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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我起来履行职责:巡视墓穴。我抬头看到白色的太阳团团旋转,侧耳听到边境上人声如潮,我知道那是两国的边民恢复了中断多年的贸易,正像一首歌里唱的,“你尸骨未寒,世事已大变”。墓地里树木葱笼,鸟声稠密,白色的鸟粪如稀疏的冰雹,降落到我们的坟墓上。我嗅着从鸟儿羽毛深处散发出来的腥热气味,从一个墓穴走到另一个墓穴。各个墓穴里都黑着,只有“死魂灵”的墓穴里射出绿色的萤火虫光。他的勤奋精神使我感动,但大白天应该熄灭萤火虫,这是规定。我走近他的墓穴,举拳欲敲门壁,忽听里边传出抽泣之声。战士哭泣,思想有问题。我敲一下门壁,大声问:
“华中光,你干什么?”
他不回答,突然嚎啕大哭,还用拳头把墓壁捶得嗵嗵响。
一只乌鸦抖着翅膀飞来,显然想落到华中光的墓穴上。我一巴掌过去,乌鸦侧着翅膀躲开了。你不知道,我们最忌讳乌鸦落到墓穴顶上,它身上的秽气能渗透墓壁,使我们的住所里空气污浊。五连的值星排长在他们连的墓穴间巡逻,远远地对我打了个招呼。你认识他——三十二团那位笛子大王,外号“铁笛仙”,仗着会吹笛子,在新兵连时狂得像一根光棍xx巴,我们跟他干过一架,你忘了吗?——我学两声蟋蟀叫回答他,他举笛至嘴,吹出一串黄鹂声,转到树后去了。
华中光的哭闹声愈来愈大,我敲着门壁,喊道:
“华中光,开门!开门!大白天你嚎什么?”
华中光不理睬我,继续哭嚎,哭得像活人一模一样,听得我毛骨悚然,这真是:正午闻人哭,死鬼心也寒!怎么办?你让我破门而入?破不了啊,一色的铁门钢栓,混凝土浇涛,破不了。我敲响罗二虎的墓门:
“连长开门!”
他把门拉开一条缝,问:
“谁,大白天的,干什么呀!”
“我,指导员,咱开个会吧,华中光闭门嚎啕大哭,我看他要出问题。”
“这小子,我看着他就不顺眼,舞文弄墨是活人的事,他弄什么?愿意哭就让他哭去,活人能哭死,死人难道能哭活不成!”罗二虎嘟嘟哝哝地说。
我愤怒地说:
“罗二虎,这像个连长的话吗?活着你假积极,死了你真落后!”
罗二虎一看我动了怒,狡猾地说:
“我不过说几句气话罢了,当兵这么多年,基本的觉悟还是有的。不为他负责也要为活人负责,决不能让他弄出事来给活人增添麻烦。通讯员,召集干部开会。”
一排长二排长三排长四排长司务长到齐了。我简短介绍了情况,大家七嘴八舌,定出几条措施,一是对门喊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二是封锁消息不要让友邻连队知道。一排长是在云南插过队的知青,经历过知青闹回城的大场面,知道什么叫做群情激昂。要是埋葬在这里的战士们一齐哭叫,闹着回老家,闹着要活,那将是极大的麻烦。
我们悄悄包围了华中光的墓穴,跷腿蹑脚,气氛像端炮楼,四下里还派了岗哨,防止活人潜入看热闹。安排了华中光的老乡二排长劝他。二排长个头不高,生着两只蓝汪汪的圆眼睛,圆圆的小鼻子,粉嘟嘟的小嘴巴,一头柔软的淡黄头发。他说起话来轻言慢语、奶声奶气,极其温柔甜蜜,天生一个攻心糖弹。他把嘴贴到门的缝隙上,鼓动如簧如珠之舌,空气中立即漾溢开蜂蜜的甘甜味道:
“中光啊,我的好兄弟,我是姜宝珠啊。你别哭了,听兄弟我说几句话,你的哭声像几把锋利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碎了我的心。你先别哭,听兄弟说,我知道你想回家,弟兄们谁不想家?可我们活着时咬钢嚼铁,死了也要坦坦荡荡。好了,我不讲大道理了,大道理你比我懂得多。咱说几句大实话吧。兄弟,你想回家,难道我不想回家吗?我年迈的爹娘还在咱老家活着,我爹有痨病,一动就喘不上气,干不了活,虽说政府有补助,可光靠补助也不行,还得种地。种地靠谁?靠俺娘。战前你探家,到俺家里看过,那时俺老婆还在,地里的活她能干。你说她很辛苦,种了二亩棉花,背着个药桶子整天打药,把刚满月的孩子扔在家里。你说她满身毒药味,溢出的乳汁把胸前的衣裳湿了两大片。孩子在家里由老娘看着,咱穷当兵的家庭,买不起奶粉、麦乳精之类高级东西,孩子饿了、渴了,老娘就嚼几块饼干吐到她嘴里,连开水都没有,馏干粮时的锅底水,装在那把不保温的破暖瓶里,一开塞子就能闻到刺鼻的怪味。孩子就喝这种水……兄弟,你没有忘记吧?你向我述说我家里情景时,我哭得满脸都是泪……当时我就想,我怎么这么窝囊这么没本事?让爹娘、老婆孩子在家里受那样的苦难?哭过了就恨自己,我当时对你说:中光,像咱这样的不配找老婆不配结婚更不配给孩子当爹。都是孩子,生在富贵之家,吃牛奶吃面包穿新衣戴新帽,生在咱这样的家庭,吃什么?穿什么?嗨!”
“你回队后,我回家探亲,家里的情况比你说的还要糟糕。爹更老了娘也更老了,孩子黑干枯瘦像只钻灶洞的猫。破屋烂舍,一地鸡屎。锅里扔着几只脏碗,锅台上扔着两块地瓜。爹咳着喘着去放牛,娘背着我的女儿,挪动着两只小脚绕着院子转圈,孩子哑哑着嗓子哭,有气无力。进门叫了一声娘,泪就涌了出来。娘一看是我,兴奋得浑身哆嗦,差点把孩子掉在地上。她把孩子从背后转到胸前,对孩子说:‘盼盼,看看是谁回来了?这就是你的爹!叫爹,快叫爹吧!’女儿满脸灰垢,流着清鼻涕,把一只小脏手塞到嘴里吃着,口水把脸前的肚兜兜都沾湿了。娘说:‘她不认识你。’是啊,从她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的面,怎么能认识?娘说:‘盼盼,让你爹抱抱你吧!’我扔下行李,从娘手里接过女儿。她吃着手,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小儿语,一声也不哭。娘感叹一声,说:‘到底是骨血,一点也不认生。’这就是我的女儿?抱着她我感到绝望极了,心里一片废墟。已是秋天了,树上已有焦黄的叶片滴溜溜落下,风萧萧,长空雁鸣,可这不足半岁的孩子只穿着一件遮住肚脐眼的小兜兜,光着屁股赤着脚,冻得冰冰凉。她的腿上屁股上有一块块的青,我问娘:‘这是怎么弄的?’娘回答道:‘生下来就这样,她前世欠了阎王爷的债,让小鬼用板子打的。’我说:‘该给她穿条裤子啦。’娘说:‘又是拉又是尿的,能晚穿一天就晚穿一天。’我说:‘别冻坏了她。’娘说:‘冻不坏冻不坏,冻不破咸菜瓮,冻不坏孩子腚。’后来她哼哼唧唧哭起来!娘说:‘她渴了,喂点水吧。’娘从水缸里舀了半碗浑水,吹吹土,把碗触到她的嘴边,说:‘盼盼喝水呀盼盼喝水。’她叼着碗沿,喝了几口,不喝了,还哭。我说:‘没有热水?’娘说:‘暖瓶胆炸了’……”
“中光,你说当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咱在部队吃大米白面,孩子在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你知道咱老家的水既含氟又含碱,比中药汤子还难喝,孩子怎么能愿意喝?她哭,娘说:‘这个小东西八成是饿了,抱她进屋吧,弄点东西给她吃。’娘从锅后掐了一口玉米面饼子,嚼成糊状,从盐罐子里捏了点盐末撒上,然后硬抹到她的嘴里去。她挣扎着、哭着,咳嗽着,终于把这口撒了盐末的糊糊咽了下去。我哀求着:‘娘,别喂她了吧……’娘说:‘不喂怎么行?这孩子吃哭食,像你小时一样。’娘又嚼了一口饼子抹到她的嘴里,这次她呛了,吭吭吭,像个小老头一样咳嗽着,脸憋得青紫,好一阵才缓过来。娘说:‘行喽行喽,不喂了,等她娘回来吃奶吧。’我问:‘她娘什么时候能回来?’娘抬头看看西沉的太阳,说:‘还得会儿,棉花开白了地,一起风甩了鞭就没法弄了,夜里还有贼偷,你爹天天夜里蹲在地头上守着,守着还被人偷了一些去。唉,这庄户日子真是不容易过噢。’娘擦擦眼说,‘原指望你能出去混上个一官半职的,挣钱多少不说,我跟你爹脸上也光彩光彩。转眼两年过去,看来没什么指望啦。实在不行就回来吧,这样下去把你媳妇也毁了。我跟你爹也没几年活头了,看着你们夫妻团圆了,死了也就没心事了。回去跟你们领导说说吧。不是爹娘落后,早往年闹八路那阵,娘整夜不困觉给八路碾小米子烙煎饼,也没发过一句怨言,现如今不行喽……’待一会儿娘说:‘你抱着她出去转转吧,我该做饭了。你爹在河堤那边放牛,你去看看吧。’”
“我抱着盼盼,百感交集地朝河堤走去。盼盼咿咿呀呀地哼唧着,已经有气无力。我突然觉得这孩子要死,心里恐惧得要命,忙解开纽扣,脱下军上衣,把她包起来。站在高高的河堤上,看到那一轮红日大如磨盘,正飞快地沉没,冰凉的红光辉映着河底坑坑洼洼中的积水,宛若红色的冰。我感到浑身发冷。河堤上蹲着几个老头,其中一个瘦如干柴,满头白发,那就是我的爹。我朝他们走去,腿像石柱子一样僵硬沉重。我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已经站了起来,连爹在内一共有三个老头,都是我的叔叔辈的,问候寒暄过,那两个老人就逗盼盼,让她叫爷爷。那个红光满面的胖老头,儿子在县里当官,明显的气魄不一样,说起部队里的事,他也很内行似的说:‘叫你爹出点血吧,买点稀罕东西带回去,连长指导员之类的送送,管用的。军队地方一个理,这个我懂。’爹嗫嚅着:‘哪里还有血出?没有血啦,用扎枪攮上两个透眼也淌不出几滴血啦,眼见着连买盐的钱都没有了……’胖老头说:‘老兄弟,这就是你糊涂不明白啦!钱还有白花的吗?没有,钱没有白花的!十车大粪下了地,春天不长秋天长,早晚要使劲。信我的话,宝珠这次回去,你豁出去三百块,打点打点,赶明儿宝珠提拔成军官,钱是大把地挣,亏不了你的本!’他嗓音宏亮,震得我的耳朵嗡嗡响。爹说:‘二哥说的话一句瞎的也没有,只有我——’爹指指瘦骨嶙嶙的胸脯,说,‘把我卖了也不值三百块钱呐!’胖老头说:‘我知道你没有钱。活人能叫尿憋死?没有就借嘛!等到宝珠提拔成军官,连本带利一齐还!’爹苦笑着说:‘能借到钱不算穷人家。就我这个样,谁见了不躲得远远的?嗨,算了,命里有时总会有,命里没有莫强求。自己闯去吧,穷人家的孩子,别起心太高,出去混两年,吃几天好汤饭,穿二年新衣衫,也不枉为人一世。混好了是老天爷开眼,祖宗坟上冒青烟,混不好也是该当的,回家来刨着土坷垃挣口饭吃,祖祖辈辈一茬人不都小的熬大大的熬老老的熬死,一把黄土盖住眼,完了事喽。’胖老头说:‘听听你说这些话,丧气不丧气?咱宝珠一表人材,终不像个土坷垃里找食吃的鸟,人活着,就要憋足心劲往上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说俺家胜利吧,在县里打杂那阵子,也是低头耷拉角,我就给他打气、鼓劲,卖了一头肥猪,杀了三棵梧桐树,凑了三百零几块钱,买上烟呀酒呀,管用的领导都打点到了,等到机构改革,一下子提成了局长!管着好几千人!车坐明盖的,烟抽带把的,酒喝铁罐的,吃饭是七个碟子八个碗,吃一看二眼观三,家里养着一条大狼狗,吃肉吃鱼、吃得毛眼儿流油,叫起来不是汪汪汪,是哐哐哐,哪里是条狗?活脱脱一匹老虎。老婆孩子享的福像山一样高像海一样深,难得那小子有孝心,把我接了去,住了三天住不下去了,咱天生一副穷骨头,享不了那么大的福……’”
“我知道他短时间内不会结束他的话,便说:‘爹,咱家去吧?’爹说:‘家去啦,二哥,您坐着。’胖老头说:‘宝珠大侄子,回家和你爹好好合计合计,舍不出孩子套不到狼,挂不上蛐蟮鱼不会咬钩,你会有大出息的,我的眼力向来是一等一的……’爹起身去捉牛。牛在河堤的漫坡挑挑拣拣地吃草,缰绳盘在角上,显得格外自由。夕阳照着我的爹,使我的爹像个金人,使我爹的影子拖得很长。我托着我的女儿,心如苍凉的荒原,眼睛越过河堤对面稀疏的树木,看到那一片片白棉如雪的大地。蚂蚁般的人们还在地里劳碌着,那其中有我的妻子。十几小时没吃一点奶水的女儿在我的手上睡着了。她睡得很不安宁,不时地抽搐着。我在清凉的空气中,嗅到我女儿身上的腥臭味儿……”
“直到天黑透了,我老婆才回来。她扔下沉重的棉花包,冷冷地跟我打个招呼,顾不上吃饭,把孩子抢过去。孩子焦急地拱着她的胸脯,寻找吃的,终于找到了,我听到她一边吮吸一边哼哼着。在黄昏的油灯下,我老婆闭着眼睛,坐在小板凳上,脸色蜡黄,一动不动,由着我女儿嘴吸、手抓、脚蹬……女儿在她怀里睡着了。她睁开眼睛,把孩子放在跳蚤猖獗的炕头下。娘说:‘盼盼她娘,吃饭吧。’她应了一声,在鸡喝水的盆子里洗了一秒钟手,在黑色的毛巾上擦擦,搭毛巾时,惊动了伏在绳上休息的几百只苍蝇,它们在微弱的油灯光芒中嗡嗡飞行,一刻钟后复归平静。晚风从田野里吹来,带着浓重的腐败味道。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摇曳着,随时都会熄灭的可怜样子。娘又催:‘吃饭吧。’小饭桌摆在娘的炕上,桌上有一个蒜臼子,一个酱碟子。爹蹲在炕头上,一边咳嗽一边抽旱烟。娘说:‘咳嗽就别抽了。’爹不吱声,眼睛在烟锅暗红火焰的辉映下,一闪一闪地亮着。娘说:‘盼盼的娘,你开锅拾掇吧,我的腿痛得站不住了。’娘手把着炕沿,爬到炕上。妻子揭开锅,端上一盆剩地瓜,从锅底舀了两碗馏锅水……算了,我嗦这些干什么?一转眼十天过去,该走了。爹哭娘也哭,她像生离死别。我的老婆没有哭,抱着盼盼,像个木头人一样……我摸摸女儿的脸,说:‘盼盼,顶多再有半年,爹就回来啦……’这时我老婆的泪水咕嘟冒了出来……谁知道,这一去……”
“别说了!”不是华中光喊叫,是我在喊叫,姜宝珠这一番哭诉,简直是代我诉苦,“赵金兄弟,我的家庭你知底,跟姜宝珠一模一样。”
“不,我要说,”姜宝珠拍拍门,对着房间里早已停止嚎啕的华中光喊,“中光,你孬好还有一个哥哥在家,父母也健康,没结婚无牵挂,你闹什么?”
华中光哇啦啦一声大哭,扑出来,搂住姜宝珠,说:
“宝珠别说了,你的话不像剪刀像粉碎机,把我的心给研成了肉酱……”
我和罗二虎挤进他的墓穴。空间狭小,容不得多人,几个干部便傍在边上往里看。野草和松树的根从外边扎进来,弯弯曲曲、丝丝缕缕,像章鱼的腿,鲇鱼的须,灵敏机智,要拔掉它们,要斩断它们如同“白日”做梦。在这些树根草根中,华中光垒了一个大土墩子,一个小墩子。一纱布口袋萤火虫从一根树根上悬挂下来,碧绿的光芒照在一张摊开的报纸上。
华中光挤过来,说:
“各位连首长,其实我大白天嚎哭并不是想回家,你们家里的情况都比我家里的情况艰难得多,你们尚且能安心在这里坚守,永远不再回去,我有什么理由回去?我的嚎哭是因为这张报纸。”
罗连长斜了一眼那张油污的破报,说:
“什么破报纸,让你这样难过?”
“这报纸上刊载了一条消息,看着看着,我就控制不住了。”
“什么消息?”罗连长问。
华中光将报纸递到罗连长手里,说:
“您自己看吧。”
我也把头凑过去,看到残缺不全的报纸上刊载了一条残缺不全的消息,大概的意思是说,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中越两国即将恢复关系正常化。我不屑一顾地说:
“这样一条消息,也值得你这样哭嚎?”
“指导员,”华中光含着眼泪说,“我越想越感到死得冤枉。”
“你这个同志,思想很成问题吗!”罗连长严肃地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人跟人之间是这样,国家与国家之间也是这样。矛盾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就得打;打到一定的程度,必然就要停。不打也就没有今天的和平。懂了没有?”
“不懂。”华中光摇着头说。
“不懂也没关系,国家大事,用不着老百姓操心,更用不着死人操心。”罗连长说。
“可是……”华中光还想嗦,我截断他的话头,说:“你累不累啊?”
这时松林中有野鸡啼叫,一阵灼热的人声和骡马鸣叫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逼过来,我们都感到心神不定,好像要出什么大灾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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