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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对于埃芒加德和洛蒂来说,上阁楼去参拜圣地可是桩危险的事情。她们不可能完全知道萨拉何时在那儿,也几乎无法肯定阿米莉亚小姐在学生应该入睡后就不去巡视一下各个卧室。所以她们的拜访很是难得,于是萨拉过着既奇特又孤独的生活。她在楼下的生活比在她的阁楼里更孤单。没人和她谈话。当她被打发出去穿街走巷办杂事时,这可怜的小家伙挎着篮子或挟着包裹,刮风时用手尽力捂住帽子,下雨时感觉到雨水渗透鞋子,匆匆而过的芸芸众生似乎使她更加觉得孤独。
当她还是萨拉公主,坐着她的四轮马车,或者步行穿过街道,由马里耶特当侍从时,她那光采照人、热情洋溢的小脸蛋以及华丽的外衣和帽子使人们都要目送着她。一个幸福的被人照顾备至的小姑娘自然会引入注目。衣衫褴褛的穷孩子并不稀奇,但不够漂亮,不足以使人回过头来看、向他们微笑。
这些日子里,没人会对萨拉看,当她沿着拥挤的人行道匆匆走着,似乎没人看见她。她开始长得很快,由于只有那衣橱里剩下的那些普通衣服可穿,她自知样子确实很怪。她所有值钱的衣服全被处理掉了,给她留下穿的衣服是让她只要能套得上就一直穿下去的。她有时经过商店橱窗,在其中的镜子里瞥见自己一眼,差点儿当场笑出来,有时候却羞红了脸,咬着嘴唇,转身就走开了。
傍晚,她经过一些亮着灯光的房屋的窗子时,常常朝暖和的屋子里张望,看见人们坐在壁炉前或桌子旁,她就想象一些有关他们的事情来自娱。在尚未关上百叶窗前,她总有兴致多看上几眼房里的情景。在铭钦女士所住的场院边有几户人家,她以自己的独特方式同他们熟悉起来。她把最喜欢的那一家称之为“大家庭”。这倒并不是因为那一家的成员们个子大一一实际上他们大多数是小孩子——而是因为它人口众多。“大家庭”里有八个儿童,一位身体健壮、脸色红润的母亲,一位身体健壮、脸色红润的父亲和一位身体健壮、脸色红润的祖母,还有许许多多仆人。
那八个孩子总是被领出去散步或者坐上由心情舒畅的保姆推着的童车,或者和妈妈一同驾车出去,或者在黄昏时分奔向门口去迎接爸爸,吻他,围着他跳舞,拉下他的大衣,翻他的衣袋找有没有小包的东西,或者挤在育儿室的窗口向外张望,你推我、我推你地哈哈大笑——他们确实经常做些适合大家庭口味的赏心乐事。萨拉很喜欢他们,按照书本上的人名给他们起名字——十分罗曼蒂克的名宇。当她不叫他们“大家庭”时,就称之为蒙莫朗西一家。那个戴花边帽的胖乎乎、娇滴滴的婴儿叫做埃塞伯塔·博尚·蒙莫朗西,那个大一点的叫做维奥莱·楚芒德里·蒙莫朗西,那个长着圆滚滚的腿儿、刚学走路的小男孩叫做悉尼·塞西尔·维维安·蒙莫朗西,后面接着是莉莲·伊万杰琳·莫德·马里恩、罗莎琳德·格拉迪斯、盖伊·克拉伦斯、韦罗尼卡·欧斯塔西奥和克劳德·哈罗德·赫克托。
一天傍晚,发生了一桩很可笑的事——虽然从某种意义来讲,或许那根本不是桩可笑的事。
蒙莫朗西家中有几个孩子显然是要去参加儿童集会,就在萨拉经过大门口时,他们正跨过人行道登上候在那里的马车。韦罗尼卡·欧斯塔西奧和罗莎琳德·格拉迪斯穿着镶白花边的连衣裙,束着可爱的腰带,刚登上马车,五岁的盖伊·克拉伦斯跟着上了车。他是个挺漂亮的小家伙,玫瑰色的脸庞,蓝蓝的眼睛,可爱的小圆脑袋上长满了一头鬈发,这使萨拉全然忘了她的篮子和破旧的外衣——实际上把一切都忘了,只想朝他看一会儿,于是便停下脚步来看。
那时正当圣诞节期,“大家庭”的孩子们听说过许多关于穷苦孩子的故事,他们没有爹妈来把节日礼物装在长统袜里并带他们去看节日上演的童话剧,实际上这是些衣衫单薄、饥寒交迫的儿童。在那些故事中,好心人——有时候是一些软心肠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总是去看望穷孩子,给他们钱或丰富的礼物,把他们带回家参加丰盛的晚宴。盖伊·克拉伦斯那天上午读了这样一个故事后感动得哭了,他焦灼地渴望见到一个这样的孩子,好将自己的六便士硬币给她,使她终身受用。他相信一整个六便士硬币能使她永远富足。当他顺着那条从门口起越过人行道一直铺到马车边的红地毯走时,身上穿的那条很短的水兵式裤子的裤兜里就放着这枚六便士硬币。正当罗莎琳德·格拉迪斯跨进车子,跳上座位,好体验一下坐垫的弹簧时,他看到萨拉站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穿着破衣,戴着破帽,臂上挎着旧篮子,正如饥似渴地望着他。
他想,她的眼神看上去像是在挨着饿,或许因为她很久没东西可吃了。他不知道那是由于她渴望着他那家庭所享有的和他那玫瑰色脸庞所说明的温暖愉快的生活,而且她还渴望把他揽到怀里亲吻。他只知道她有一双大眼睛和一张瘦削的脸,两腿细细的,穿着破衣服,拿着只普通的篮子。于是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他的六便士硬币,亲切地向她走去。
“给,可怜的小姑娘,”他说。“这里有六便士。我要把它给你。”
萨拉吓了一跳,但立即明白,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完全像在当初的好日子里从四轮马车中下来时看到的那些等在人行道上看她的可怜的孩子。她曾多次给他们零钱。这时她脸红了又变白,片刻之间感到好像不能接受这枚珍贵的小小六便士硬币。
“啊,不!”她说。“哦!不,谢谢你。真的,我不能拿!”
她的口气一点也不像街头的普通孩子,她的态度倒很像个有教养的小人物,这使韦罗尼卡·欧斯塔西奧(她的真名为珍尼特)和罗莎琳德.格拉迪斯(她的真名为诺拉)弯身向前倾听。
但盖伊·克拉伦斯的慈善行为是无法阻止的。他把那枚硬币塞在她手中。
“得,你必须拿下,可怜的小姑娘!”他断然坚持道。“你可以拿它买吃的东西。这是一整个六便士硬币!”
由于他脸上带着那样诚恳、亲切的表情,并且,要是她不收下的话,他多半会伤心失望,萨拉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拒绝他。如果自己还是那样高傲,那将是残酷的。所以她简直像是把她的骄傲收进了衣袋,不过不得不承认她的双颊发烧了。
“谢谢你,”她说。“你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可爱的小宝贝儿。”当他高兴地爬进马车时,她强颜欢笑地走开了,虽然很快就松了口气,可是两眼仍闪着泪光。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既古怪又褴褛,但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会被人家看作一名乞丐。
“大家庭”的马车驶走了,车中的孩子们兴致勃勃而兴奋地交谈着。
“哎,唐纳德(这是盖伊·克拉伦斯的真名),”珍尼特惊异地喊道,“你为什么把你那六便士给那个小姑娘?我担保她不是乞丐!”
“她说话的口气不像个乞丐!”诺拉喊道,“她的脸也并不真像乞丐的脸!”
“况且她也没有行乞,”珍尼特说。“我真担心她会对你发怒。你知道,当人们并非乞丐却被当做乞丐对待时都会发怒的。”
“她没有发怒,”唐纳德说,他有点儿沮丧,但坚持己见。“她笑了一下,还说我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可爱的小宝贝儿。我的确是啊!”——口气很坚定,“那是我的整整六便士啊。”
珍尼特和诺拉交换着眼色。
“一个乞讨的姑娘决不会讲那样的话,”珍尼特断然地说。“她应该说‘谢谢你,好心的小少爷一一谢谢你,少爷。’也许她还会屈膝行礼。”
萨拉并不知道这些情况,但从此这个“大家庭”对她深感兴趣,就像她也是其中的一员。当她路过时,育儿室的窗口常常露出几张小脸蛋,围坐炉边时也常常谈论关于她的事儿。
“她是培育院里的一个奴仆之类的人,”珍尼特说。“我相信她不是谁的什么人,而是个孤儿。但她不是乞丐,不论她穿得多么破旧。”
此后,他们都叫她“不是乞丐的小姑娘”,这当然是个相当长的名字,有时候小点儿的孩子匆匆地喊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滑稽。
萨拉设法在那个六便士的硬币上穿了个孔,系上一条旧的狭缎带,戴在脖子上。她对这个“大家庭”的感情与日俱增一一而她对爱上的一切的感情确实也与曰俱增了。她越来越喜欢贝基了,盼望着每星期两个早晨到教室里给较小的孩子们上法语课。她的小学生们爱她,竞相争夺站在她跟前、悄悄地把她们的小手插入她的手中的特权。她们偎依着她,使她那饥渴的心灵得到满足。她站在阁楼的桌子上和麻雀交朋友,把头和双肩伸出阁楼窗子,学着鸟叫,几乎立即就听到一阵扑打翅膀声和唧唧喳喳的响应声,于是一小群乌黑的家雀出现了,降落在石板瓦上和她谈话,并且充分享用她撒下的面包屑。萨拉和梅基塞代克先生十分亲密,它居然有时候带着梅基塞代克太太一起前来,还不时带上一两个孩子。她常对它谈话,不知怎的,它很像也听懂了似的。
萨拉心中对于总是坐在那儿看着周围的一切的埃米莉产生了一种有点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出现于十分孤独的关头。她乐意或者假装相信埃米莉理解并同情她。她不愿对自己承认她唯一的伴侶是没有感觉并什么也听不见的。她有时把埃米莉放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她对面的旧红脚凳上,凝视着她,想象着有关她的事儿,直到自己的眼睛变大,带着几分像是恐惧神情——尤其是夜间万籁俱寂的时候,那时阁楼上的声响只有墙内梅基塞代克一家偶尔突然发出的奔跑声和吱吱的尖叫。
她想象的情况之一是埃米莉为一个能保护她的善良的女巫。有时候她注视着埃米莉好久,直到激发自己达到幻想的巅峰,她就会问埃米莉一些问题,自以为好像她会马上回答似的。但她从来也不这样做。
“不过,说到回答,”萨拉说,竭力安慰自己,“我也不常回答问题的。只要有办法回避,就不回答。当人们侮辱你时,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一言不发——光是看着他们,用头脑思索。我这样做时,铭钦女士会气得脸都发白。阿米莉亚小姐和那些女孩子都会露出惊恐的样子。如果你并不勃然大怒,他们就会明白你比他们强,因为你相当坚强,能抑制怒火,而他们却不够坚强,尽说些蠢话,事后才反悔。没有什么比怒火更强烈的了,除了使你抑制住它的那股力量一一它比怒火更强。不去回答你的敌人,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我就难得答理他们。也许埃米莉比我自己更像我。也许她宁愿对朋友也:不回答,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但虽然她试图用这些道理来安慰自己,却发现这并不容易做到。她被从早到晚打发到这儿,打发到那儿,有时跑远路,不分寒暑,风里来雨里去,这样辛苦了漫长的一整天,又湿又饿地回来后,竟又被差遣出去,因为根本无人愿意想一想她还只是个孩子,那纤细的双腿可能已经疲劳了,瘦小的身躯可能已经冷透了。当她得到的酬报只是粗暴的话语和冷酷、轻蔑的目光,厨子显得粗鲁蛮横,铭钦女士心情极端恶劣,并且看到女孩子们之间私下嘲笑她的衣着褴褛的时候——她并非总能用幻想来安慰自己那颗痛楚、高傲而又孤独的心,而此时埃米莉也只是直挺挺地坐在她的旧椅子上干瞪眼。
有天夜里,萨拉饥寒交迫地爬上阁楼,幼小的胸膛里心潮汹涌,觉得埃米莉的凝视显得那样空洞,锯末填充的胳膊和腿儿是那样无情意可言,不禁完全失去了自制的能力。这里除了埃米莉没有别人——一个无人的世界。只有她坐在那里。
“我眼看就要死了,”她首先说。
埃米莉只在干瞪眼。
“我受不了啦,”这可怜的孩子颤抖着说。“我知道就要死了。我又冷又湿,饿得要死。我今天不知走了多少里路,他们从早到晚除了骂我什么也不做。由于我找不到厨子打发我去找的最后一样东西,他们就不给我晚饭吃。有些人笑我,因为我的旧鞋使我滑倒在烂泥里。现在我满身是泥。于是他们大笑。你听见了吗?”
她看看那双瞪着的玻璃眼睛和那张自鸣得意的脸,一种令人心碎的愤怒突然向她袭来。她凶狠地举起一只小手把埃米莉打下椅子,爆发出一阵伤心的呜咽——萨拉原来是从不大声哭泣的啊。
“你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个洋娃娃!”她哭道,“貝不过是个洋娃娃——洋娃娃——洋娃娃!你什么也求关心。你是锯末填充的。你从来没有一颗心。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你有感觉。你是个洋娃娃!””
埃米莉躺在地板上,两腿弯起来,屈辱地压在头上,鼻尖上新摔扁了一处地方,但她是平静的,甚至是庄严的。萨拉用双臂捂起了脸。这时,墙内的老鼠开始打架,互相咬着,吱吱尖叫,争夺着什么。梅基塞代克正在惩戒他家里的什么人吧。
萨拉的哽咽逐渐平息下来。精神这样地崩溃,简直不像是萨拉了,她自己也感到吃惊。过了一会儿,她扬起脸看着埃米莉,而埃米莉似乎也正从眼角盯着她,不知怎的,此时那双玻璃眼中委实流露出一种同情的神色。萨拉弯腰把她捡起。悔恨之情油然而生。她甚至自嘲似地微微一笑。
“你做洋娃娃也是身不由己,”她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同样地,拉维尼娅和杰西也没法没有感觉我们不是全都被创造得一样的。作为锯末制造的你或许已竭尽全力了。”于是萨拉吻吻她,把她的衣服抖抖平整,放回到椅子上去。
她巴不得有人住进隔壁的那栋空房子。她这样希望是因为它的阁楼窗子离她的很近。如果有一天能看到那扇窗子被支起来,有个人的头和肩膀从那个四方的窗框中伸出来,那该多好啊。
“如果露出来的是个可爱的头,”她想,“我可以主动地先说一声‘早晨好’,随后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了。但是,当然,除了下层奴仆是不大会有什么人睡在那儿的。”
一天早晨,萨拉去了杂货店、肉店和面包铺后,走过广场拐角处,大为高兴地看到,自己离开了好长一段时间,已有一辆满载家:具的搬运车停在隔壁那栋房子前,这时大门敞开着,几个脱去外衣、只穿着衬衫的男子正出出进进地搬运沉重的包裹和家具。
“那房子有主儿了!”她说。“真的有主儿了!啊,我真希望有个可爱的头出现在那阁楼窗子里!”
她简直巴不得也加入到那些站在人行道上观看把东西搬进屋去的闲人中去。她有一种想法,如果能看到一些家具,就能猜测家具主人的一些情况。
“铭钦女士的桌椅就像她本人,”她想。“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立即就有这个想法,尽管我当时还很小。后来我告诉爸爸,他笑了,说一点也不错。我确信那个‘大家庭’有厚墩墩的安乐椅和沙发,我看到他们的红花壁纸实在像他们本人,温暖、欢快、亲切、幸福。”
当天晚些时候,她被打发去蔬菜店买欧芹菜,当她走上那小天井通人行道的台阶时,看到了什么东西,心中猛然一跳。原来有几件家具已从搬运车中卸到人行道上。有张漂亮的桌子是用柚木精制而成的,还有几把椅子和一座屏风,上面绷的是华丽的东方刺绣品。看见了这些东西,她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思乡之情。她在印度曾见过十分类似的东西。铭钦女士从她那儿拿走的东西中有一件就是精雕的柚木书桌,那是她父袭给她捎来的。
“都是些漂亮的东西,”她说,“看起来应当属于一位高尚的人。所有的东西都很豪华。我看该是个富有之家。”
一车车家具来了,就被卸下,给其他的搬运车让位,这样整整忙了一天。有几次,萨拉刚好有机会看见搬进去的东西。显然她猜对了,新来的是个豪富的人家。所有的家具都是富丽堂皇的,其中大半都是东方式的。从车上卸下的有精美绝伦的地毯、帷幔以及装饰品,还有许多画,和可成立一个图书馆的书籍。另有一尊精美的佛像,安放在华丽的佛龛里。
“这个人家一定有人去过印度,”萨拉想。“他们习惯用印度的东西并喜爱它们。我真高兴。我预感他们像是朋友,尽管还没有人头伸出阁楼窗子。”
她在给厨子取回晚上的牛奶时(实际上没有什么杂活不叫她去做),看到发生了桩事,这使情况变得更有趣了。那位英俊的面色红润的男子,也就是那个“大家庭”的父亲,一本正经地跨过场院,跑上隔壁房屋的台阶.他跑上这台阶的样子,好像在回家似的,而且今后还要在这段台阶上多次跑上跑下。他在屋里呆了好长时间,有几次出来指点工人,好像他是有权这么干的。他和新来的这家人必定有某种亲密关系,此刻正在帮他们做事。
“如果新来的人家有孩子,”萨拉推想着,“那个‘大家庭’的孩子肯定会前来和他们一起玩,那他们就有可能光为了好玩儿上阁楼去。”
当夜萨拉干完了活儿,贝基进来看望她的难友,还带来了消息。
“小姐,将要来住在隔壁的是一位印度先生,”她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位黑皮肤的先生,可他是印度人。他很有钱,但他有病,而‘大家庭’的那位先生是他的律师。他遇到了很多麻烦,使他害了病,情绪低落。他崇拜偶像,小姐。他是个异教徒,对木头和石头的偶像屈身行礼。我看到有一尊偶像被搬进去供他膜拜。应该有人送他一本传教的小册子。你花一个便士就能弄到一本。”
萨拉笑了一下。
“我不相信他崇拜那个偶像,”她说。“有些人觉得有趣才喜欢把它们保存起来观赏。我爸爸就有一尊美丽的佛像,可是他并不膜拜它。”
然而贝基有点倾向于宁愿相信这新邻居是个“异教徒”。这听起来要比他不过是个带着祈祷书去教堂的普通先生罗曼蒂克得多。那天夜里她坐着,讲了很多话:不知这邻居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有妻子的话,她是什么样的,如果有孩子的话,他们又会是什么样的。萨拉看出贝基心里忍不住巴望他们全都是黑皮肤,缠着头巾,并且最重要的是——像他们的父母一样——都是“异教徒”。
“我从来没有和异教徒做过邻居,小姐,”她说。“我很想看看他们的生活方式。”
又过了几星期才真相大白,她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原来这新房客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小孩。他是个孑然一身的男子,根本没有家庭,并且很显然,他身体垮了,心情抑郁。
有一天,一辆马车驶来,在那栋房屋前面停下。那跟班从车座上下来,打开了车门,那位先生,就是那“大家庭”的父亲,第一个下了车。后面跟着下来的是一名穿制服的护士。那时从大门台阶上下来两名男仆,是来照护他们的主人的。那位主人被扶下了车,原来是个脸容憔悴、沮丧的男子,瘦骨嶙峋的身躯上裹着皮袄。他被扶上台阶,那“大家庭”的头儿跟着他,看上去十分焦急。过了一会儿,一名医生乘马车赶来了,他进入房屋——显然是来照料他的。
“隔壁有这样一位黄皮肤的绅士,萨拉,”洛蒂后来在法语课上悄声说。“你看他是中国人吗?地理书上讲中国人是黄皮肤的。”
“不,他不是中国人,”萨拉也悄悄地回答。“他病得很厉害。继续做你的练习吧,洛蒂。读那句法语:‘不,先生。我没有我舅舅的小刀。’”
这就是那位印度绅士的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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