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窗口

自从儿子小春被判了七年徒刑后，五十出头的老梁再也无心打理自家的磨房了，要是有人来磨面，就靠老婆秀娟和儿媳新月收拾了。

不过，那头拉磨的小母驴，老梁还是依然精心地喂着。

半年过去，老梁几乎没有给村里人说过一句话，而秀娟则天天耐心伺候着新月。心想，儿子才结婚一个月就犯了抢奸罪这档子事，搁谁身上也顶不住，新月迟早还会走的，新月一走，儿子就是出来了，也再难成家了。

老梁叫梁更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 儿子犯这档子事，老梁也是一百个想不通。儿子儿媳才结婚，看长相，论性格，新月强那夏花子一百倍，犯不着黑天半夜里翻过小草河，去弄个抢奸妇女的罪名。

老梁天天想、夜夜思，脑子一直飘浮着一团黑影。那是儿子与新月定婚前，媒人给老梁的儿子介绍了邻村的夏花子。相亲时，儿子看了夏花子一眼，扭身就跑了。夏花子的父母听说后，气得就想掂起钉耙，把老梁家的供桌给刨了。

老梁每天半夜，就下决心，心里说，天一明就去找那死妮子问问，儿子的事到底是真的吗？

可一到天明，秀娟一声“驴喂好了吗？”老梁的决心又没了。

老梁把驴牵出来，往磨房门鼻上一栓就走了。秀娟忙活上一阵，新月过来了。婆婆照例问寒问暖地，新月心里知道，婆婆对着他是不会提小春的事的。偶尔，新月会突然狠狠地说一句“夏花子这死妮子心真毒”。婆婆听见，就一直盯着新月的脸，也不敢继续往下问，而新月也不说，她只是让婆婆知道，小春的事，在她心里也是一直没有放下。

老梁家的磨房是间矮矮的小房子，从街西口过来的人总是先瞄上它。一来是它临街，二来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大多到这里磨过面。磨房的对面是镇里计划生育服务中心的三层小楼，作为临街的建筑物，视觉上多少还是不太协调。

冬天过去了，新月换上了一件新衣裳。年前，村子里磨面的多，新月和婆婆一直忙碌在磨房里，穿戴也不讲究了，天天头发上，脸上荡了一层薄薄的面粉。新月的小棉袄上也天天落上了一层细细的面粉，肢体上显得更是突兀有致。新月没有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在她心里，小春抛来的那团黑影，就是一座大山，是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山。

常言说，磨道找驴蹄印子——现成的。新月天天踩着一圈驴蹄印子，从来没有什么感觉。直到西刘庄的刘大妮来磨面，这一重重叠叠的驴蹄印子，似乎真的有什么意思。

西刘庄的刘大妮家与老梁家是老亲，这些年，人情淡了，逢年过节也不相互走亲戚了。刘大妮把粮食㧟进磨房，新月接过来就准备往磨盘上倒，刘大妮一把又把粮食接回放一边，拉着新月的手说，有个媒婆给俺庄上刘气包那傻里八几的儿子说了一个媒，女方正是告新月家里抢奸她的夏花子。都是东西庄的，啥事也瞒不着，刘气包就生点子，让夏花子去镇计划生育服务中心做个婚前检查，不管什么情况，他自然会散布一个不痛不痒结果，这样，面子上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下，免得人家说三道四的。 那夏花子的爹，是草河南夏庄一带有名的“瞎(夏)翻经”，过去在县城里买了几年肉，认识了几个人，天天一个庄都盛不下他了，他闺女的事，八成都是他摆治的。这不是说要夏花子婚前检查吗？他个老七孙死活不同意，没办法，这个媒就散了。

新月听了刘大妮的话，心里顿时上下翻滚，她不由地走进磨房，撕掉后墙上钉的一块薄膜，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窗口。新月把头伸出窗口，朝着镇计划生育服务中心的三层小楼久久望去。

逢集这天，镇里正好搞计划生育孕检，计生办的小楼里挤满了各村里来的育龄妇女。不知什么时候，新月也到了这里，她站在长长的妇女队列里，一步一步往前挪去。

“哪里的，叫啥名？”终于挪到了登记处的桌子前，一位戴眼镜的女孩轻声细语地问道。

“就前面磨房里的，叫潘新月。”新月回答完，后面的几个妇女笑了起来。

“咦，奇怪，街上五个组里都没有报你的名字呀？”眼镜女孩怀疑地盯着新月仔细看了看，轻轻地挥下手，说：“走吧！”

“我，我有事问你。”说着，后面的人挤上来，把新月挤在了门外。随之听到里面的人大声说：“真是啥稀罕事都有，这孕检人家躲也躲不及呢，她却自己找上门来，真是个不精气的娘们。”

新月悄悄地回去了。她换下衣服，又悄悄地走进了磨房。

到中午，磨面的走了。婆婆把盛好的一碗面条放在门前的水泥台上。新月刚端起饭碗，看见上午那个戴眼镜的姑娘笑盈盈地走来了。

姑娘叫袁智慧，是一个月前参加工作的大学生。新月把一碗面条放在水泥台上，拉着袁智慧走进屋里。

新月眼睛红红地出来了，她拉着袁智慧的手不放。老梁两口子守着新月的那碗面条，一刻也没有离开。

“别伤心，吃点饭吧，明天一早来找我。今晚我形成个材料，明天请个假，与你一块去县城。”

老梁不声不响地进了磨房，两口子仔仔细细地清理起磨眼来。突然，一个小伙子跑了过来，说，小袁打过来电话了，她和新月到了县法院，准备递交什么材料。

老梁两口子不谋而合地把头伸进磨房后墙的窗口，朝计划生育服务中心的小楼望了又望。老梁对妻子秀娟说：

“你看这个窗口是不是可以改成个出口呀？”

秀娟望着老梁，点点头。

2023.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