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二里地

黄楼黄老二家的母猪一窝下了九个小猪仔。黄老二打工去了，他娘和媳妇美平这几天忙得蹄爪不使闲儿。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伺候一个下仔老母猪，比过去伺候一个月子婆还忙哩。”

这句话，婆婆不知重复多少遍了，今天一大早她又对着美平嘟囔一遍。

“我的亲娘吔，你是不记味了咋的，知道你说多少遍了吗？你不会给对门的二里地一样吧？”

“二里地”是对面黄小强的外号。他都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了，天天呆在家，闲得给狗挠蛋。这还不算，这孩子说话不太精气，经常落人笑柄。正因为他说话常惹人笑话，才有人说他，头脑精神不了二里地远。就这样，大家见了他不叫他名字，就直接叫他“二里地”了。

二里地每天站在自家的门口，像望风景一样，总要往美平家望上一阵子。黄老二在家时，看见他也会招呼两声，黄老二打工走后，美平和婆婆看见他就给没看见一样，这几天一忙，她俩满眼都是小猪仔，全然就没有二里地的影子了。

这天，二里地依旧站在门前往美平家门前望。五月里，初夏的太阳还不太毒，阳光照在美平家猪圈旁的两棵杏树上，一树杏叶嫩绿发亮，若隐若现的小青杏在空气中散发出酸酸的气味，掺和着猪圈里的腥臊气味，幽幽地飘进二里地的鼻孔。二里地似乎很享受这种气味，他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儿，就悄悄地抬起脚步向美平家的院子走去。

美平家的大门开着，院子西侧有一个猪圈，猪圈里一片水泥地坪上，一头白白肥肥的老母猪躺在那里，一群小猪仔嗯嗯唧唧的在吃奶。美平蹲在母猪旁，两手不停地拨弄乱拱乱蹬的小猪仔，全然不觉得二里地已站在自己身后。

二里地两眼在上下两排小猪仔身上瞟来瞟去，右手食指在空中指点着，移动着，心里默默地数着数，一遍，两遍，三遍，不一会，他眼里流露出一种喜悦的光芒。

“咦，二嫂子，正好九只猪娃，九只猪娃。”

二里地突然说话声，把美平吓得浑身一颤，抬头一看是二里地，笑了。

“二里地兄弟，你这蹑手蹑脚地怪吓人的——看吧，没见过小猪仔吃奶呀？”美平站了起来，打量了一下二里地。

“二嫂子，我看恁这几天怪忙哩，反正我没啥事，恁要是干其它活了，喊我给恁看着小猪娃吧，保证一个也不会踩着压着了。”二里地不知那来的小兴奋，眉飞色舞地对美平说。

“咦，都说俺兄弟是二里地，我看小强还不瓤哩，还知道替人家操心，不赖不赖，等两年二嫂给你说个好媳妇。”美平说着往外走，示意二里地先看着吃奶的一群小猪仔。

“二嫂，别慌走，你看这九只猪娃，八只有奶吃，剩一只没奶吃，你看咋想想办法呢？”二里地笑嘻嘻地往美平胸前瞄一眼，惹得美平照二里地的大腿上拧了一把。

“都说你是二里地，一点也不亏你，给我看好了，我去超市买鸡蛋去，回来给你打荷包蛋吃。”

下大雨了，村北离村村通的一公里土路上，泥巴有半尺深，每次大雨过后，没有个七八天，人力车机动车都上不了水泥路。

雨后的第二天夜晚，二里地听见对面美平家院子里，传来美平和婆婆低低的哭泣声。他轻轻地推开门进去，借着灯光一看，院子里摆放着三只死亡的小猪仔。二里地头脑轰的一下，猛然想起人们说的，陌生人不消毒不能进入养猪的地方。他弯下腰，低着头对美平说：

“二嫂子，怨我了，我赶明就出去打工挣钱，回来包赔恁的损失。”

“大兄弟，不怨你，这是五号病，不是人传染的，小猪发病了症状不明显，这一下就死了三只，其它的得赶快打针治疗。这几天下大雨，人家防疫员过不来，要是耽误死完了，我咋给恁二哥交代呀？”说着，美平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二嫂，别哭了，你找两个大竹筐，我回家拿扁担，你每个筐里放三只猪娃，我有劲儿，我挑着，咱今晚就去找防疫员给小猪娃打针。”

夜色里，二里地挑着六只猪仔，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道路上。美平用手机亮屏照着路，嘴里不停地提醒着二里地脚下小心点。

天亮后，二里地背起行李上南方打工去了。

二里地打工一去三年没有回家。其间，美平给他打了几次电话，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每次打电话，二里地就说，不急，等自己攒够了钱再说。

第四年年关，二里地打电话说，回家陪父母过年。村上的人都说，这八成是二里地的见面礼钱攒够了，回来是找美平领着去相亲的。

入冬，好不容易下了一场雪，天晴了，雪化了。村北通往村村通的一公里土路上依然是泥泞。美平一大早踩着泥巴来到村村通的水泥路上，等二里地回来了帮他拿东西，到家后，再定个日子去见见她给二里地介绍的女朋友。美平仔细看着由远及近的每一辆电动车、出租车和小货车，希望第一眼看到四年没见的二里地混得什么人模狗样。

等了半天，美平也没接到二里地。回到村里，听人说，村委派人直接把二里地接到镇里了。晚上，婆婆串门回来，说，村民组长的媳妇告诉她，二里地把四年打工挣的十万元钱全捐了，目的就是把村北一公里土路修成水泥路。

第二天吃了早饭，美平端一盆鸡蛋来敲二里地家的门。二里地的爹老黄兄笑哈哈地把美平迎进屋，没等美平开口，老黄兄说：

“眼下疫情紧张了，小强打工的城市急招志愿者，小强报了名，为了赶火车，天不亮就走了，没时间见你了，他让我转交给你一个纸条，给，你看看——”

美平口中喃喃自语：“俺的兄弟，二里地，二里地呀……”连忙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二嫂子，你放心，两年后，我开车走咱村北的二里地，带着你去接俺女朋友。”

美平把纸条叠好放进衣袋，抬头望望窗外，口中又喃喃自语道：

“二里地兄弟走远了，走远了……”

2022.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