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是辣的（汝南县韩庄初中 肖永成）

姥姥年龄大了，病也越来越重了。我每次去看姥姥，不是舅舅用架子车拉着姥姥看病去了，就是姥姥躺在床上在低低呻吟。

姥姥卧病在床，并没有因为她的病，向舅舅提什么要求，而是一直在絮叨絮叨这个，念叨念叨那个。每次谁来看她、陪她一会儿，若是小孩子，她就把小孩子家里问个遍；若是大人，那十有八九就是和她一起一次次回忆过去的陈谷子、烂秕子的往事。

姥姥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姨姥，经常让人用架子车拉着她来看姥姥。姨姥有个儿子我叫林舅的，他远在广州部队里，两三年还不回来一趟。林舅对姥姥非常尊敬，他想念母亲和姨母时，就经常给她们写信。每当姥姥收到林舅的来信，她就压在枕头下，那时我才读小学三年级，只要我去看她，头一件事就是给她读一读林舅的来信。

“毛毛，来，给姥姥读读恁林舅的信……还是俺毛毛的字门儿深，读的又顺口又朗利……”未读信之前，姥姥总是先做一番评论，无论在场有多少人，必须得一一表示认可之后，这才开始让我给她读信。

“尊敬的姨母大人，您好！外甥远在……”

“看看，看看，多孝顺的孩子，孩子远在千里之外，还一直挂念着俺……唉，唉，啥时候回来呀，回来了我一定给孩子做顿好吃的。”

每次读信，无论才开头，还是读到中间，姥姥总要打断好几次。姥姥的话，总是自言自语的，但听见的人，总是眼眶的泪水直打转儿。

八月十五那天，林舅从广州回来了。晚上，娘领着我去姥姥家，不仅是看看姥姥，也是想给林舅接触一下。林舅的毛笔小楷字写得很好，每次来信，姥姥都是让我念了信后，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上几遍，让我好好学学，长大了也像林舅一样有出息。

到了姥姥家，林舅拉着我的手坐在姥姥的大木床边上。姥姥看见我，吃力地抬动一下胳膊，我赶紧往姥姥身子边挪了挪。姥姥用枯瘦如柴的手，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角，示意我再往她身边靠近一下。这时，只见姥姥的手在枕头边摸了几下，很快，姥姥摸出了一支长长的、弯弯的、黄黄的东西。姥姥没说话，她把这东西直接塞到我手里。我不知道姥姥给我的东西叫什么名字，直觉认为这可能是吃的，就下意识地放到鼻子上闻了闻，又很快地把东西放在姥姥的枕边了。

“毛毛，吃吧，这是恁姥姥专门给你留的，长这么大了，还没吃过香蕉吧？”

哦，原来这就是香蕉呀！我心里猛地惊喜一下，像是一下子增长了好多见识一样。林舅看我把香蕉又放到姥姥枕边了，就站起身，拿起香蕉又放在了我的手里。

“吃吧，人家说香蕉又面又甜地，孩儿头一回吃，尝尝啥味儿。”

娘说着，从我手里拿过那支香蕉，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又很快地放在我手里。

我拿起香蕉，仔细端详了一下，一股香香地、甜甜的味道一直往鼻孔里钻，我真想咬一口，实实在在地享受一下这种人间美味。可是，我翻来复去地看了又看这支香蕉，却就是不知如何下口，只好拿着香蕉，对着林舅傻傻地笑了起来。

林舅突然明白了似的，从我手里拿过那支香蕉，很麻利地把香蕉的皮剥了几下，瞬间几绺香蕉皮垂下，一支白白的香蕉肉散发出了更浓的香甜气味，我不由地嘴里溢满了口水。我接过林舅递过来的香蕉，悄悄咽了一下口水，把香蕉放在姥姥的嘴边。

“孩子，姥姥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吃吧，吃了好好学习，将来长大有出息了，带你娘到大城市里转转，给你娘多买点好吃的……”

听了姥姥的话，我又看了林舅一眼，赶紧拿着香蕉蹲在娘的跟前，说：“娘，你也没吃过香蕉呀，你吃一口吧！”

“孩子，娘活半辈子了，啥没吃过呀，你吃吧——哦，给你弟弟留一点。”

娘从我手里接过香蕉，把香蕉递到我嘴边，我小心地咬下一小口，嘴、唇、舌配合才轻轻一动，口中的香蕉汁就咽下去了。一霎时，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味觉，内心也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我故意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看娘，看看林舅，又看看姥姥。

“姥姥，俺娘说香蕉又面又甜，我刚才吃一口才知道，香蕉的味儿怎么是辣的呀？”

“辣的，真是辣的吗？这傻孩子怕是甜辣不分吧！”姥姥听了我的话，满脸疑惑地说。

“老姨，毛毛这孩子是不是甜辣不分，叫俺姐吃一口尝尝不就知道了。”林舅说着，站起来，背过身，向姥姥示了一个眼色。

“对对，让俺娘尝一口，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辣的。”

我迅速把香蕉递到娘的嘴边，娘咬下一丁点，抿抿嘴，轻轻咽了一下，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

多年之后，我考上学，又参加了工作，每次回家看老娘，我都少不了买一提香蕉。当孙子辈们围在奶奶身边吃香蕉时，总会问：“奶奶，俺大伯小时候咋说香蕉是辣的呀？”

娘总是微笑地看着我说：“我也不记得了，你们还是问问你大伯吧。”

【作者简介】肖永成，男，河南省汝南县韩庄镇西肖屯村人。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驻马店市作家协会会员、汝南县作家协会理事、天中山教师笔会网站副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