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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陆书在教场方来茶馆,巧遇袁猷,吃茶散后,回到姑爹家中,用过晚缮,同姑母谈了些家常话,安歇一宵。次日清晨,备了盟愚侄、盟愚弟两封拜贴,换了一顶朱红贡纬、高桥梁时式大呢帽,身穿一件二蓝线绢夹袍,紧了一条白玉螭虎钩丝带,挂了洋表、扇套、荷包、小刀等物,外加一件元色线绢夹外褂。小肠小喜子拿着拜贴,捧着小帽,夹着衣包,拎着水烟口袋跟随出了姑爹家大门。由南河下到了常镇道衙署前,那照璧紧对着钞关关城门,那里是水马头,来往行人拥挤不开。陆书带着小喜子,慢慢的随着众人行走,但见那: 门名宝钞,乃水陆之冲途;衙属行辕,辖扬由之关部。连楚接吴,达淮通鲁。络绎行人,稠密烟户。税务房调查越漏,悬庞头牌示以扬威;门兵班严拿奸究,挂狼牙箭袋而耀武。旅店灯笼,招往来之过客,铺面招牌,揽经商之市贾。进城人、出城人、呵气成云,背负汗、肩担汗,挥汗如雨。街市上兰花担、牛脯担,香风堪爱;路途问尿粪担、恶水担,臭味难闻。蔬菜担、鱼虾担,争先抢后;井水担、河水担,逐队成群。七横八坚,担夫之挑柒拥拥;六抬三跟,盐商之飞轿纷纷。缝穷妇女,臂税篾篮供补缀;游方僧道,手敲鱼子化钱文。男装女像,抹粉涂脂,人作兔畜受人拘,强讨埂化丐顽战。车载驴驼装货物,大商小贾做生涯。真是:十省通衢人辏集,两江名地俗繁华。 陆书行过常镇道衙门,转湾到了埂子大街,见有许多戴春林香货店。也有的柜台前许多人,买香货的、买油粉的纷纷拥挤;也有的柜外冷冷清清。陆书初到扬州,不知何故,又不便问人,遂过了太平马头,到了小东门外四岔路口,问了店面上人路淫,一直向北,进了大儒坊,过了南柳巷,到了北柳巷,问到袁猷家门首。进了大门,只见四扇自粉屏门关着,小喜子将屏门敲了两下,里面有个仆人将旁边一扇屏门开了,问道:“是那位老爷?”小喜子将两封拜贴递与那关门的仆人,道:“我们大爷特来拜会,拜托回一声。”那人将两封拜贴一看,道:“请少待。”转身进去。片晌工夫,见中间两扇屏门大开,那接贴的仆人道:“请。”陆书带着小喜于走进,袁猷已过至大厅檐前。邀至厅上,陆书要请袁猷的父亲出来拜见。袁猷道:“家父现有小恙在身,改日再见罢。”陆书又要到后堂拜见伯母、大嫂,袁猷再四谦逊,方才彼此见礼人坐。
家人献了茶,袁猷道:“愚兄实是不知贤弟来扬,尚未到令亲府上拜谓,反称大驾先临,罪甚,罪甚。”陆书道:“小弟拜调来迟,亦望吾兄恕罪。”袁猷请陆书除去大帽,换了小帽,又将外褂脱下,交与小喜子,在衣包内换了一件天青镜面大呢面、五色板绫里夹马褂,复又人坐。家人又献了一巡茶,听得厅口家人道:“贾老爷、吴老爷来了。”袁猷、陆书才立起身,这见贾铭吴珍已经走进,上得厅来,彼此见礼人坐,品著闲话。不一刻工夫家人来回道:“魏老爷来了。”袁猷们一迎至大厅德前,魏璧上厅与袁猷见过礼,又与众人见礼,分宾主人坐。家人献茶,茶罢收杯。
袁猷邀请众人到西首花厅里面去坐,众人立起身来,袁猷道:“小弟引导。”众人道:“请。”随着袁猷,但见大厅西首两扇自粉小耳门上有天蓝色对句,上写着:风弄竹声月移花影 进得耳门,大大一个院落堆就假山,丘壑玲珑。有几株碧梧,数竿翠竹。还有十几棵梅、杏、桃、榴树本。此时四月天气,花台里面芍药开得烂漫可爱。朝南三间花厅上面有一块桶木匾,天蓝大宇,写的是:“吟风弄月”,下款是:“古灵王应样书。”中间六扇白粉屏门,摆列一张海梅香几,挂了一幅堂画,是箔溪陈援画的山水。两边接着泥金锤笺对联,上写道:风来水面千重绿月到天心一片青
上款写:“佩绅学长先生教正”,下款是:“齐之黄应熊拜手”。香几上:左边摆了一枝碎磁古瓶,海梅管子,黑漆方几,瓶内插了十多竿五色虞美人;右边摆的是大理石插牌;中间摆了一架大洋自鸣钟,一对钩金玉带围,玻璃高手罩。一封画漆帽架分列两旁,桌椅、脚踏、马机、茶几都是海梅的。学士椅、马机上总有绿大呢盘红辫团寿宇垫子。香几两旁摆列着广锡盘,海梅立台。有八张桶木书厨分列两旁,书厨上总有白铜锁锁着,不知里面藏的甚么书籍。右边莹山墙挂了六幅画条,是方华和尚画的梅花,虞步青画的山水,王小某画的美人,李某生画的三秋图,倪研田画的月季花,刘古尊画的石粒;右边莹山墙挂了一幅横披,是钱问衫写的阿房宫赋。右首莹栏杆摆了一张桶木十仙桌,上面摆了一校龙泉窑古瓶,紫檀座、磨朱高几,瓶内插了五校细种白芍药。靠着厅后墙板摆了一张楠木大炕,海梅炕几,炕上也是绿大呢炕垫毡枕,炕面前摆着脚踏、痰盒。厅上挂的六张广锡洋灯,大小玻璃方灯。雕栏湘帘,清幽静雅。 袁猷邀请众人至花厅里面坐下,重新烹了上好香著,摆了四盘点心:是一盘生肉笋包,一盘火腿糯米烧卖,一盘五仁豆砂馒首,一盘螃蟹肉饺。袁猷邀请众人用早点,众人陪着陆书将早点用毕,品著闲话。吴珍跟来的小肠发子,拎着一个蓝布口袋,定至花厅右边,将口袋放在炕上,又将那炕上海梅炕几搬过半边,在口袋内拿出一根翡翠头尾、金龙口、湘纪竹大烟枪,放在炕上。又拿一个紫擅小拜匣样式小盒,揭开,摆在炕中间,就像是个灯盘。这匣内有张白铜转珠烟灯,玻璃灯罩,钢千、小剪、斗挖、水池俱全。安放好了,又拿了一个水烟纸煤,点了火来,将烟灯点着。吴珍看见灯已开好,就立起身来,走到炕上坐下,在腰间挂的一个戳纱五彩须烟盒袋内,拿出一个法琅纹银转珠烟盒。盖子上有一个狮子滚球,那狮子的眼睛、舌头同那一个球总是活的。据说这烟盒出在上海地方,扬州银匠总不会打。吴珍将烟盒用手转开,放在灯盘里面,遂邀请众人吃烟。众人皆说不会,吴珍再三相拉,将陆书拉了睡在炕上左边。吴珍睡在炕右边,用钢千在烟盒内蘸了些烟,在烟灯上一烧,那烟挂了一寸多长,在千子上一卷,在左手二指上滚圆,又在烟盒内一蘸,在灯火上又烧、又滚。如此几次,将烟滚圆成泡,拿着枪就着灯头,将烟泡实在烟枪斗门之上,又用手指捏紧,就灯拿钢千将烟戳了一个眼,自己先将枪吹了一吹,用手将枪嘴一抹,才将枪递在陆书手内。吴珍将枪尾捧着,陆书将枪用劲衔在口里,吴珍将枪的斗门对着灯头,叫陆书嗅烟。陆书使劲的嗅了一口,斗门堵塞,吴珍复又将枪就着灯头重新烧圆,又打了一钢千,递与陆书再嗅。如此数起,半吃半烧,才将这口烟吃了。仍将枪递与吴珍,陆书笑道:“兄弟不是吃烟,反觉受罪。大哥不必谦了,老实些自己过瘾罢。”吴珍又让众人吃烟,众人皆不肯吃。吴珍慢慢的吃了七八口,请陆书到右边来,吴珍睡到炕左边,又在左边吃了七八口。
书厅上已将桌子摆好,摆了杯箸。袁猷邀请众人人坐,吴珍才将烟枪放下,陆书也立起身来,谦逊多时,一定请陆书首坐,魏璧二坐,贾铭三坐,吴珍在上横头,袁猷在下横头斟酒。先摆了十二个小碟,后上了四个小碗。众人问问陆书苏州常熟风景,陆书又问扬州故事古迹。饮酒闲谈,又上了五个大菜,吃了几壶百花酒。众人道午间不能多饮,吩咐拿饭。袁猷又敬了众人每人一大杯,然后上了四个小彩碟子。众人将饭用毕,家人打了热手巾把子,众人揩过脸,散坐吃茶。各家跟来的小厮,另有中席,袁猷家仆人邀在廊房里吃去了。吴珍又睡到炕上,吃了十数口大烟,小厮们饭已吃毕,吴珍叫发子将烟具收了,仍将炕几摆在炕上。
袁猷邀请众人仍到方来茶馆吃茶。众人所谈都是评花问柳、买笑道欢,五人甚觉意气相投。魏璧道:“文华兄与友英兄本是结盟过的,今吾五人不期相遇,亦属前缘。小弟不揣冒昧,意欲仰攀诸君,金兰雅集,不知诸君可能赏光否?”众人见魏璧父亲现在两淮候补,他今欲拜弟兄,谁不情愿,齐声道好。魏璧道:“明日我们湖舫在小金山关帝庙进香、大早在多子街金元面馆取齐。一切皆系小弟主人,不必效那些俗人凑分子、做猪头会,惹人笑话。诸公意下如何?”众人先原不肯,你谦我逊,后见魏璧实意,才都应允。吃过下午点心,袁猷要请陆书吃晚饭,陆书坚辞道;“小弟今晚同家姑丈说话相应,明早会罢。”袁猷不好强留,关照跑堂卖水烟的写了帐。众人出厂茶馆。分路各散回家。
—宿已过、次日清晨,魏璧先着家人到小东门马头雇一只长篷子大船,在金元面馆等信。家人答应去了。魏璧带着小厮,夹了—个五彩洋印花面、五色绸里衣包,包了一件二蓝线绉面、白纺绫里夹背心,洋印饭单,小白钍面盆,高丽布手巾、广锡漱口盂,兰谱、笔砚等物,又带了一个蓝布口袋,里面装的白铜水烟袋盒、纸煤等物,出了公馆大门,直奔多子街金元面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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