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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潇湘惊噩梦
忙完中秋,王夫人想起司棋的事,让周瑞家的去问邢夫人如何处理。周瑞家的说,王家的已挨了打,请了假,不如把司棋直接送过去。王夫人就命她带人速去办理。她领人来到迎春房中,不顾司棋苦苦哀求,催司棋快走。迎春却仍是看她的书,似乎与她无关。绣橘要和司棋话别,周瑞家的也不许,直拉着司棋往后门走。恰逢宝玉从外面进来,司棋拉着宝玉,求宝玉找太太给她求情,被众媳妇硬拉走了。宝玉就骂这群媳妇,当姑娘时是那么纯洁,一嫁了男人就混账了。把看门的婆子都逗笑了。一个婆子过来说,太太让把晴雯的哥嫂叫来,领她走,今后再不受这妖精的气了。
宝玉大吃一惊,慌忙赶回怡红院,见一群人站在那里,王夫人坐在屋里,满脸怒气,也不理他,命人把晴雯拖出来。晴雯已四五天未进汤水,蓬头垢面,被两个女人从炕上架下来。王夫人只让她穿随身衣服,好衣服和首饰都留下。接着,王夫人又叫过四儿,骂她没廉耻,和宝玉一天生日,就说同一天生日的人是夫妻,也赶出去。再叫过芳官,说戏子更是狐狸精,让她干娘把她领走嫁人,并把所有的戏子全赶走。接着,王夫人又搜查了宝玉的物品,凡是不顺眼的都收走,吩咐袭人等以后小心,再出一点事,她谁都不饶;今年不宜搬迁,明年统统搬出去。说完,又到别处去查阅还有没有狐狸精。
宝玉原想王夫人来到,发一顿脾气,他一求情,就雨过天晴了。谁知王夫人把许多悄悄话都抖了出来,情知无法挽回,不敢多言。直把王夫人送到沁芳亭,王夫人才声色俱厉地说:“回去好好念书,仔细你老子明天问你。”宝玉边走边想,是谁搬弄舌头,竟能把别人都不知道的事告诉王夫人?回到房中,见袭人正为晴雯被赶垂泪,不由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袭人劝他,晴雯这一出去,倒可静心养几天病,待好了,再去求太太让她回来。宝玉说,晴雯没有父母,只有个不正干的表哥,表嫂只知招蜂引蝶,无人照料,必死无疑。袭人说不会的。宝玉说那株海棠,无故死了半边,这兆竟应在晴雯身上。他又问,晴雯犯了什么罪?袭人说不过因她长得好,平时说话又刻薄,所以引起太太的憎恶。宝玉又问,他和四儿说的话,只有几个人知道,怎么传到太太耳中的?袭人知宝玉怀疑她,只好说天知道。宝玉让袭人把晴雯的东西送去,再捎上几吊钱,给晴雯养病,也算你们姊妹一场。袭人说她早想到了,到晚上派宋妈悄悄送出去。
宝玉安排好一切,悄悄来到后园门,买通一个婆子,把他领到晴雯的表哥吴贵家。他让婆子在外看风,自己进了屋,见晴雯躺在一领芦席上,幸亏被褥是她自己的。她本受一肚子委屈,到家又受了哥嫂的气,病上加病。方矇眬睡去,忽听有人叫她,睁眼一看是宝玉,不由又惊又喜,一把拉住他的手,哽噎了半天,才说:“我只当再见不到你了。”宝玉只是哽噎,说不出话来。晴雯要喝茶,宝玉找时,土台上有个熏得乌黑的吊子,找来个碗,又有油腥气,只得涮了两遍,用手绢擦了,倒上茶,一尝,又咸又涩,只好递给晴雯。晴雯如得甘露,一饮而尽。她愤然说:“我已没几天活的了。我只有一件不甘心:我长得好一些,怎么就成了勾引你的狐狸精?早知今日,我当初……”就憋住了气。宝玉忙给她捶了一阵,才缓过来。她使劲一口咬断两根指甲,又把贴身小袄脱下,递给宝玉。宝玉脱下自己贴身的袄,给她穿上,忙穿上她的袄,掩上外衣。这时,晴雯的嫂子从外面回来,一见宝玉,如同苍蝇见血,以她听到二人说的话要挟宝玉与她zuo爱。宝玉哪见过这个,吓得不知所措。那女人把宝玉拉到里间,搂到怀里,两腿紧紧夹住他。宝玉正挣不开,忽听外面有人问:“晴雯姐姐在这儿住吗?”那媳妇这才松开宝玉。来人进屋,却是柳嫂母女,奉袭人之命送衣服和钱的。晴雯已气晕过去,那女人忙迎出来,收了东西。五儿瞅见宝玉闪身躲藏,就说:“袭人姐姐找宝二爷呢!”柳嫂说:“宋妈等着宝二爷回去关门呢!”宝玉趁势出来,如飞而逃。柳嫂母女忙追出来,让他不要急慌,免得被人碰上,倒不好看。
宝玉回到园中,心还突突乱跳。回到怡红院,扯了个谎,说是到薛姨妈家去玩了。宝玉胆小,夜间醒了就叫人。晴雯睡觉惊醒,都是晴雯陪他睡,今日袭人只好搬进来陪他睡。夜间宝玉醒来,又叫晴雯,袭人忙起来给他倒茶。宝玉吃了茶,再也睡不着,直到五更才睡着。却见晴雯走进来,说:“你们好好过吧,我们从此别过了。”说完就走。宝玉忙叫,把袭人惊醒,宝玉却哭着说:“晴雯死了!”袭人忙劝他,他恨不得立时天亮,就派人去探听。
天刚亮,王夫人派人传话,说是有人请老爷赏菊,老爷要带宝玉去。袭人慌忙起来,服侍宝玉梳洗了,催他快走。他只得来到贾政房中,请了安。贾环、贾兰也到了。贾政说:“论读书,宝玉不如你们;论吟诗作对,你们不如他。今天去,众人要你们作诗,宝玉须助他二人。”王夫人从未听贾政夸过宝玉,不由心花怒放。待爷儿四个走了,正要到贾母房中去,芳官的干娘来了,说是芳官与藕官、蕊官自出去,寻死觅活,只要铰了头发当姑子去,饭也不吃,打骂也不怕,三个干娘没办法,请王夫人发落。王夫人还叫她们打。正好,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信来到,要收三个女孩当徒弟。王夫人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随后,王夫人来见贾母,先说了芳官跟了智通,藕官、蕊官跟了圆信出家的事,又说撵了晴雯。贾母说晴雯不仅生得讨人喜欢,针线上又是第一,有些惋惜。王夫人就说晴雯病了十多天,请大夫看了,说是女儿痨,别传染大家。贾母只得作罢。邢夫人来接迎春回去过几天,迎春打扮了,来拜别贾母,凤姐儿也来送行。迎春走后,王夫人说起宝钗突然走了,问李纨,李纨说她知道,但不知为什么还不回来。凤姐儿说是因为抄检大观园,她避嫌疑才出去的。王夫人派人请来宝钗,让她不要疑心,搬回园中住。宝钗谢绝了,说是因为大了,再住也不方便,加上母亲有病,还要操持哥哥娶嫂子,家里离不开人。为了避免人贪走近路,出了事不好看,也要把角门锁了。又劝王夫人凡事不可铺张,该省的就要省。凤姐儿先点了头,王夫人只好随宝钗的便。
宝玉回来,说是老爷们还没散,让他们先回来。王夫人问:“今日丢丑没有?”宝玉说:“不但没丢丑,还拐回许多东西。”他让婆子从二门小厮手里接过奖品,说都是哪位老爷送的,他与环、兰每人一份。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檀香护身符,说是庆国公单赏给他的。随后,他谎称骑马颠得骨头痛,匆匆回园。麝月、秋纹带两个小丫头迎到上房外,宝玉就把奖品让秋纹拿着。他边走边说:“真热。”把礼服脱下来,交给麝月。秋纹见宝玉的衣裳都是晴雯的针线,不由长叹说:“真是物在人亡了。”麝月忙拉她一把,岔到别的话题。宝玉只当没听见,说:“我要走一走。”让麝月、秋纹把东西先送回去。二人一走,宝玉来到一块山石后,问小丫头:“袭人打发人去瞧晴雯了没有?”一个说:“派宋妈妈去了。”“回来说什么?”“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儿早起就只有倒气的分儿。”“叫的是谁?”“叫的是娘。”“还叫了谁?”“不知道。”
另一个丫头机灵,忙说,她拼着挨打,偷偷去看晴雯。晴雯见她来了,拉着她的手问宝玉。她让晴雯等宝玉,晴雯说她不是阎王勾去的,而是玉皇请了去当花神,宝玉未正三刻才能到家,她必须未正二刻就上任,不能等。果真晴雯在未正二刻咽了气。宝玉催问,当了什么花神?小丫头说是专管芙蓉花的。宝玉回屋穿上外衣,只说是去看黛玉,偷偷来到贵儿家,想祭一下晴雯。谁知贵儿夫妇已把尸体送去火化了。他见屋门上锁,站了一会儿,只好回园。到了潇湘馆,黛玉去宝钗处了;来到蘅芜院,家具已搬个一空,才想起宝钗已走。这时,王夫人的丫头找来,说是老爷回来了,又得了好题,让他立即去作诗。他只好来到贾政的书房。
贾政与下属官员谈论,说是当年有一位恒王,出镇青州。他最爱女色,选了许多美女练习行兵布阵取乐。其中有个林四娘,姿色最美,武艺最精,恒王就让她统领美女,称为姽婳将军。一年,盗贼起事,攻打青州,恒王轻敌战死,官员们吓得或要开城降贼,或要弃城逃跑。只有林四娘率众美女夜袭贼营,杀敌无数,终因寡不敌众,全部壮烈捐躯。当今天子追及此事,对林四娘大加褒奖。他就以此为题,让宝玉、环、兰各作一首怀古诗。
贾兰先写了一首七绝,众人称赞不迭。贾环写了一首五律,众人又夸。宝玉认为这种题材用律诗、绝句,由于受字数的束缚,难以抒发感情,只有用歌行体,才能尽意。贾政备了纸笔,笑着说:“你念,我记,若不好,当心我捶你,看你还敢大言不惭!”宝玉吟一句,贾政记一句,众人品评一番,齐声称好;待到转韵,众人更叫绝;待到铺叙,众人齐赞委婉,贾政却怕累赘。宝玉文思如泉,一气儿收了尾,众人更是赞不绝口,只有贾政说:“到底不大贴切。去吧!”三人如逢大赦,急忙出来。
宝玉回园,满心凄楚,见到池岸芙蓉,更加思念晴雯。但想到她成为芙蓉花神,又感欣慰。想到未能吊唁她,回房后连夜写了一篇祭文,取出一幅晴雯喜爱的冰鲛绉,用工楷誊上,题为《芙蓉女儿诔》,前序后歌。待黄昏人静时,他命小丫头捧上四样晴雯爱吃的食物,供到芙蓉前,恭恭敬敬行了礼,把诗文挂在芙蓉枝上,哭着读了一遍。读罢,烧了纸钱。小丫头催他快回去,他正要走,只听有人叫:“且慢!”芙蓉花中走出一个黑影来。小丫头失声叫道:“有鬼,晴雯显魂了!”宝玉也吓了一跳,细看,却是黛玉。黛玉笑着说:“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一样传世了。”宝玉红了脸,说:“不过一时的玩意儿,被你听见了。有什么使不得处,请指正。”黛玉指出几处当改的地方,宝玉一改,口气竟成了丈夫悼念亡妻的了。黛玉听了,满腹狐疑,却不便说出,催他快回去,明天到邢夫人那边去,给迎春说媒呢!宝玉不想去,黛玉劝他该改改了。说着咳嗽几声。宝玉忙让小丫头送她回去,自己回了怡红院。
贾赦把迎春许配给孙绍祖。孙家祖上是军官出身,因牵涉到一起说不清的事中,拜在荣国公门下,靠荣府的势力才了结。孙绍祖生得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袭了指挥的职衔,而且家中富贵,善于应酬。贾赦见他人品不错,又门当户对,就择他为东床。贾母心中虽不乐意,但贾赦夫妇喜欢,不好说什么。只有贾政厌恶孙家祖上的为人,且又不是诗礼世家,劝过大哥几次,但贾赦主意已定,只得作罢。次日,宝玉过去应酬一下,听说婚期就在今年,还要陪送四个丫头,不由感叹:“世上又少五个清净人了。”每天到紫菱洲一带徘徊。
这天,香菱过来,见宝玉望着菱洲发呆,不由问长问短。宝玉一一答了,请她去吃茶。她要找琏二奶奶,办了正事再去。宝玉问是什么正事,却是薛蟠左挑右拣,终于订了亲。女家姓夏,别的财产不说,单桂花种了几十顷,京城一带的桂花局,都是夏家开的,就叫桂花夏家。她家什么人都没有了,只她母女二人。就是订的日子太急,把薛家的人忙坏了。说完,匆匆到李纨处找凤姐儿。宝玉因忧心忡忡,生下病来,医生看了,开了药,让百日不得动油腥、不许出门。他只有在怡红院里疯,把人们想不到的花样都玩了出来。
迎春出了嫁,薛蟠成了亲。薛蟠的妻子名叫金桂,论心眼儿不比凤姐儿差,只是自幼跟着寡母过,娇惯坏了,在家中对丫头不打就骂,到了婆家更使出威风来。她带来的丫头名叫宝蟾,二人一唱一和,先把香菱镇住,硬改名为秋菱,接着又算计薛蟠。薛蟠是喜新厌旧的性子,新鲜头上对她百依百顺,新鲜劲儿一过便想炸翅儿。金桂就往床上一躺,又哭又嚎,不吃不喝。薛姨妈安慰了她,骂薛蟠一顿,薛蟠只有向她赔礼。从此她得寸进尺,小事小闹,大事大闹,把薛家闹得乌烟瘴气。她又让宝蟾勾搭上薛蟠,把香菱当粗使丫头使唤,想方设法安排陷阱,折磨香菱。随后她又想挟制薛姨妈和宝钗,宝钗随机应变,她也无法可想。宝钗见香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就要了过来,跟薛姨妈一齐过,由着金桂主婢与薛蟠闹去。薛蟠忍无可忍,跟上几个人,出门做生意去了。金桂无人可闹,迁怒宝蟾。偏巧宝蟾和她一样性格,撒泼打滚,寻死觅活,主仆二人闹了个痛快。
迎春回家归宁,哭哭啼啼把满腹委屈倒给王夫人。那孙绍祖贪淫好赌,家中的丫头、媳妇被他淫遍,她一劝,就骂她是醋汁子老婆挣出来的。还说贾府花了他家五千银子,拿她抵债的,颠倒说荣国公羡慕孙家的富贵,巴结上他爷爷的。按辈分,他和贾赦是弟兄,还是迎春的叔叔呢!邢夫人又不是她亲娘,有苦只能向王夫人诉。王夫人只有埋怨贾赦不听贾政劝告,后悔也晚了,吩咐宝玉不许在老太太面前露出一句。王夫人虽是迎春的婶子,但迎春是在这边长大的,自然跟母女一样。迎春在这边过了三天,才到那边见邢夫人。又住了两天,孙家来人把她接走了。
宝玉向王夫人提议,不如把二姐接回来,仍住大观园,姓孙的来接人,就说老太太不让走。王夫人说他傻,自古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命里摊上这个男人,是没有办法的。何况“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娘家不好过问。也许过个几年,有了儿女,二人就能过到一起。宝玉心痛欲裂,如呆似痴,木偶般来到潇湘馆,伏案痛哭。黛玉问了几次,他才说是为迎春的命运而悲哀。她也忍不住,趴到床上饮泣。紫鹃进来,正为此纳闷,袭人找来,说老太太叫宝玉去一下。宝玉走后,袭人问黛玉,才知原因,劝了黛玉一阵。
贾母正抹骨牌,见宝玉来了,问他那年发病的经过。宝玉说他只觉被人迎头一棍,眼前漆黑,接着就见到处是妖魔鬼怪,随后头痛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见一片金光,鬼都躲了,病就好了。凤姐儿来了,贾母问她突然得病的情况,与宝玉大同小异,只觉有鬼拉扯着,要她见什么杀什么。二人对贾母问起几年前的事感到奇怪,王夫人告诉二人,马道婆犯了案,被捉到刑部,锦衣卫去抄她的家,抄出许多纸人来,还有几篇账,记着谁家欠她多少银子,收了谁家多少香油钱,被刑部定了死罪。凤姐儿恍然大悟,怪不得碰见马道婆向赵姨娘讨什么钱,见了她就变颜失色,却是二人合谋。她当家,惹赵姨娘仇恨,为什么又对宝玉下毒手呢?贾母说,还不是怪她偏疼宝玉。王夫人说这事闹起来不好看,反正菩萨有眼,看着呢,早晚她自己会暴露的。
次日,贾政传去宝玉,不许他再在园中胡闹,明天就去上学,把吟诗作对放一边,好好学八股文,一年后若无长进,就不要这个儿子。他又传来李贵,让李贵与茗烟收拾好书,明天送宝玉上学。宝玉回去,闷闷不乐,袭人倒高兴,把书籍收拾好,与麝月轮流坐一夜,一早就叫起他,派小丫头把书送给茗烟。宝玉来到上房,幸亏贾政正洗脸,才松了口气。李贵套好车,贾政领宝玉坐上,亲自送到家学,交给代儒,托代儒对宝玉严加管教,教他做好八股文。贾政走后,宝玉落座,四下一望,几个熟人不见了,添了几个新人,又想起秦钟,心中凄然,只是闷头读书。代儒说明天就给他讲书,让宝玉准备一下,明天先讲一两章,摸摸底儿,好正式讲。宝玉不由心头乱跳。
宝玉放学回来,先见了贾母,又见了贾政。贾政问了代儒给他布置些什么功课。见过王夫人,再到贾母处坐一会儿,一路小跑来到潇湘馆。见了黛玉,他发一通牢骚,八股文是混饭的,“代圣贤立言”不过是诓骗功名。黛玉说也不可一概而论,当年她跟贾雨村读书时,看过他的文章,也有近情理的,也有清微澹远的。宝玉暗暗奇怪,林妹妹今日怎么也谈起功名了?秋纹找来,宝玉吃了茶,跟她回怡红院。袭人告诉他,王夫人发下话来,以后哪个丫头敢跟宝玉玩笑,一概照晴雯、司棋的例子办。宝玉吃了晚饭,叫点上灯,坐下读书。那文章乍一看,心中都懂,细品起来,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直到定更,仍呆呆坐着。袭人劝他睡下,到她一觉醒来,宝玉还在翻来覆去。次日宝玉起晚了,到学堂先挨代儒一顿训,又让他讲书,幸亏题目是“后生可畏”,讲得倒也说得过去。再让他讲:“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他只好硬着头皮讲了。代儒训他,既然知道好色不如好德,为什么偏犯这事?限他一个月,以后就出题目让他做文章。宝玉只好天天忙着做功课。
怡红院中冷清了许多,袭人也能做些针线活计。她想到终身,跟宝玉当偏房,按他的性子,不会亏待自己,怕只怕他正房是个母老虎,自己将步尤二姐、香菱的后尘。从贾母、王夫人、凤姐儿的意思看,很可能让他娶黛玉。黛玉虽好,却多心,只怕难讨好。想着想着,针就不知戳到哪儿去了。她来到潇湘馆,想探探黛玉的口气。紫鹃陪着她,与黛玉说些闲话,提到金桂,又扯到凤姐儿。正说着,薛家一个老婆子来了,说是宝姑娘给林姑娘送来一瓶蜜饯荔枝。她先夸黛玉天仙似的,又说她们太太说林姑娘与宝二爷天生一对。袭人见黛玉面露不悦,就说:“人老了,就爱胡说八道。”
夜间,黛玉躺到床上,想起那婆子的话,暗暗埋怨父母活着时没给她和宝玉定下亲。但父母若给她与别人定下亲,该怎么办?胡思乱想着,小丫头来报,贾雨村老爷请姑娘。黛玉不愿见。却见贾母、王夫人等都来了,一来给她道喜,二来给她送行。说是林姑爷升了湖北粮道,为她娶个继母,贾雨村为媒,把她许给继母的亲戚,就要派琏二哥送她出嫁。她慌忙跪下,搂着贾母的腰,哭求别送她走。贾母却说,做女孩子,早晚要嫁人,老在这儿算什么?任她哭求,贾母就是铁心送她走。她站起来,走出门,宝玉来向她道喜,她恨宝玉无情无义,宝玉却说黛玉早许配给他了,让她瞧瞧他的心,用小刀在胸前一划,鲜血直流,却没有心,大叫一声倒下了。她抱住宝玉放声大哭,只听紫鹃喊她:“姑娘魇住了,快醒醒!”
她才知方才是一场噩梦,看枕头已湿透,衬衣被冷汗浸得冰凉。她让紫鹃给她盖好被,神不守舍地哭了一阵,又胡想了一阵,想坐起来,窗缝里吹进一丝冷风,直吹得汗毛倒竖。才要睡去,忽听家雀儿乱叫,看看窗纸,渐渐亮了起来。她觉得喉咙一阵甜腥,忍不住咳嗽起来。紫鹃惊醒了,连忙起床,捧着痰盒接了痰,劝她注意身体,不要乱想。紫鹃换了痰盒,让雪雁去倒。雪雁拿着痰盒来到外面,才看清一盒子痰都带着血丝儿,不由惊叫一声。黛玉问她怎么了,她支吾说:“差点儿掉了痰盒子。”黛玉已猜知痰里有什么,待她进屋,还用手帕擦泪,已明白有八九分,不由心中凉了半截。紫鹃劝她想开些,何况老太太、太太这么疼她。谁知这一劝,反倒想起梦中贾母对她冷酷无情,心中猛一撞,两眼一黑,神色剧变。雪雁给她捶了半天背,才吐出一口血痰来,随后昏昏躺下。紫鹃、雪雁脸都吓黄了。紫鹃示意雪雁快去叫人。
雪雁才出门,见翠缕、翠墨笑嘻嘻地走来,说是姑娘们都在四姑娘处看画呢,请林姑娘快去。雪雁忙压低声音,把黛玉的情况说了。二人埋怨她为什么不去告诉老太太,她说这就要去。黛玉听见外面有人说话,让她们进来。二人进去,支吾说请姑娘去看画,不知姑娘身上欠安。黛玉说,姑娘们有空,请到这儿坐坐。二人略站一会儿,悄悄退出去,慌忙赶到惜春处,把黛玉的病情说了一遍。探春、湘云匆匆赶到潇湘馆。黛玉见二人来了,又起疑心,不请她们她们还不来呢!勉强让紫鹃扶起来。探春问候了她,湘云一瞅痰盒,不由大惊小怪。黛玉初时并未看,这一看,不由心灰意冷。探春忙说:“不过是肺火上升,带出来一些,偏是云丫头蝎蝎螫螫的。”二人起身,叮嘱了两个丫头好好服侍姑娘,就要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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