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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的太爷太奶
发布时间:2021/12/22  阅读次数:344  字体大小: 【】 【】【
  

俺的太爷太奶

太爷的面容,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很清晰,尽管他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记得幼时,特别是在秋冬季节晴好天气,家里那没有四周围墙的“院子”里时常晾晒些东西,有快要发霉的粮食,更有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反正都是些再不拿出来晒就要生霉醭的家伙。

我对一般的家什不感兴趣,唯独对爷爷那从烟盒子里抽出晾晒的潮湿卷烟很喜欢。当我拿起一根卷烟来玩时,太爷总是从当院里的椅子上拄着拐棍站起来,用那竹竿做的拐棍指着我叫喊:“搁那,搁那,快搁那!”

那声音是不容置疑的,是掷地有声的。

可是,他不让我碰,我非要碰,就是不搁那,依然在手里拿着。见此,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举起拐棍要打我,嘴里依然在叫:“搁那,搁那——”

见太爷生气了,我只好将那不带把(就是没有过滤嘴)的卷烟很不甘心地“搁那”了。我听话了,太爷很高兴,一手攥着竹竿一手扶着椅子的背靠重新坐下了。

可是,我并没有就此安分起来,趁太爷一个不注意,瞅空到灶屋里拿了洋火,跑到门口的干坑里,掏出藏在裤子布兜的那根几乎要折断的卷烟,学着爷爷的样子别在嘴上,擦燃了洋火点着,努力地吸着,居然也冒出了几条细长的淡烟。正在我自鸣得意的时候,吸进去的烟雾从嘴里往喉头上顶,呛的我连连咳嗽几声。咳着咳着,声音愈发地大了,鼻涕眼泪竟然也下来了。

“搁那,搁那……”又是太爷在身后拄着拐棍过来了,吓得我一张嘴,烟把子掉在了地上,却也顾不得了,飞快地往东边大路上逃去。跑多远了,估摸着太爷追不上了,我回头一看,却见他正用拐棍戳灭着脚边的烟火。

由于怕大人回家后得知我偷着吸烟打我,所以在外边晃荡了很久也没敢回家。直到晌午头了,妈妈做好了饭,出来喊寻我,我才怯生生地往家赶去。到家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甚至太爷没跟我说一句话。但我还是怕,怕爸爸回来了打我。到了晚上,爸爸出去买树回来,太爷还是始终没提起这事,我算是将心放到了肚子里。经此事以后,我再也不吸烟了。因为太爷不让我吸烟是好心,再说了,烟味儿确实也不好受,吸上一口就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何苦呢?

在我的印象里,太爷喜欢坐在冬日的暖阳下晒暖,一晒就是一上午,午饭后还要再晒半下午,直至暖阳不再暖了,跑到了西山,就要下班了,他才会回到堂屋东间里,等人做好了晚饭给他端去。吃过晚饭,太爷有时会到院子里抬望天上的星月,有时就直接灭灯睡觉。对此,我曾问过爷爷:“俺爷,俺老太儿天天咋睡恁早?他睡着了吗?”

爷爷叹息道:“你老太儿他年纪大了,瞌睡多。”

对于爷爷给出的答案,我并不满意,因为我常常听见夜里太爷在东间里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我问妈妈,妈妈说:“那是老年人说梦话哩!”可是,梦话里咋有那么多的叹息、那么多不安的呻唤呢?

我又去问奶奶,奶奶给出的答案让我感到满意,她说:“你老太爷是跟你老太奶在梦里说话呢。”

可是,等我年纪稍大后,从大人嘴里得知,俺的太爷和太奶,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怎么好。

清朝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俺的太爷出生,乳名一个字:娃。他的大名叫齐世禄,有个弟弟叫齐世昌。他的父亲,也即我的高祖父叫齐效邦,据说又名齐国平,但是据我推测,“国平”二字有可能是高祖父的字,他生活在清末民初,那时候名和字应该还是分的很清楚的,不可混淆。再者说,过去称人称字不称名,表示尊重,可能别人常常称呼高祖父的姓字“齐国平”,倒是真正的姓名“齐效邦”不为人知了吧。

俺的太奶是我们村往北十里地的大秦庄人,家在豫皖交界处,紧挨着安徽省临泉县姜寨镇。她嫁到我家后,称呼便成了齐秦氏。太爷太奶婚后生活并不怎么和谐,经常闹矛盾。据说小两口吵架生气,跟太爷的娘、也就是我的高祖母有关。那时还在旧社会,身为婆婆的高祖母看不起儿媳,整日里嫌弃这厌烦那,作为儿媳的太奶虽然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辛苦劳作,但仍得不到婆母的认可与起码的尊重。婆母不仅自己虐待儿媳,还鼓动着儿子欺负儿媳,所以太奶初当媳妇的那些年整日里以泪洗面,苦不堪言。

太爷太奶夫妻俩日子不好好过的后果是:子女太少。他们只在中华民国二十二年(1933)生下了我的爷爷这个独子,此外,再也没有生下别的孩子。那时候,农村普遍时兴早婚,一般男女在十六七岁就结婚了。可是生爷爷时,同岁的太爷太奶都已经二十七周岁,结婚得有十年了吧。结婚十年了才生下一个孩子,这本身就有些不太正常,恰也说明夫妻俩之间感情裂痕之重。

不过,好在我的高祖母去世后,太爷太奶的感情好了许多,但是二人的年纪也渐渐大了,早已过了生儿育女的好时候。这时候,我的爷爷也已经结婚成家了,且做了父亲。爷爷奶奶结婚时,爷爷十七岁,奶奶十九岁,那年恰逢新中国成立,全国人民开始了崭新的生活,但他们的结合仍是老式包办婚姻。婚后没几年,包办婚姻的恶性毒瘤就开始发挥了作用,爷爷奶奶也是生气不和。见此,苦命人太奶一直在中间积极劝和,希望儿子儿媳不要走自己的老路。

正在此时,太奶的妯娌,也就是太爷的弟媳、爷爷的婶子掺和进来了,她有个寡居的外甥女(或娘家侄女),相中了又高又帅的爷爷,非要嫁给他。据说,那个女人自然条件比起身材矮小的奶奶来,要好得多,长得白白净净,个子高挑,见人笑盈盈的,爷爷很是满意。因此,爷爷决定离婚,再娶婶子的亲戚寡妇。而那女的显然也有了自信和底气,就在爷爷的婶子家住下了,坐等这边我的爷爷奶奶一离婚,她就嫁给爷爷。换句话说,她是在等着俺的奶奶为她腾地方。

奶奶在同样苦命的太奶支持下,抱着年幼的姑姑,打响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婚姻保卫战。这场战争到底打了多久,现在已经无法确知,但从姑姑1952年出生,到1963年我的伯父才出生,这之间的11年里爷爷奶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可知,战争持续的时间并不短。战争的结果是,受尽了村里人冷嘲热讽的太爷出面了,将自己的弟弟训斥一番,撵走了弟媳的那个亲戚寡妇,使儿子儿媳破镜重圆。

破镜可以重圆,但是裂痕却难以完全弥合。这场战争的后果是严重的,影响深远。由于姑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导致她对爷爷这个父亲一直心有抵触,感情不深。等到奶奶去世后,姑姑来娘家看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不能怪姑姑,因为她那时还小,是无辜的。可是,这又能全怪爷爷吗?人,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呢?有些事,一旦做了,后果极其严重,想改正却已经没有了机会,毕竟黄河没有回头岸。事情做了,就要承受结果和由此带来的久远的影响。

2010年暮春时节,爷爷的那个婶子病重,奶奶故意对他说:“你咋不去看看你的恩人?去呀!再不去,这辈子你就见不到她了。”听此,七十多岁的爷爷没好气地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这些干啥子吔。”话虽如此说,爷爷还是去看了他的老婶子。这时候,奶奶已经快八十岁了,就在家门口坐着,看着这位活了近百岁的婆家婶子送灵队伍上地下葬,终究还是难解心中的疙瘩,没有近旁去送一程,只是目送而已。也许,对于奶奶来说,仅此目送她归去,便已经足够了。毕竟往事造成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1978年,我的太奶齐秦氏病逝,享年七十三岁。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苦命的太奶,还是没能迈过这个坎儿,便就此匆匆地走了。此时,俺的爷爷四十六岁,奶奶四十八岁,姑姑二十七岁,伯父十六岁,父亲十三岁。姑姑家的俺大姐四岁了,二姐三岁了,三姐也已经出生了。太奶的晚年应该还是过了几年好日子,儿孙满堂,享受到了天伦之乐。所以,走的时候,太奶她老人家应该还是有所欣慰的,是含着笑走的。

太奶走后,太爷的苦日子愈发地近了。没有了老伴,孤寂的苦开始浓了、烈了,折磨着这个日渐衰老的农家汉子。他越来越能感受到人生的苦痛与不安,更加认识到自己早年的荒唐与无情,为对母亲言听计从地去欺辱自己的苦命妻子而悔恨不已,以至于越到后来越常在梦里与妻子对话,说着说着泪水就下来了,惊醒后再难安眠。

就这样,太爷又过了十余年的晚年岁月,到19921231日(农历壬申年腊月初八)清晨去世,享年八十七岁。第二天(农历腊月初九,公元199311日)的傍晚,雨雪霏霏、天寒地冻,他被送到了田地里的另外一个家,人生之书犹如棺木一般被严丝合缝地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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