚也不行,只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严厉而温和,循循善诱之。经过深思熟虑,孟母发现,以往对儿子的教育,道理谈得不少,这些道理儿子也都心悦诚服,并且再三表态度,下决心,但好过一段时间之后,每每旧病复发,原因在于自己的决心不大,力度不够。她决定扬长避短,以观其效。
一天中午,孟轲放学归来,山喜鹊似的蹦蹦跳跳,欢快而得意。母亲问道:“今日在学宫里的学习情况如何?”
“行呀,没说的,不等先生讲完,孩儿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小孟轲趾高气扬地回答。
孟母听了,未加可否,但儿子的话语和神情,却牢牢印在她的心中。她默默地下机,麻利地做饭,轲儿在灶下烧火。
又过数日,孟母再次询问儿子在学宫里的学习情况,孟轲无所谓地回答说:“还不是老样子,马马虎虎。”
孟母闻后,心中一阵酸楚,抑制着没有让泪珠滚出眼圈,依然是默默地下机,麻利地做饭,但孟轲已不再烧火,跑到街上找朋友玩去了,直到母亲喊他回家吃晚饭。
此后的第三天,早饭后孟母没有上机,待儿子出了家门,便偷偷尾随其后。这天上午孟轲根本没到学宫里去读书,他同三个伙伴到村东的小树林里捕蝉去了。他们用一根马尾毛,系成一个活扣,镶在一根细棍上,然后再把细棍插于长长的竹竿之上。来到树林,蝉在高枝上振翅欢唱,他们将竹竿探上去,用马尾扣去套那蝉的头、翅或足,然后收竿,活扣拉紧,那蝉便嘎嘎地悲鸣着被捉了下来,掐去足和翅,装进紧口的小布袋里。待捉满一袋,他们围拢一处,用捡来的干柴枝烧着吃,小树林弥漫着浓郁的肉香。
孟母回到家中,依然上机织布,眼泪房檐滴水似的落到了纱上,落到了布上,打湿了一片。
午时过后,小孟轲像往常一样回家来,依旧是那么欢快活泼,无忧无虑。孟母见了儿子这副神情,气便不打一处来,她满面怒容地将轲儿叫到机前,以审讯的口气问道:“轲儿,今日在学宫内的学习情形如何?”
小孟轲已察觉到母亲的满脸阴云,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幸,怯生生地答道:“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马马虎虎。”
“那么我来问你,今天先生讲的是什么课,你能背给娘听听吗?”孟母依然是怒气冲冲。
“这个……”小孟轲语塞了,回答不上来。
孟母翻身下机,向儿子第一次扬起了巴掌:“今天上午,你根本未到学宫里读书,而是与三个孩子到树林里去捕蝉。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孟母的巴掌举得很高,很有力,但没有落到儿子的头上和身上,而是顺手抓起一把剪刀,“噌噌噌”,将织机的经线剪断,纱与布分成了两截,垂落下去,几个月辛辛苦苦的劳动废于一旦。
小孟轲知道母亲为什么恼怒,知道自己闯了祸,先是吓得目瞪口呆,继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孟母并不宽慰儿子,任其哭个够。她突然变得铁石心肠,不再疼爱自己的独生儿子——这振兴孟氏的惟一依赖和希望,自己也转身一边,默默地垂泪。
这天中午,孟氏家茅舍无烟,孟母没有下厨,母子没有吃饭。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孟轲在低声啜泣,母亲厉声命他去把那断了的经线一根一根地接起来。孟轲奉命,前去接线。他边接边哭,泪眼朦胧,断了的经线,哪里还能再接得起。
又是半天过去了,母亲较前缓和地说:“算了吧,断了的经线是无法再接的。织布是这样,读书也是这样。你不争气,不思上进,真伤透了娘的心!你也不想想,咱们孤儿寡母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容易吗?娘为什么要带你两次迁居,这你是知道的。如今有了这么好的生活和学习环境,你又很聪明,但却学习总是马马虎虎,不专心听先生讲课,不用功复习,还时常逃学……”
“娘——”小孟轲一头扑到了母亲的怀里,母亲将他搂抱得很紧,很紧,母子的泪流在了一起,母子的心跳在了一起……
就在这个无炊的下午,孟母向儿子讲述了他们的宗谱,讲述了他们的祖辈,讲述了一个社会上的故事。
季孙氏、孟孙氏(亦作仲孙氏)和叔孙氏是鲁国的三大贵族,都是鲁桓公(公元前711年——公元前694年在位)之子季友、仲庆父(即孟氏)和叔牙的后裔,号称“三桓”,多年来一直掌握鲁国大权。季孙氏权力最大,世袭丞相职,叔孙氏世袭司寇职,孟孙氏世袭司空职——掌管全国土地兼管工程建设。
孟母撇开季孙氏与叔孙氏不管,只给小孟轲讲了他们孟孙氏的谱系:庆父(仲孙)——孟穆伯——文伯——孟献子——孟庄子——孺子秩——孟僖子——孟懿子——孟武伯——孟敬子——孟孙激。
孟僖子在鲁国的政治地位仅次于季平子,堪称第三号人物。他虽位显势大,但却不学无术,因而曾给鲁国丢尽了脸面。
鲁昭公七年(公元前535年),孟僖子陪同鲁昭公出访楚国,途经郑国,郑伯慰劳昭公,昭公君臣面面相觑,竟不知相仪之礼,无以应酬,羞得孟僖子无地而自容。当抵达楚国境内时,楚王在郊外举行盛大的郊迎之礼,昭公君臣又不知所措,号称“周礼尽在鲁矣”的君臣懵懵混混,茫然无辞。在鼓乐齐奏,众目睽睽,事关国仪的外交场合,孟僖子羞容满面,大汗淋漓,回到驿馆,一病不起。归国后,孟僖子视此次出访为平生奇耻大辱,于是遍访名士,虚心求教。他曾屈尊登柴门问礼于孔子,二人促膝畅谈,孔子有问必答,滔滔不绝,似黄河激浪。孔子渊博的知识,精湛的见解,很使孟僖子折服。他认定孔子是当今青年中最有学问的一个,所以临终前将两个儿子——长子仲孙何忌(孟懿子),次子南宫适叫到床前,给他们讲礼的重要,自己的教训,讲孔子浩若烟海的学识,最后说:“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吾闻达者仲尼,圣人之后也。若必师之学礼焉,以定其位。”孟僖子逝后,孟懿子兄弟二人尊父命,安葬了父亲之后,便拜师求学于孔子,出息成“七十二圣贤”之二。特别是那南宫适,崇尚道德,谨慎言语,政治清明时总是有官做,不被废弃;政治黑暗时,他能明哲保身,既能不被污染,更不随着做坏事,从而也就免予刑戮。他的思想和作为,很得孔子赏识,因而孔子做媒并主婚,将才貌出众的侄女无佳嫁给南宫适为妻。
齐国有一个人,家里有一妻一妾,他每次外出,必定酒足饭饱而后归。妻子询问他,都常和一些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吃喝,据他说,全是一些有钱有势的人物。妻子听了,心中嘀咕:为何从来未见有显贵的人到我们家里来呢?于是她决定去窥探个究竟。
第二天一清早,妻子尾随在丈夫后面,走遍城中,也不见有一个人同丈夫打招呼。最后一直走到东关外的墓地,只见丈夫走到祭扫坟墓的人那里,可怜巴巴地向人家乞讨些残菜剩饭;没有吃饱,又东张西望地到另一处去乞讨——这便是他吃饱喝醉的办法。
妻子回到家里,便把目睹的一切,如数地告诉了妾,说道:“丈夫,是我们仰望而终身依靠的人,如今我们的丈夫竟是这样——”于是两个女人在庭中咒骂着,哭泣着。丈夫全然不知,高高兴兴地从外边归来,向他的妻妾大摆威风。
孟母向儿子讲的这些亲疏、近远、正反的事实和故事,旨在告诉儿子,一个人必须努力读书,掌握渊博的知识和安邦定国的本领,不然的话,哪怕你有高官显爵,权重势大,也难免要丢人现眼,辱国没家,贻笑天下与后人。像齐人那样不学无术,只配做一个可怜的乞讨者。
孟轲毕竟不同一般的孩子,对母亲决堤洪水似的一席话的用心,岂能不知!他仰着脸,垂着泪,洗耳恭听。母亲讲完之后,他先忏悔认罪,再劝慰母亲,后指天誓日地表示今后的决心。
自此以后,小孟轲确实是痛改前非,致力于读书,加以他天资颖悟,博闻强识,肯动脑筋,能够举一反三,在先生的教导下,学业逐日长进,成了因利渠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童。孟母见此,心中自然欣慰万分。
随着褒奖赞誉之声的不断增加,随着先生和长辈们的宠爱不断加深,小孟轲不禁沾沾自喜,居识自傲起来,说话、办事常流露一种目中无人的情绪。敏感的孟母对此早有察觉,学宫里和社会上也不时有议论传来。这难免又使孟母忧心。
孟母有一表叔公孙玺,当年在鲁国为将,现告老还乡,闲居在家。公孙将军虽年逾花甲,但身体尚健,且颇好狩猎。常驱鹰逐犬于山林沟壑之中,聊以散心健体。金秋一日,学宫里放假,孟母叮嘱轲儿好好看家,复习功课,自己到公孙表叔家去串门。孟母傍晚归来,兴致勃勃地问儿子道:“轲儿,你喜欢狩猎吗?”
小孟轲被母亲问懵了,不解其意,反问道:“为何不喜欢?喜欢又怎么样?难道母亲会允许孩儿去观猎吗?”
“是呀,明日娘正是要带你去观公孙外公狩猎。”孟母将这一意外消息告诉了儿子,并将狩猎的壮观场面,妙趣横生的狩猎故事,绘声绘色地描述给儿子听。
小孟轲听了喜出望外,先是小手直拍屁股,麻雀似的在室内跳来蹦去,然后扑到母亲怀里,搂着娘的脖子摇来晃去,小嘴不住地亲吻着母亲的脸腮面颊,边吻边说:“娘真好,你真好!……”
第二天一早,孟母携子赶到公孙表叔家。日上三竿,一队车马出了庄,奔向四基山,小孟轲与母亲及公孙外公同车。
小孟轲久困学宫,一旦扑进大自然的怀抱,犹如飞出樊笼的小鸟,撒欢草原的马驹,穿梭蓝天的轻燕,摆尾浅底的游鱼,是那样的自由,那样的活泼,那样的欢快,那样的舒展,那样的惬意!车马停于四基山西麓,人们持弓箭,驱鹰犬进入山林。这里是泰山的余脉,山虽不高,但风景却别致,山上万木葱茏,林深草茂;山下梯田相衔,溪流穿行其间;流水淙淙潺潺,其声如乐。孟轲见了,脱口赞道:“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孟子八十五岁仙逝,尸骨葬于此地,也许与这孩提时的一声赞叹有关。
三人缓步进入山林,他们并不焦急,因为公孙玺早已部署好,从四方进入山林的家丁、卫士,将野兽围驱到这一个方向来。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渐渐有野兽窜来,公孙玺并不着慌,他慢条斯理地弯弓搭箭,“嗖”地一声,箭矢若流星奔向野兽,那野兽便应弦声而倒地。就这样,“嗖嗖嗖”,兔、狐、鹿、獐、狼、獾,等等,无一能逃脱丧生的厄运。孟轲简直是看呆了,看傻了,看愣了,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百发百中的神射手。中午,大家在林中野餐,小孟轲围在外公的屁股后转,不肯离开半步,公鸡啄米似的,不住嘴地问这问那,千遍万遍地夸外公射艺,颇显出垂涎三尺的样子。在一次孟轲夸过外公之后,孟母说道:“这有什么,你外公还能够百步穿杨呢。”
“何谓百步穿杨?”小孟轲瞪大了好奇而贪婪求智的眼睛盯着母亲。
孟母给儿子解释说:“这百步穿杨嘛,就是在百步以外有一株杨柳,随便指树上的哪一片叶子,你外公都能够弯弓将它射掉。”
小孟轲怀疑地转向外公,问道:“这是真的吗?”
“怎么,我的外孙还不相信吗?”公孙玺用右手的食指一点小孟轲的鼻尖。
“外公何不试试看呢?”小孟轲扬脸看着外公。
“好,为了证实你母亲并非谎言,外公我就试上一试。”公孙玺说着站起身来,接弓在手。
一个家丁走到百步以外,选了一株柳树,用长竿一指树上的某一片叶子,公孙玺张弓搭箭,“嗖”地一声,长竿下的叶子飞落了。就这样左一箭,右一箭,横一箭,竖一箭,只射得那株柳树落叶飘飘。正在这时,有一只苍鹰盘旋于密林上空,公孙玺问:“孟轲,快说外公该射它的哪只眼睛?”
“左眼。”小孟轲信口说道。
孟轲的话音未息,只听得“嗖”地一声,苍鹰应声扑棱棱落地,拾起来看看;果然是箭穿左眼。
这一下小孟轲算是服了,扑过去搂住外公的脖儿,撒娇地逼着外公教他学射箭,并且问道:“外公为什么能射得如此之准呢?莫非是暗有神助吗?”
公孙玺哈哈地笑道;“哪里有什么神助,手熟而已,常言道,熟能生巧嘛。”
“天下还有比外公更高明的射手吗?”小孟轲问。
“有,多得很。”公孙玺说,“其实,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技艺出类拔萃者。来,让外公给你讲一个剃头师傅报复县官的故事。”
大家重新聚拢于草地之上,公孙玺娓娓地给小孟轲讲述着有趣的故事。
有一位刘县令,此人心胸狭窄,最爱报复人。一天,剃头的万师傅给他刮脸,他摇头晃脑的直说话,因而腮帮被刀尖捎了头发丝细般的一道浅口,渗出了几粒血珠。刘县令对此怀恨在心,欲寻机报复。不久,该县处决一个犯人,不是用刀砍,而是用箭射,并将万师傅绑赴法场陪决。刘县令命刀斧手将万师傅捆于木桩之上,然后乱箭穿射。只见箭似飞蝗,共有九九八十一枝,射于万师傅的前后左右,但却未伤万师傅的一根毫毛,万师傅吓得魂不附体。之后,万师傅买了九九八十一把剃头刀,磨得飞快,等待着刘县令来剃头。刘县令终于来了,很气派地坐在椅子上,万师傅很客气地给他围上罩布,然后来到几边,拖开抽屉,拉好架势,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剃刀,挥臂一甩,那剃刀擦着刘县令的头皮,“刺”的一声飞到了天棚上,刘县令的一缕头发被剃了下来。万师傅手拿剃刀,左右开弓,不断地改变方向和角度,像是在载歌载舞,只听“刺刺刺”,九九八十一把剃刀全都擦着刘县令的头皮而过,银燕似的在室内飞舞,最终全都落到了天棚上。再看那刘县令的头,该剃的剃了,该留的依然留着。万师傅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说道:“尊敬的县令老爷,头剃好了,该回家了。”但刘县令却依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为什么?他吓得假死过去,屎尿便了一裤筒。
听了这个有趣的故事,在场的人全都乐了;小孟轲乐得喜泪横流,在草地上打滚。
这天夜里,孟氏母子就宿在公孙玺家中,晚饭吃的是单饼。
为了让孩子多长见识,孟母带轲儿到厨房去观看厨娘擀单饼。这厨娘一老二少,老者六十多岁,少者亦在三十岁以上,她们劳动在三间厢房里。年轻些的在北间擀饼,只见她擀面轴子一摆,那擀好的饼,“嗖嗖嗖”像蝴蝶似地穿过正间,飞旋到南间;南间里,只见年老者用翻饼的竹片子,顺势一带,那“嗖嗖嗖”飞速旋转的饼,就在老者的竹片子上卷了起来,接着用手一抖,便摊在了鏊子上。饼烙熟后,老者又用竹片子挑起,胳膊一抖,又“嗖嗖嗖”像蝴蝶飞一样穿过正间,飞旋到北间,落到了少者事先准备好的饼筐子里。就这样,生的,熟的,交相飞旋,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哪里是在做饼,简直是在演杂技。
这一夜小孟轲失眠了,他一宿目不交睫,一只只应弦而倒的野兽,飘飘飞落的柳叶,被射穿左眼的苍鹰,擦着头皮而过的剃刀,飞旋的单饼,总是在他眼前浮现、舞动,最后聚集到了一起,组成一行醒目的大字:路无止境,最后胜利属于不畏泥泞和艰险的跋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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