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苏轼（下）

本官今天不杀羊

苏轼是个全才，不仅诗词文章著称于世，其书画也是中国书画史的代表人物。书法为“宋四家”之首，引领“宋尚意”书法之风，其《黄州寒食诗帖》被誉为天下第三大行书！

大家都知道，苏是一位耿直爽利的人，按今天的话说就是“没心眼”。所以凡是有人向苏轼求字，高兴的时候有求必应，心中不快乐时，谁求都不给，这是典型的古代文人性格。

有一位叫姚麟的人，时任殿前副都指挥使，有收藏书画的爱好，他收藏如痴，收集苏轼的亲笔题字，即便是得到一张三五个字的便条，也足够让他兴奋几天几夜。

姚麟有个朋友韩宗儒，经常出入苏门，与苏轼有书信笔墨往来，能轻易得到苏轼的书法。宗儒先生是个吃货，尤其爱吃羊肉。姚麟于是投其所好。有一天，姚麟见到韩宗儒，对他说：“宗儒先生，你若是能帮我弄一副苏翰林的墨宝，我送你一只大羊腿。”韩宗儒觉得，这是件两全其美的事，于是满口答应。

韩宗儒得到羊腿后，收不住手了。他不时借故给苏轼写信。每当收到回信，他立马去姚麟那儿换回一条大羊腿，大快朵颐吃上个三五天。

可好事不长，这个秘密被黄庭坚知道了。某天，黄便和老师开玩笑说“当年王右**手书《黄庭经》换回了一群鹅，现在韩宗儒拿你的字换羊肉，可称‘换羊书’了。”苏轼听了先是一愣，继而捧腹大笑。

说这韩宗儒也不识好歹，竟然一直给苏轼写信，盼着苏轼回信好去换羊肉吃。可苏轼身为皇帝大秘书，十分繁忙，无暇回复，可韩宗儒心里那个急呀！于是，就派仆人来催促，苏轼刚匆匆写了几笔，突然想起了黄庭坚的话来，便放下笔不写了，笑着对韩家仆人说：“回去告诉你家少爷，本官今天不杀羊”

月下对韵

苏东坡不仅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更以机智幽默著称。而他的妹妹苏小妹，亦是才情出众，聪慧过人，常与兄长吟诗作对，乐此不疲。

一日，春日融融，东坡突发奇想，欲与小妹一较高下，以对联论英雄。他笑眯眯地对苏小妹说：“小妹，我有一上联，若你能在一夜之内对出下联，我便真心佩服你的才情。”苏小妹闻言，嘴角微扬，自信满满地回应：“何须一个晚上，即刻便来。”

东坡见她如此胸有成竹，便随即吟出上联：“水仙子持碧玉簪，风前吹出声声慢。”此联中，“水仙子”“碧玉簪”“声声慢”都是词牌名，三者巧妙结合，又以拟人手法描绘出一幅水仙子在风中轻吹玉簪，发出悠扬之音的画面，意境深远，对仗工整。

苏小妹听后，顿觉难度颇高，一时难以应对。但她并未慌乱，而是静下心来，细细品味。恰在此时，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一丫环端着茶水，轻盈步入，红绣鞋在月光下更显娇艳。

苏小妹眼前一亮，随即脱口吟出下联：“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引来步步娇。”此联中，“虞美人”“红绣鞋”“步步娇”同样为曲牌名，且与上联一一对应。虞美人身着红绣鞋，在月光下款步而行，引得步步生娇，画面生动，与上联相得益彰。

东坡听后，连声赞叹：“妙极！妙极！小妹之才，实不在我之下。”苏小妹闻言，笑靥如花，心中暗自得意。

这副对联，不仅展现了二人深厚的文学功底，更体现了他们间的才情碰撞与心灵契合。

心中的佛

苏东坡与佛印和尚常聚一处，或谈经论道，或品茗对弈，在思想的碰撞中感受着心灵的契合。

一日，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古寺的庭院里。苏与佛印和尚相对而坐，周围静谧得只能听见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苏看着对面一脸祥和的佛印，心中忽然涌起一丝玩趣，开口问道：“佛印大师，你望着我时，看到了什么？”

佛印微微闭目，片刻后睁开双眼，目光中满是慈悲与温和，轻声答道：“我看到的是佛。”那声音，如同山间流淌的清泉，清澈而宁静。

苏听后，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反问道：“那我看着你时，能看到什么呢？”还未等佛印回应，他便迫不及待地自问自答：“我只能看到一堆牛粪。”说罢，他得意地大笑起来。

佛印听闻，并未动怒，只微微一笑。苏见佛印没有反驳，心中更是得意，他满心欢喜地辞别佛印，匆匆回到家中。

一进家门，苏便迫不及待地找到苏小妹，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炫耀了一番，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喜悦，仿佛自己在这场与佛印的较量中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苏小妹静静地听完，摇了摇头。她看着苏东坡，轻声说道：“哥哥，你错了，这次你其实输了。”

苏东坡一脸疑惑，眉头紧皱，不解地问道：“小妹，何出此言？我明明让他无言以对，怎会输了？”

苏小妹轻轻一笑，解释道：“哥哥，你眼中看到的是什么，往往取决于你心中所想。佛印大师心中是佛，他以一颗纯净、慈悲的心看待世间万物，所以他的眼里只有佛，无论面对何人何事，都能看到美好与善良。而你心中……你心中若存牛粪之念，看到的自然便是牛粪。”

苏东坡听后，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回想着自己与佛印的对话，以及苏小妹的话。他意识到，自己在这场看似简单的言语交锋中，输的不是言语，而是内心的境界。

从那以后，苏东坡开始反思自己的内心。他不再执着于言语上的胜负，而是努力修炼自己的心境。他常常与佛印和尚交流，学习佛法的智慧，让自己的内心逐渐变得平和、宽容。

东坡说文

一日，年轻的学子李默怀揣着对写文章的困惑，前来拜访苏东坡。他久闻苏之大名，希望能从这位文学大家里得到写文章的真谛。

苏见李默，眉清目秀，心中便生了几分喜爱。他微笑着招呼李默坐下，轻声问道：“你今日前来，可是在写文章上遇到了难题？”

李默连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先生慧眼如炬。学生近日苦心钻研文章之道，却总觉得文章干瘪无味，难以表达心中所想，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苏站起身来，带着李默走到窗前，指着窗外热闹的集市说道：“你看这集市，店铺众多，物品丰富，无论是日常所需的柴米油盐，还是供人赏玩的奇珍异宝，应有尽有。然而，若想将这集市上的物品尽数取来，却离不开一样东西。”

李默顺着苏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集市上人群熙攘，买卖声不绝于耳。他思索片刻，仍不解其意，便疑惑地问道：“先生，不知这关键之物是？......”

苏轻轻一笑，说道：“这关键之物便是钱。在这世上，最容易得到的东西，莫过于这集市上的各种物品，只要你肯花费钱，便能将心仪之物收入囊中。然而，最难得到的，恰恰是钱。有了钱，你便能在这集市中自由挑选，随心所欲地获取所需之物。”

李默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苏接着说道：“写文章亦是如此。文章中的华丽词藻、生动事实，就如同这集市上的各种物品，丰富多样，取之不尽。然而，若没有一样东西将它们串联起来，这些词藻和事实便如一盘散沙，毫无章法可言。”

李默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道：“先生，那这关键之物究竟是什么呢？”

苏目光坚定，缓缓说道：“这关键之物便是立意。立意就如同这钱，是文章的核心与灵魂。当你有了明确的立意，就如同手中有了钱，古往今来众多的事物便会纷纷涌出，主动来到你的笔下，为你所用。无论是历史典故，还是现实生活，都能成为你表达立意的素材。如此，文章自然能条理清晰，文采斐然。”

李默听后，恍然大悟。他再次起身，深深地向苏鞠了一躬，说道：“先生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学生豁然开朗。学生今日方知，写文章关键在于先立其意，有了立意，方能驾驭词藻，写出好文章。”

韩相护才

北宋嘉祐年间，汴京城的春闱放榜，一时间，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欢腾与期待之中。在这场激烈的科举角逐里，苏轼宛如一颗璀璨的新星，脱颖而出，高中进士。他那斐然的文采、深邃的思想，在答卷中展露无遗，引得朝堂上下一片赞叹，过人的才华如熠熠光辉，迅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宋英宗这位求贤若渴的君主，深知苏轼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欲委以重任，让他进入翰林院当值，一展其身手。

一日，朝堂之上，气氛略显凝重。宋英宗面带期待，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眼神中满是对苏轼的赏识与信任。韩琦听后，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苏轼确有惊世之才，然此时若骤然将其置于高位，恐会引来诸多非议。”

此时，宋英宗露出疑惑的神情。韩琦接着说道：“苏轼年少得志，才华过人，若此时便进入翰林院，担任要职，难免会引人嫉妒。也会使苏轼成为众矢之的，反会让他受到不必要的牵累。”

宋英宗听后，陷入了沉思。他深知韩琦所言不无道理。韩琦见宋英宗有所动摇，又继续说道：“依臣之见，对苏轼应缓着来。先让他从基础职位做起，积累经验，熟悉朝堂事务。如此，既能让他的才华得以施展，又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待时机成熟，再委以重任，方为上策。”

宋英宗听后，微微点头。最终，他采纳了韩琦的建议，授予苏轼史官类的基础职位。

消息传到苏轼耳中，他深知，韩琦的反对并非是对自己的打压，而是出于真正的关爱。在这个复杂的朝堂之中，韩琦以他的智慧和仁德，为自己挡住了一些潜在的危机，给自己提供了一个更为稳健的成长环境。他心中暗自思忖：“韩相此举，爱人以德，实乃真正的护才之举。我定当不负他的期望，在新的职位上努力进取，日后以才学和功绩回报这份知遇之恩。”

苏轼退房

被贬常州后，苏轼在这座温婉的江南小城，正寻觅着能安放身心的居所。

一日，他偶然听闻一处宅院正待**。这宅子青瓦白墙，古雅清幽，院中还有几株苍劲的古树，枝叶繁茂。苏一见便心生欢喜，当下与卖家商议价格，虽耗资不菲，但他毫不吝惜地购买了下来。

正收拾宅院准备迁居时，忽闻得院外一阵哭声。苏顺着哭声寻去，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坐在院门口，哭得甚是伤心。

苏赶忙上前问道：“老妇人，您为何如此伤心？”老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苏，哽咽着说：“大人啊，我有一处祖宅，传了百年了，到我这一辈，却被那不孝的儿子给卖了。

苏心中一动，忙问：“老妇人，您说的祖宅，可是此处？”老妇点了点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苏听闻，心中五味杂陈。他本就心地善良，此刻见老妇如此悲痛，又想到这宅子对她而言意义非凡，自己虽已买下，但若强占，实在于心不忍。

沉思片刻后，苏派人去自己住所，取来那份房契。苏拿着房契来到老妇面前，郑重地说：“老妇人，这房契我今日便还给您。这宅子本就是您的传家之宝，我不能夺人所爱。”

老妇听闻，先是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大人，您真是大好人啊！这宅子能回到我手中，这是您的大恩大德啊。”苏赶忙上前扶起老妇，温和地说：“老妇人，快起来，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罢，苏当着老妇的面，将房契投入火盆之中。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无不交口称赞苏轼的仁义之举。

苏轼相人

一日，苏子瞻与章子厚（惇）同游南山。时值深秋，层林尽染，二人踏着满地红枫行至一处断崖。但见万仞绝壁如刀削斧凿，云雾在谷底翻涌如沸，偶有山风掠过，便卷起枯叶打着旋儿坠向深渊。

“子瞻兄何不题壁留念？”章忽然驻足，手指向崖间一方丈许平石。那石面恰似天然书案，只是需缘着半尺宽的险径攀援方至。

苏拈着胡须摇头：“此等险地，非智者所为。”话音未落，却见章解下青衫，露出内里紧束的赭色短打。他脚踏凸石，手攀藤蔓，竟如灵猿般在绝壁上腾挪。待到石前，竟从怀中取出墨匣，就着山风在石面写下“章惇到此”四字，笔锋遒劲如刀刻。

“子厚兄好胆色！”苏抚掌而笑，忽见对方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整个人悬在半空宛如断线纸鸢，心头猛地一紧。待章平安归来，他面色已沉如秋水：“子厚可知，能自轻其命者，必轻他人命？”

章正拍打衣上尘土，闻言动作一滞。他抬头望向天际盘旋的苍鹰，忽然纵声长笑：“子瞻兄多虑了，不过游戏耳！”

十年后，汴京宣德殿。新任宰相章惇将奏本重重掷在御案上：“元祐老臣皆当流放岭南！司马光已薨，亦当掘墓鞭尸！”烛火在他铁青的脸上跳动，映出眼角那道当年攀崖留下的疤痕。

流放途中的苏倚着竹杖，听闻此讯只是微微一笑。他想起那日崖边，章题字时墨汁被山风吹散，竟在石面上洇出朵朵墨梅。原来有些人的心性，早在那第一滴墨落时便已注定。

暮色四合，有归雁掠过苍穹。苏摸出怀中半块墨锭——正是当年章遗落的那块，墨身已裂，却仍透着松烟的清香。

章曾和苏一同游山，到了一处紧挨着万丈深渊的石壁旁边。章要苏轼到石壁上题字，苏轼不敢。章踩着险石爬过去，在石壁上题字。苏大为惊悚，认为章以后要是做了官，一定会杀人不眨眼，因为一个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也不会把别人的生命当回事。果如其然，后来章做了宰相，对政敌大开杀戒，甚至提议把已死的人开棺戮尸。

苏轼改诗

一个春深日暖的午后，苏东坡轻叩王安石府邸朱漆大门。门房见是当朝翰林学士，忙躬身引他入内厅小坐，又奉上香茗：“相公今日与吕惠卿大人商议新法，午后方能回府。”

苏端坐案前，见青瓷笔山上斜插着半支狼毫，案头摊着未干的墨迹。细看那诗笺上写着：“彩蝶穿花径，金莺绕画梁。明月枝头叫，黄狗卧花心。”读至末句，他眉头微蹙，手中茶盏停在半空：这“黄狗”怎会卧在花心？明月又怎会“叫”？想来是荆公近日忙于变法，诗思倦怠了。

“且让我替荆公润色此诗。”他嘴角微扬，提笔蘸墨，将后两句改为“明月当空照，黄狗卧花荫”。笔锋落处，满室生香。改罢又细读数遍，自觉比原句更合韵律，这才搁笔离去。

三日后，两人在翰林院值房相遇。王拈着胡须笑道：“子瞻可曾见过岭南的明月鸟？”见苏茫然摇头，便从袖中取出一卷《岭南异物志》：“此鸟通体雪白，唯喙如新月，夜半啼鸣如碎玉，故得此名。”

“至于黄狗...”他指尖轻点案上新摘的月季，“子瞻且看花蕊。”苏俯身细观，忽见米粒大的甲虫正伏在雌蕊深处，金翅微颤。“这虫儿名唤黄狗虫，专食花蜜，昼伏夜出。”王拈起虫儿放在掌心，“那日我写此诗时，它正趴在案头月季上呢。”

苏顿觉耳根发烫，想起自己当日改诗时的笃定模样，不禁莞尔：“荆公此诗暗藏岭南风物，倒是东坡以己度人，错改佳作了。”王却摆摆手：“子瞻此改亦见功力，若将两版并录，倒成一段诗坛佳话。”

此后每逢诗会，文人们总爱提起这桩“明月黄狗”的公案。有好事者甚至将两版诗刻在石上，置于西子湖畔，任往来行人品评。而苏东坡每经此处，总要驻足片刻，望着波光中的月影暗笑：这世间事，果真不可只凭臆断啊。

一树梨花压海棠

北宋年间，文学界有两位颇具盛名的人物，一位是豪放洒脱、才情卓绝的苏东坡，另一位则是诗坛老将、尚书都官郎中张先。

一日，张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原来是八十岁的张先要迎娶一位年仅十八的妙龄姑娘为妾。如此跨越年龄鸿沟的婚事，在文人圈里自然成了热门话题。

苏作为张的好友，早早便收到了婚礼的请柬。婚礼当日，他踏入张的府宅，只见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红绸飘舞，灯笼高挂，宾客们皆身着华服，谈笑风生。张虽已年逾古稀，但精神矍铄，身着一袭崭新的喜服，在人群中穿梭应酬，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

张本就是诗坛名家，此次婚礼所邀之人，也皆是当时文坛的大佬。一群文人雅士相聚一堂，吟诗作对、谈文论道自然是少不了的。张深知苏在文学界的地位与才华，趁着这喜庆的氛围，便拉着苏的手，笑道：“子瞻啊，今日乃我人生大喜之日，还望你以诗相贺，为我这场婚礼留下一番别样的纪念。”

苏向来洒脱不羁，听闻此言，欣然应允。他抬眼望去，只见张白发苍苍，却身姿挺拔，而身旁的新娘子则身着红装，娇羞动人，宛如春日里绽放的海棠。刹那间，灵感如泉涌般在他脑海中浮现。

苏略作思索，便朗声吟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此诗一出，众宾朋们便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笑声在厅堂中回荡，仿佛要冲破屋顶。

张老脸一红，眼神中尽是对苏才情的欣赏。而新娘子脸颊如同天边的晚霞，羞涩之情溢于言表。

此后，“一树梨花压海棠”便流传开来，成为了文人墨客之间调侃老夫少妻的经典妙句。

苏堤

“东坡处处筑苏堤”。在历史的长河中，苏轼以他那如椽巨笔，不仅在文学的天空绘就了璀璨星河，更在广袤的大地上，用智慧与担当筑起了一道道守护民生的坚固长堤，每一处苏堤，都是他为民情怀的生动见证。

熙宁十年的秋天，徐州城被一场汹涌的大水紧紧围困。洪水如猛兽般肆虐，城池岌岌可危。他迅速下达通知，组织百姓“备畚锸，蓄土石，积刍茭”，同时紧急调遣五千人投入抗洪战斗，加固城基、高筑城墙。而在水情最为严峻的城南，苏更是身先士卒，率领众人手持畚锸奔赴现场。他们从戏马台开始，一路修筑起一条长长的防洪堤，直至与城墙相连。这条长堤，守护着徐州城的安宁，让百姓免受洪水的侵害。徐州的百姓至今仍对苏感恩不已。

至元祐四年，苏来到杭州任知州。此时的西湖，因长期缺乏疏浚，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淤塞过半的湖面，湖水逐渐干涸，野草肆意生长，严重影响了周边的农业生产。第二年，他毅然决定率众疏浚西湖。他动用了二十余万民工，一场浩大的工程就此拉开。人们开除葑田，清理淤泥，努力恢复西湖的旧日风貌。在湖水最深处，苏还下令建立了三塔（今三潭映月）作为标志，为西湖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而从湖中挖出的淤泥，筑成了一条纵贯西湖的长堤。堤上，六座桥依次相连，既方便了通行，又为西湖增添了几分秀丽。后人怀着对苏的敬仰与感激，将这条长堤命名为“苏堤”。从此，苏堤成为了西湖的标志性景观之一，吸引着无数游客前来观赏。

元祐六年，苏被贬颍州（今安徽阜阳）。尽管身处逆境，他依然心系百姓。来到颍州后，他发现颍州西湖也存在淤塞的问题。于是，他再次组织人力对颍州西湖进行疏浚，并修筑了长堤。在他的努力下，颍州西湖重现了往日的清澈与美丽，百姓的生活也得到了改善。

绍圣元年，苏的人生再次遭遇重创。他被贬为远宁军节度副使，前往惠州安置。年近六旬的他，日夜兼程，千里迢迢奔赴贬所。当他踏入惠州这片土地时，迎接他的却是岭南百姓热情的欢呼与掌声。苏轼深受感动，他毫不犹豫地将皇帝赏赐的黄金拿出来，捐助疏浚西湖，并亲自参与修筑长堤工作。长堤修成的那一天，整个惠州城都沸腾了。“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日饮不散，杀尽村西鸡”。人们欢庆不已，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对苏的感激之情。这条长堤，见证了苏在逆境中依然坚守初心、为民造福的高尚品格。

苏一生，四处奔波，每到一处，都留下了苏堤的足迹。这些苏堤，如同他生命中的璀璨明珠，镶嵌在中华大地的各个角落。它们不仅是水利工程，更是苏为民情怀的永恒丰碑，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为民生福祉而不懈奋斗。

南北不二

晚唐五代以来，文人对《坛经》的研读与领悟愈发普遍且深刻。在那悠悠的历史长河中，惠能与五祖弘忍的一段对话，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照亮了无数文人墨客的心灵。

话说当年，惠能初见五祖弘忍时，弘忍大师打量着这位来自岭南的年轻人，略带质疑地说道：“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那声音中，隐隐带着对地域和身份的刻板认知。然而，惠能却目光坚定，从容答道：“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这一番话，如春风化雨，打破了地域与身份的界限，道出了佛性平等的真谛。

时光流转，苏轼这位才华横溢的文人，偶然间邂逅了《坛经》中这段充满智慧光芒的对话。那一刻，他仿佛被一道灵光击中，心中那扇关于“南北不二”的大门轰然打开。从此，这观念便深深烙印在他的心灵深处。

苏将这份感悟融入诗作中。在《闻潮阳吴子野出家》一诗里，他豪情万丈地写下“当为狮子吼，佛法无南北”。那激昂的文字，仿佛是他对佛法平等境界的呐喊。而在《送小本禅师赴法云》中，“是身如浮云，安得限南北”的诗句，又似他对世间地域隔阂的淡然一笑。

在“南北不二”观念的浸润下，苏的内心世界逐渐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开始将南北视为一个和谐的整体，这种思想在他的诗歌中如潺潺溪流般自然流淌。“人间底处有南北，纷纷鸿雁何曾冥”，他以一种豁达的眼光看待世间的南北差异，仿佛那些鸿雁的飞行轨迹，本就不应被地域所束缚。“片云会得无心否，南北东西只一天”，他又将云朵比作自己的心境，无论飘向何方，都只在一个广阔无垠的天空之下。

既然“南北”本无分别，那么随心适意的生活状态便成了苏轼的人生追求。“我行无南北，适意乃所祈”，他不再被地域的枷锁所禁锢，只愿随心而行，享受生活的每一刻。在《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中，他更是将这种思想展现得淋漓尽致：“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无论身处何方，只要内心安宁，那里便是故乡。这南北融合的思想观念以及“随缘自娱”的生活心态，如同春风拂过大地，对苏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而重要的影响。

宽容大度

苏东坡初到杭州任职时，就发生了一桩棘手的事。

一日，都商税务的官差匆匆来报，称捕获了一名逃税人。此人名叫吴味道，乃是南剑州（今福建南平）的乡贡进士。只见他神色慌张，手中紧紧抱着两大卷轴，卷轴上竟赫然写着苏东坡的名衔，目的地是京师苏辙的府第。

苏端坐在堂上，轻声问道：“卷轴之中所装何物？”吴听闻，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大人，我今年秋天有幸被推荐为乡贡进士，同乡的乡亲们念我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便凑集了十万钱作为赠别的礼物。我用这笔钱买了四百丈建阳薄丝，本想着到了京城变卖后，可做些安身立命之用。可一路上，沿途的税务官署都要抽税，我盘算着等到了京城，怕是连一半都剩不下了。”

说到此处，吴顿了顿，眼中满是惶恐与无奈，接着道：“我思来想去，当今天下最有名望且爱提携奖掖读书人的，唯有大人您和苏侍郎（苏辙）二人。我心想，纵然事情败露，以二位大人的仁德，也一定能得到宽恕。于是，我便斗胆假借了您的名衔，将这丝封了起来。哪成想，来到此地，却不知您已经先来杭州任职了。如今被官差抓住，我真是倒霉透顶，也无话可说了。”言罢，吴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

苏听后，并未动怒，而是静静地凝视着吴，目光中满是理解与怜悯。他轻声吩咐管文书的家仆：“把那旧封条除去，换上新的名衔。”家仆领命，小心翼翼地将旧封条撕下。苏又亲自附上一张笺条，上面写着“送至东京（今河南开封）竹竿巷”，随后，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又写了一封给弟弟苏辙的信，交到吴手中，说道：“前辈这回即便拿着这卷轴到上天去也无妨了，你且安心上路吧。”

吴接过信和卷轴，眼中满是感激与惊喜，他万万没想到，苏非但没责罚他，还如此贴心地为他解决了难题。他再次跪地，声音哽咽地说道：“大人之恩，没齿难忘。”

第二年春闱放榜，吴不负众望，考中了进士。他心中一直记挂着苏的恩情，待一切安排妥当后，便特地快马加鞭赶到杭州，前来答谢苏。

再次见到苏，吴深施一礼，道：“若不是您当年宽容相待，助我度过难关，哪有我今日的荣光。”苏笑着扶起吴道：“读书人当以学业为重，你能有今日之成就，是你自身努力的结果。往后，为官要清正廉洁，为百姓谋福祉才是。”

吴郑重地点了点头，将苏的教诲铭记于心。

君子之交

元祐元年，朝廷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司马光溘然长逝。这位一生为官清正、力主改革的贤相离去，让朝堂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恰逢此时，大臣们正要举行一场庄重的明堂祭拜大典。待那肃穆的仪式一完成，大臣们心急如焚，都想着能尽快赶去司马光的府邸吊丧，以表心中的哀思。

然，就在大家匆匆准备前往时，程颐却突然站了出来，拦住了众人的脚步。他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说道：“孔子曾言‘是日哭则不歌’，我们刚刚参加了明堂典礼，典礼之上想必大家心情愉悦，此刻又去吊丧家，这于礼不合啊。”程颐向来以遵循礼法、严谨守礼著称，他这一番话，虽是出于对礼法的尊崇，但在众人听来，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大臣们纷纷皱起眉头，心中虽理解程颐的出发点，却难以认同他的做法。有人忍不住反驳道：“‘哭则不歌’并不意味着‘歌则不哭’呀，这两者并非绝对的对应关系，我们此刻去吊丧，是真心缅怀司马大人，并无不妥。”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苏轼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看着程颐，调侃道：“这是枉死市上的叔孙通制订的礼法。”叔孙通是汉朝初年为刘邦制定朝仪的儒生，苏轼此言，意在讽刺程颐所遵循的礼法市井化、功利化，过于刻板、不通人情，无端被僵化规矩所限制与压抑，实属荒唐。这一番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却也让程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便是苏轼与程颐两人结怨的开端。

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堂上的事务依旧繁忙。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国家忌日，按照惯例，众大臣要一同到相国寺祷佛，以祈求国泰民安。这一次，程颐又提出了一个要求——食素。他站在人群中，神情庄重地说道：“正所谓礼法有云，守丧不可饮酒吃肉；而忌日，乃是丧事的延续，我们理应食素，以表敬意。”

苏轼一听，眉头一挑，心中暗自觉得程颐此举有些过于拘泥礼法。他走上前去，笑着责问程颐：“正叔（程颐表字），你不是向来不喜好佛教吗？为何今日却要吃素食呢？这似乎有些矛盾呀。”

程颐不慌不忙，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虽不喜佛教，但礼法不可废。忌日食素，是对逝者的尊重，也是我们作为臣子应尽的本分。”

苏轼却不以为然，他大声说道：“支持刘家的人露出左臂来罢！”此言一出，众人皆一愣。原来，苏轼此处用了《史记》中的典故，他自比为汉朝的太尉周勃，周勃是匡扶汉室、平定诸吕之乱的大功臣；而把程颐比作吕氏乱党，意在调侃程颐食素之举过于迂腐，要求大家支持他这种看似“不守礼法”却更合情理的做法。

一时间，现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范淳夫等人向来尊重程颐，遵循他的提议，选择了食素；而秦观、黄庭坚等人，觉得苏轼所言有理，依旧吃肉。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然，苏轼虽嘴上调侃程颐，心中却并无真正的怨恨。他深知程颐是个品行端正、一心为国之人，只是性格过于严谨守礼罢了。而程颐，虽被苏轼的调侃弄得有些尴尬，但也能感受到苏轼并无恶意，只是行事风格与自己大不相同。

此后，朝堂之上，两人虽依旧会因观点不同而产生争论，但苏轼始终以一种豁达宽容的心态看待程颐。他从不因之前的结怨而刻意针对程颐，反而在一些大事上，能够与程颐相互尊重、共同商议。而程颐，也在与苏轼的相处中，逐渐领略到了苏轼的才华与胸怀，对他多了几分敬佩。

东坡肉

苏轼以其卓越的文学才华闻名于世。然鲜为人知的是，这位文学大咖还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食大家。

一年，那是一个风雨如晦的五、六月间，浙西大地被连绵不绝的大雨所笼罩，太湖水位急剧上涨，泛滥成灾，洪水如猛兽般肆虐着这片富饶的土地。此时，他正担任杭州知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他迅速组织人力物力，指挥疏浚西湖。他日夜奔波在工地，与百姓们并肩作战，用智慧和汗水筑起了那道闻名遐迩的苏堤。这道长堤不仅阻挡了洪水的侵袭，更为西湖增添了一抹如诗如画的景致。

杭州的百姓们对苏的恩情铭记于心。过年时节，家家户户都抬着肥美的猪肉和醇香的美酒，到府邸给他拜年。一时间，苏的府上热闹非凡，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氛围。

面对百姓送来的猪肉，苏灵机一动，他亲自指点家人，将那肥瘦相间的猪肉精心切成整齐的方块。随后，他凭借着自己对烹饪的独特理解，采用特殊的烹饪方法，慢火细炖，让猪肉在锅中渐渐变得红酥软糯，香气四溢。当一盘盘色泽红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红烧肉端上桌时，众人都被这美味所吸引。苏笑着将烧好的红酥肉分送给前来拜年的百姓们，让大家一同品尝这份美味。

百姓们品尝后，无不赞不绝口，纷纷询问这美食叫什么名称。这肉只是苏凭自己的理解而炖制的，并没有名儿。苏便笑着道：“此肉乃东坡所创，大家就叫东坡肉吧！”从此，“东坡肉”的美名便流传开来，成为了杭州美食的一张亮丽名片，历经千年而不衰。

美食家

苏轼对美食的热爱，其实不仅仅停留在创造新菜品上，他对美食的品味和追求简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据《曲洧旧闻》记载，有一次，苏与友人围坐，谈论美食。他兴致盎然，取来一张纸，挥毫泼墨，在上面详细地列出了自己心中理想的美食盛宴。

他绘声绘色地说道：“首先，要有一盘烂蒸同州羊羔，那羊羔肉需蒸得恰到好处，肉质鲜嫩多汁，入口即化。再灌上香浓的杏酪香梗，杏酪的香甜与香梗的清新相互交融，为羊羔肉增添了别样的风味。接着，再上一盘蒸子鹅，子鹅肉质紧实，肥而不腻，经过精心蒸制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还有那吴兴庖人亲手斫制的松江鲙，鱼片薄如蝉翼，晶莹剔透，入口鲜嫩爽滑，仿佛将整个松江的美味都凝聚在了这一块块鱼片中。”

说到这里，苏闭上眼睛，仿佛已经沉浸在了这美味的世界中。他接着又说：“待大家吃得心满意足之后，再用庐山玉帘泉的泉水，烹煮那曾坑斗品茶。玉帘泉的泉水清澈甘冽，曾坑斗品茶更是茶中珍品，二者相合，泡出的茶汤香气馥郁，滋味醇厚。少焉，解衣仰卧，放松身心，再让人诵读五柳先生的《归田园居》，在诗意的氛围中，品味着美食与香茗，这日子，亦足以一笑也！”

友人们听后，无不为苏对美食的精致追求和浪漫情怀所折服。苏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将美食与生活、文学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品尝美食的过程中，感受着生活的美好，用文字记录下这份独特的体验。

雷州西湖

广东雷州西湖，如诗如画，堪称一处胜境。它原名罗湖，其历史可追溯至北宋，而真正让它声名远扬、焕发出独特魅力的，则是苏轼兄弟与它的一段奇缘。

宋绍圣七年，苏轼被贬儋州。他带着满心的疲惫与沧桑，从惠州一路千里跋涉而至。这一路，山高水远，荆棘丛生，其艰辛与困苦可想而知。然，就在途经雷州时，命运悄然为他打开了一扇温暖的窗，让他与阔别已久的弟弟苏辙意外邂逅。

苏辙，同样因朝廷贬谪，被放逐到雷州。兄弟俩久别重逢，那一刻，悲喜如潮水般在心头翻涌。他们紧紧相拥，眼中满是对彼此的牵挂与思念。那些被贬谪的痛苦、仕途的坎坷，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

为了舒缓心中的郁结，也为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聚，兄弟俩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同前往罗湖泛舟。当他们踏上那艘小船，轻轻划动船桨，罗湖的美景便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呈现在眼前。湖水碧波荡漾，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湖岸边，垂柳依依，随风摇曳。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弟兄俩被这秀丽的风光深深吸引。他们忘却了尘世的烦恼，忘却了仕途的失意，只沉浸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里。

不知不觉，夕阳的余晖洒在了湖面上，给整个罗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他俩游兴未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小船，来到湖滨的天宁禅寺小歇。走进禅寺，古朴的建筑、悠扬的钟声，让他们的心灵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宁静与慰藉。

苏轼游趣尚浓，心中涌动着无限的感慨。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在纸上挥毫泼墨，写下了“万山第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这四字，不仅是对罗湖美景的高度赞美，更是他豁达乐观心境的体现。在他眼中，罗湖的美，胜过了万山，是世间难得的瑰宝。

自那后，罗湖便因苏轼兄弟的这次醉游而声名远扬。人们为了纪念这段佳话，将罗湖更名为西湖。从此，雷州西湖便承载着苏轼兄弟的深情厚谊，成为了雷州的一张文化名片。

如今，当我们漫步在雷州西湖畔，依然能感受到那股穿越千年的文化气息。湖水依旧碧波荡漾，垂柳依旧随风摇曳。而那“万山第一”的题字，也如同一座不朽的丰碑，永远铭刻在人们的心中，激励着后人去追寻那份豁达与乐观，去领略生活中的美好与诗意。

朝云识我

苏东坡的才情与豁达为世人所敬仰，而他与朝云间那段深情厚谊，更如一首动人的诗篇，流传千古。

一日，阳光慵懒地洒在庭院，苏饭后惬意地拍着圆滚滚的肚皮，饶有兴致地问身旁的左右侍婢：“你们说说，我这肚子里装着都是些什么呀？”一个伶俐的侍婢抢先答道：“学士腹中定是满腹锦绣文章！”另一个侍婢也不甘示弱，高声说道：“学士见识广博，定是装着经天纬地的见识呢！”苏听后，微微摇头，嘴角虽带着笑意，却难掩眼中的一丝落寞。

这时，王朝云款步上前，她眉眼间透着聪慧与温婉，朗声道：“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此言一出，苏先是一怔，随即仰天大笑，连声道：“知我者，朝云也！”

苏的词作《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堪称传诵一时的经典。朝云常常轻启朱唇，为苏吟唱这首词。那婉转的歌声，如潺潺溪流，淌过苏的心田。每当唱至“枝上柳绵吹又少”时，朝云总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歌声，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悲从中来，恸哭不已。她哽咽着说：“我实在无法唱完，尤其是那‘天涯何处无芳草’一句，句中蕴含的悲情，让我心如刀绞。”

苏望着朝云，心中满是感动与怜惜。他深知，朝云有着如此敏锐的感受力和洞察力，她不仅仅是自己的侍妾，更是自己灵魂深处的知音。也正因如此，朝云离世后，苏轼竟“终生不复听此词”，那每一个音符，都承载着他们间太多的回忆与深情，每一次聆听，都如揭开尚未愈合的伤疤，痛彻心扉。

元丰六年，一个充满希望与喜悦的时刻，朝云为苏生下一子。苏望着襁褓中的婴儿，心中感慨万千，为孩儿取名遯儿。“遯”即“遁”，这个名字，饱含着苏此时的心境。历经官场的沉浮与磨难，他已无意再卷入那纷繁复杂的政治漩涡，只愿守着这份宁静与淡泊，与家人相伴余生。

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苏被贬惠阳时，已年近花甲。尽管他依旧保持着“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乐观放达，但人们都明白，他在政治上已如折翼的鸟儿，很难再展翅高飞，东山再起。随着家势的每况愈下，曾经簇拥在他身边的侍儿姬妾，或因生活的压力，或因对未来的迷茫，都陆续散去。曾经热闹非凡的庭院，渐渐变得冷冷清清，唯有朝云，始终不离不弃，坚定地陪伴在苏身边，成为苏在困境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苏到惠阳的第三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如恶魔般肆虐。朝云不幸染病，尽管苏四处寻医问药，悉心照料，但终究无力回天。朝云还是没能战胜病魔，年仅34岁便香消玉殒。那一刻，苏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紧紧握着朝云逐渐冰冷的手，泣不成声。

朝云走后，苏常常独自坐在庭院中，望着朝云曾经吟唱过的地方，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深情地写下：“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更思卿。” 这无奈而深情的低语，如一声叹息，穿越时空，诉说着他对朝云无尽的思念与眷恋。

河东狮吼

一年，一场“乌台诗案”，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将苏东坡卷入了命运的低谷。他被贬至黄州，担任团练副使一职。初到黄州，人生地不熟，苏心中难免有些落寞与孤寂。

就在他努力适应这陌生的环境时，一次偶然的相遇，让他结识了陈季常。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很快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陈居住在龙丘，他的府邸有个雅致的名字：濯锦池。这处宅子宽敞华丽，庭院错落有致，仿佛一座世外桃源。陈生性洒脱，喜爱热闹。每当有客人来访，他便会请些歌妓们载歌载舞，以歌舞盛宴款待宾朋，那场面热闹非凡。

然，陈家中却有一位“厉害角色”：他的妻子柳氏。柳氏性情暴躁，又善妒。每当陈沉浸在欢歌宴舞、谈笑风生时，柳氏的醋意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只见她手持木杖，气势汹汹地冲进宴客处，大喊大叫。她用力地捶打墙壁，“砰砰砰”的声响震得人心慌意乱，让原本欢乐的氛围瞬间变得尴尬无比。陈在众人面前被妻子这般折腾，常常窘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苏目睹了好友的这般遭遇，心中觉得既好笑又有点同情。于是，他灵感乍现，挥笔写下了一首诗来取笑陈：“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在这首诗里，“河东”乃是柳氏的郡望，借此暗指柳氏；“狮子吼”一词源自佛教，原本是指“如来正声”，寓意着威严庄重。苏东坡巧妙地将这两个元素结合在一起，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柳氏发怒时的可怕场景，以及陈在妻子威严下的狼狈模样。

后来，宋代著名的学者洪迈听闻了这个有趣的故事，觉得十分新奇，便将它写进了自己的著作《容斋三笔》中。随着这本书的广泛流传，“河东狮吼”的故事也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千家万户，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自此，“河东狮吼”这个典故便确立了下来，用来形容那些凶悍泼辣、嫉妒心强的妻子，一直流传至今。

死了好

苏轼一生跌宕起伏，历经无数风雨沧桑。到了晚年，他身体每况愈下，疾病缠身，深知自己大限将至。

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晚，昏黄的烛光在房间里摇曳不定，仿佛也在为这位文学巨匠的即将离去而黯然神伤。苏老虚弱地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却目光深邃。环伺在床边的几个儿子，个个神情悲戚，眼眶中满含着泪水，却又强忍着不让它流下，生怕惊扰了父亲最后的时光。

苏老缓缓地将目光从每个儿子脸上扫过，那目光中既有对尘世的不舍，又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超脱。他轻轻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虽弱却清晰：“你们说，死了好不好？！”

这话一出，几个儿子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突然，小儿子苏过眼睛一亮，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又俏皮的笑容，他抢着答道：“一定很好！”

苏老一听，原本黯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问道：“你怎知道好呢？！”

苏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您想啊，若是不好，那些死去的人还不都回来了？。您瞧瞧，千百年下来没一个人回来，可见死了一定很好！”

小儿子一番认真的解答，让苏老也现出了一抹难得的笑意。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欣慰，仿佛在小儿子这看似天真却又充满哲理的话语中，找到了对生死的一种豁达解读。

佛禅因缘

苏东坡自号东坡居士。这个号不仅频繁出现在他的诗文署名中，更如一条无形之线，串联起他与佛禅间千丝万缕的奇妙缘分。

那时，禅宗思想如春风化雨，在世间广泛传播，深入人心。而苏正值政治失意之际，远离朝廷的喧嚣与纷争，仿佛一只折翼的鸿鹄，在人生的低谷徘徊。或许正是这份失意，让他在茫茫尘世中寻得了一方心灵的净土——佛禅。他自觉地敞开心扉，接纳佛禅思想的润泽，并如海绵吸水般将其融会贯通，巧妙地融入自己的诗词创作中。

禅宗对苏诗的影响，犹如春风拂面。它赋予了苏诗更为深邃的精神境界，让诗歌不再是简单的文字堆砌，而是蕴含着对人生、对宇宙的深刻思考。同时，也使苏诗洋溢着更为洒脱的人生情怀，即便身处困境，也能以豁达之态笑对人生。在学佛的漫漫长路上，苏主要汲取了华严宗“圆融无碍”的宇宙观，仿佛为他的心灵打开了一扇通往广阔宇宙的大门，让他领略到世间万物相互依存、和谐共生的美妙；还吸纳了禅宗心性本净、见性成佛的顿悟学说，如同在黑暗中寻得了一盏明灯，指引他走向内心深处的宁静与澄明。由此，他逐渐形成了空静圆通的宇宙观和人生观。

在黄州的日子里，苏与金山寺住持佛印禅师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们相互往来，谈诗论道，在佛禅的智慧海洋中畅游。

一日，苏灵感突发，挥毫泼墨，写下一首诗偈：“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这短短几句诗，尽显他对佛禅境界的追求与向往。写罢，他满心欢喜地将诗偈呈给佛印禅师，期待能得到禅师的认可与赞赏。

禅师看后，却提笔批下“放屁”二字，然后嘱咐书童将诗偈带回。苏见后，顿时大怒。他想：“我这般用心写就的诗偈，竟被如此轻视！”他立即过江，要找禅师问个明白。

见到禅师后，苏满脸怒气，正欲发作。禅师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学士，学士，您不是‘八风吹不动’了吗，怎又一‘屁’就打过了江？”苏闻言，随即恍然大悟，羞愧地低下了头。原来，“八风吹不动”出自《佛地经论》卷五，诗僧寒山的诗歌中亦有此句。这“八风”，乃是佛教用语，指称、讥、毁、誉、利、衰、苦、乐八种境界的风。这八种境界，如同狂风巨浪，能轻易扰乱人的内心。而东坡自以为已达到“八风吹不动”的境界，却因禅师的一句戏骂便怒而过江，可见他尚未真正做到内心的平静与超脱。这一番机锋对答，让苏对佛禅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时光流转，苏的生命逐渐走到了尽头。在这最后的时刻，僧友维林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给予他温暖与慰藉。

在绝笔诗《答径山琳长老》中，苏写道：“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一日一千偈，电往那容诘。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诗中，不仅有对生命“无身则无疾”这种《金刚经》式的禅辩，仿佛在探讨生命的本质与真谛；更有对于生老病死之苦的超脱，宛如一只挣脱牢笼的飞鸟，飞向自由的天空。这，也是苏轼思想臻于至境的表达，是他一生与佛禅结缘的深刻总结。

咏苏东坡三首

一

苏子高才贯九重，辞华焕彩映飞鸿。乌台冤案情难挫，赤壁豪词气自融。

宦海浮沉心未改，田园寄趣意犹浓。名扬千古垂青史，一代文宗万世崇。

二

宦海惊涛几度逢，心牵百姓誉荣膺。杭城治水功勋著，徐郡安民德惠恒。

谪处犹思黎庶苦，行时每念稻粱丰。千秋青史英名在，世上无停赞美声。

三

蓝天碧海任翱翔，独傲文坛绣锦章。赤壁豪情惊宿鹭，黄州雅绘染秋霜。

杭堤疏浚功垂史，密郡安民誉满疆。德艺双馨昭日月，千秋共仰美名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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