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皮袄

年纪稍大的人，一提起小时候过年，无不对吃的、穿的和玩的津津乐道。而我小时候过年，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大年三十晚上熬皮袄。

小时候家里穷，缺衣少食。吃的再差，人家也看不见，可穿的破破烂烂的，站在人家面前总感觉自惭形秽。一到年关，渴望穿上一件新衣裳的心情，不亚于现在的小孩子想得到一部新手机的念想。

记得那年大年三十，我们和父亲收留的一位太康捏面人的手艺人陈大伯一块儿过年。天不黑，村子里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刚吃过年夜饭，我和弟弟就嚷嚷着让陈大伯捏面人。陈大伯说，他要捏一条送来温暖的火龙。还说，捧着火龙转圈儿，身上就会暖烘烘的。

外面的鞭炮声渐渐停息了，父亲喊陈大伯出去说话。一会儿，陈大伯回到屋里，两眼红红的，像是刚流过泪。我和弟弟都默不作声，看看陈大伯的脸，又看看陈大伯的手。这时，父亲走过来说：“今儿个是大年三十夜，咱们一起熬皮袄。谁要是一夜不合眼，到天明放开门炮时，就有新皮袄在门口放着。”父亲话声刚落，我和弟弟顿时来了精神，别说是得到一件新皮祆了，就是得到一件新布衫，也是天大的好事啊！“不睡，不睡，熬一夜能穿上大皮袄，太值了，太值了。”我和弟弟激动得又蹦又跳。

陈大伯拿来了捏面人的东西，说：“今晚咱不但要熬皮袄，还要扭一扭火龙。扭火龙，穿皮袄，日子越过越会好。”于是，陈大伯就两手不停地摆弄起来，捏一捏，搓一搓，揉一揉，面泥在他手里不停地任意变形。弟弟好奇，想摸一摸陈大伯捏好的部件，我连忙拉住弟弟的小手，弟弟不高兴，就不停地向父亲告状。父亲说：“你大伯捏的是一条火龙，要到下半夜才能烤干用手拿。你弟兄俩不是要熬皮袄吗？来，都坐到灶台前的柴禾上等着吧。”

夜里，屋里静悄悄的，偶尔听见远处传来的一声炮响。陈大伯小心翼翼地给捏好的龙身上描着色彩，我也时不时地探身看着陈大伯手上的动作。趁父亲去里间卷纸烟时，我小声问陈大伯：“大伯，俺大说的熬到天明能得到新皮袄是真的吗？”陈大伯抬头笑了笑，说：“孩子，你先想想大皮袄是什么样子吧。”“大伯，我没见过皮袄，想不出什么样子。”我说。“那不想了，等会儿你给这条火龙点亮眼睛，开门炮一放，你捧着这条火龙绕着柴禾垛跑一百圈儿，身上比穿皮袄还热呢。”听了陈大伯的话，我茫然地点点头。回头看看弟弟，弟弟已经倒在柴禾上睡着了，嘴里还不停地说着“皮袄，皮袄，我要皮袄”。

天亮了，砰砰叭叭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我一夜未合眼，连皮袄的影子也没看到。我几次想问父亲，但一看到父亲那双疲倦的眼睛，就难以开口了。父亲伸手把我搂着，喃喃地说：“暖和了吧，是不是给穿了皮袄一样啊？”我“嗯”了一声，父亲又用力把我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

过了正月十五，陈大伯要回家了，父亲和村子里的人送陈大伯到村口。我一手拿着陈大伯捏的那条小火龙，一手抚摸着陈大伯肩上的包袱。陈大伯转身用两手捧着我的脸，说：“孩子，好好上学，等长大有出息了，一定会穿上皮袄的。”

我流着泪连连点头，一股热流顿时在单薄的小棉袄里涌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