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调研（汝南县张楼镇神州泰岳希望小学 孔得方）

商务车在乡村小路上缓缓行驶着。新修的水泥路虽说不宽，却并不颠簸。张山望着车窗外出神。看惯了县城里修饰得整整齐齐的景观树，此刻他才觉得路边不知名的野草杂树也别有一番风味。路两边刚长出了齐膝深的玉米苗，有农村妇女在地里打药。她们露着晒得发红的胳膊，扭着强壮的腰身走在地里，沉甸甸的农药桶背在背后，依然步履稳健。也只有她们干得动，这一桶农药少说得有四五十斤吧，张山想着。他就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心里舒坦极了。看了半个多月天气预报，就今天是阴天，趁着这个凉快的阴天，韩副局长带着张山下乡调研来了。张山很少有机会下乡，他看着车窗外望不到尽头的玉米地，心里感叹着：田野真美啊！

但韩副局长似乎并没有张山的雅兴，他不时地唉声叹气——“这路太窄了，咋修的？”“也不知道取直，这都拐了多少个弯儿了！”“尽耽误事儿！”“小赵！再开快点！”

“韩局长，不能再快了，再快咱都掉玉米地里了。”司机小赵笑着说。韩副局长指着前面，说：“你尽管开！出了事儿……”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前方岔路拐出来一辆电三轮，小赵连忙急刹车，开三轮的老头儿“咦嘿”了一声，也回转车把想往旁边的玉米地里躲，但还是“嘭”的一声碰上了，电三轮一下子侧翻在了路中间。“小赵！你咋开的车啊！开这么快干啥？”韩副局长捂着脑门儿第一个下了车，刚才的急刹车让他往前一冲，碰住了额头。张山也下来了，跑到车前一看，左车灯撞烂了，前杠也烂了几个地方，不过看样子问题不大，没碰到发动机舱里面。小赵最后才下来，见韩副局长捂着头蹲在一边，赶紧上前询问：“韩局长，您没事吧？”韩副局长抬头瞪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咬着牙想骂人。张山也赶紧跑过来扶韩副局长，韩副局长缓缓站起身，却没骂出来，只说了句：“还不去看看那老头儿啥情况，死了没有？”张山和小赵这才想到地上躺着的老头儿，赶紧上前查看。三轮车的前轮子还在转着，地上淌了一地水，原先装在三轮车斗里的打药桶甩到了一边，烂了。老头儿躺在路边上，“哎呦……哎呦……”

“大爷，你没事吧？”张山问。小赵弯腰想把老头儿扶起来，韩副局长走过来说：“不要动他！小赵你先去拍照！”然后对张山说，“老张你报警。”小赵一愣，拍照去了。张山掏出手机报了警。“老头儿，这事儿你全责啊！”韩副局长从车里端出了茶杯，嘬了一小口，接着说，“我们直行，你拐弯儿，你拐弯儿也不先伸头看看，你说是不？”老头儿不搭理他，“哎呦……哎呦……”韩副局长又嘬了一小口茶，抬头看着天说：“今天咋不出大太阳？要是个太阳天，看这老头儿咋往地上躺。”老头儿依旧不搭理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呻吟着。

等到张山他们处理完交通事故，已经临近中午，虽说是阴天，六月的天气还是有点热。韩副局长让继续赶路，车子没有大问题，只坏了一个大灯，前杠烂了三块地方，至于那老头儿，更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刚才那老头儿，本来交警判他全责，他躺地上就是不起来，装孬！”韩副局长嘬了一口茶，接着说，“还有那些打药的妇女，五大三粗的，都过来帮老头说话，泼妇！”张山说：“最后您一说不让老头修车了，啥都不让他赔，老头儿站起来拍拍屁股推着三轮车走了，啥事儿没有，本来警察还怪咱没打120呢！”韩副局长笑着说：“幸亏是他全责，要不然咱今天就不好全身而退啦！”

经过了刚才的事故，小赵开得更慢了。韩副局长也不再催他了，还叮嘱他开车要慢，要稳，再急也不能开快车。张山心想，幸亏小赵是孔局长的小舅子，要不然他就惨了。

天越来越热，中午12点半，他们才到达目的地黑河乡中学。学校的校长、副校长、主任一干人等已经在大门口恭候多时了。下了车先去吃饭，校长马卫前在头里引路，去学校食堂吃。张山心想，学校食堂能有啥好吃的？自己上学时最怕的就是食堂的饭菜，那些水煮菜不是一般难吃。

一行人进了食堂，学生还在吃饭。可能是人多的缘故，食堂里有点热，头顶的风扇有的转得很慢，有的干脆不转，学生们吃个饭汗流浃背。张山看了一眼学生碗里的饭菜，心里凉到了极点——凉拌黄瓜和炖土豆块儿，土豆的皮都没削。韩副局长看张山板着脸，便小声对他说：“老张，咱们是去二楼吃，这是学生的菜，马卫前能让咱吃学生的菜吗？”张山说：“您来过？”韩副局长说：“经常来，你上去就知道这里的好了，走！”

张山上了二楼才发现，这里一点儿也不比城里的馆子差，装修非常豪华，有“梅、兰、竹、菊”四个雅间，里面都有沙发、空调。这二楼还有一台乒乓球桌，张山喜欢打乒乓球，便上前查看。马校长走过来说：“这是前任史校长留下的，他喜欢打，这二楼雅间也都是他搞的。我一来就觉得太铺张浪费了，但我又一想，如果把这么好的东西拆了，那不更浪费吗？所以就保留下来了。”韩副局长也走过来说：“老马呀，你要是把这儿拆了，谁还来你这儿啊？”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引得楼下的学生纷纷抬头往上看。张山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不远处是一大片玉米地，有几个妇女背着药桶在齐膝深的苗间打药。

这时刘副校长从雅间里出来说：“空调已经凉快了，咱们入座吧？”于是一行人就涌进了那豪华雅间里。“真凉快呀！”韩副局长说，“你们学校有多少空调？”马校长说：“现在就校领导办公室有。您也知道，学校没钱。教室里有风扇，一天到晚转啊转的，每月电费也不少掏啊！”刘副校长也叹气说：“是啊，乡村学校困难啊！”韩副局长说：“现在都一样，都一样。”

正说着，几个身材高挑、乖巧可人的女学生端着菜进来了，刘副校长满脸笑意地对张山说：“张山同志是第一次来检查指导工作，您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学校的特色课程！”张山皱着眉头不解地问：“找学生端菜是啥特色？”马校长接过话说：“张山同志，这是给学生锻炼的机会呀！现在的孩子一个个都娇生惯养的，在这里端端盘子磨练磨练不正是劳动课吗？”张山说：“所以就选了些‘模特儿’？”韩副局长却说：“老张此言差矣，要是端菜的都是丑老婆子，咱还咋吃饭啊？”众人一听，又是一阵大笑。刘副校长说：“这次喝啥酒？”韩副局长说：“工作日不要喝酒！再说了现在又不渴。既然拿出来了，再收回去太麻烦，等会儿放我车上吧，我回去后渴了再喝。”马校长说：“知道，知道！韩局长真是个幽默风趣的人，值得大家学习。”韩副局长说：“先不谈学习，现在先吃饭。”于是大家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毕竟都下午一点钟了，大家都饿坏了。桌上的菜只有四盘，但大家却吃了十几道菜，因为吃完一盘换下去一盘，桌子上始终是四个盘子。

吃完午饭，已是下午两点了，刘副校长安排韩副局长他们到空调房里休息，还切了冰镇西瓜。吃了冰镇西瓜，司机小赵便在学校后勤主任的陪同下去快修店修车去了。张山在新环境里睡不着，便出门到校园里转转。黑河乡中学虽然是农村学校，但是校园环境还是很不错的。校园里种了许多香樟树，其中有两三棵及其粗大。香樟树下还有个凉亭，亭子下有桌有椅。张山便走了过去，靠在长椅上休息。清凉的风从远处吹来，张山觉得非常舒服，便闭上了眼睛打起盹儿来。梦中又是一望无际的玉米苗，三三两两的妇女背着药桶在地里打药。张山刚睡着一会儿，手机响了，是韩副局长打来的，叫张山去校长办公室检查学校工作。

张山去了才知道，这哪是检查工作啊，只见马校长和刘副校长正陪着韩副局长打牌呢。刘副校长起身让张山坐下打，张山推辞了一番，还是坐了过去。不一会儿，马校长便输了一千多块，他对刘副校长说：“老刘，我今天手气真背！你来陪他们玩会儿。”刘副校长坐下打了一会儿，也输了一两千。韩副局长便说：“今天就玩到这儿吧，改天再打。”张山和韩副局长一个小时不到，各自赢了一千多块。

马校长又切了冰镇西瓜，大家吃完西瓜，便在刘副校长的指引下开始了工作检查。韩副局长先是随意翻看了学校的各种工作计划、规章制度，然后就要去观摩教师讲课。韩副局长问刘副校长：“安排的哪位老师的课？”刘副校长说：“本来是安排孙莉老师的，可是今天上午，她爹出车祸了。”韩副局长又问：“怎么回事？严重吗？”刘副校长说：“不严重，就是老头儿骑三轮车去打药，被三个城里人撞了，人没事儿，就是药桶烂了，三轮车坏了。孙老师不放心，回家看她爹去了。那仨城里人真孬孙，也没赔钱……”张山一听，和韩副局长相视一笑。韩副局长说：“老刘，我这里有一千块钱，你晚上给老头儿送去。”说完便把刚才打牌赢的钱掏了出来，塞给刘副校长。刘副校长说：“韩局长，您对孙老师真好！怪不得……”韩副局长赶紧打断他的话：“这可不能乱说！”刘副校长说：“我的意思是您关心基层。我被您感动了，我也拿出一千块钱，我再替马校长拿一千，晚上我就去看望看望老人家。”

刘副校长又安排了别的老师讲课，但韩副局长并没有去听。一会儿，下课时间到了，韩副局长说：“学生下课可以活动活动，老师也得活动活动啊！我就经常打篮球。”刘副校长说：“今天凉快，要不咱组织个三打三篮球比赛？”张山不会打篮球，便说：“我可不会打皮球啊！”刘副校长说：“我说您不但会打，还打得很好哩！”说完便通过广播召集了几个体育老师过来。张山心想，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谁知这比赛一打，张山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他这个不会打球的人都进了好几个，皮球总是会落在他和韩副局长身前。一场球赛打完，在场的各位都很满意，胜利者和失败者脸上都挂着笑容。

刘副校长又说：“现在咱们看个节目吧？”说完一挥手，十几个年轻靓丽的女老师拿着跳绳站了两排。张山说：“跳绳算啥节目？难道是跳花样儿？”韩副局长却笑着说：“老张，你看看就知道这节目的精彩之处了。”刘副校长一声哨响，女老师们便开始跳起来。张山看了一眼，老脸一红，终于知道了这节目的精彩之处原来就是那些跳跃的胸脯。张山赶紧抹过脸去，看到韩副局长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美景，并时不时地点头、微笑。跳完后，韩副局长赞叹说：“人要多运动才美啊！”

下午五点，司机小赵修好了车，韩副局长和张山乘车离去，马校长和刘副校长以及学校一干人等一直送到大门口。临走前，韩副局长按下车窗朝刘副校长喊了句：“老刘，别忘了等会儿去看老孙头儿！”刘副校长说：“您走了我就去，您放心吧！”

坐在回去的车上，张山心里乱七八糟的，这一天下来，他经历的事情是以前在办公室里从来没经历过的，甚至都没听说过，也许这只是冰山一角。韩副局长问张山：“老张，下乡调研有没有收获？是不是下次还想来？”张山没有回答，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出神。刚长出的玉米苗才齐膝深，还有一些妇女背着药桶在田里打药。庄稼生了虫可以打药，干部队伍呢？

一年后，黑河乡中学换了新校长。那马校长和刘副校长呢？早进去了！他们也许正和韩副局长在高墙内打牌呢！只凭挪用公款200多万这一项罪名，就让他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新校长上任的当天就带人拆除了学校食堂二楼的高档雅间，还跟学生一起吃食堂。新校长还拉来赞助给学生教室、宿舍和食堂都安装了空调。这位新校长是谁呢？他不是别人，正是张山。他主动请缨调过来的。现在他正坐在香樟树下凉亭的长椅上打盹儿呢！梦中又是一望无际的玉米苗，三三两两的妇女背着药桶在地里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