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半夜听到有短促的鞭炮声，就猜到是谁家的人死了。没想到是老郑，老郑还年轻，五十壮岁。

老郑矮胖，他老婆矮胖，他闺女矮胖，他儿子矮胖，他一家都矮胖，矮胖且邋遢。他闺女曾是我的学生，在作文里自我介绍，说，我长了一个又粗又壮的水桶腰......

高挑的人自恋自爱，矮胖的人心平气和。这很好。

老郑是街上较早专卖干菜的一家，经常买他家东西，经常看他穿着印有某调料广告的灰蓝布大袍子，微佝着腰身在粉条木耳粉面儿茴香间展转挪移，一头一脸的粉尘碎屑。一次路过没带钱，但又想顺便捎米回家做饭，就赊了一袋。两天后路过还帐，他老婆非说是二十斤，我说她记错了她不信，他母亲也过来帮腔，没办法我说我可以把米袋拿来你看，结果他母亲说，你随便找个十斤的袋子来，谁知道是不是俺家的！我一听红头涨脸的要恼，老郑忙过来问情况，立即制止了母亲，对我摆手笑，说，没事儿，不会错，我相信老师。

几年前我们学校的一个女学生，在家好好的，周日返校，途经老郑的干菜摊前时突然发病瘫倒在地，大家上前帮扶，发现身子底下尿了一滩，人已经不行了。我们听说赶到医院，女孩子正仰面躺在一辆架车上，身上盖着一件黑棉袄，领口袖口粘着粉面儿菜渣，一群医生围着，翻看她的眼睑，摇头叹息。老郑蹲在一旁抽烟，女生的班主任上前跟他说谢谢，他依然蹲着，扭头吐了一口烟，说，袄就不要了，架车让她大人给我拿一块钱破破，是个意思就妥了。

印象中老郑一直穿个蓝布袍子在那个干菜摊里晃，怎么说没就没了，真快。

据说老郑是癌症死的，从确诊到离世不到一年。又据说老郑知道了自己是癌症后坚决不再瞧了，说瞧也瞧不好，徒花钱。我不知道老郑说这话时是个什么神情，我猜应该是很平静的，理性又平静，就像他那矮胖微佝的身形，缓慢条理的动作，恭谦沉着的表情。

老郑的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又是一个逢集。

没有了老郑的干菜行依然繁华，老郑家门前的干菜摊已经出齐，他那年轻矮胖的儿子正叉腿站在门前，两手插在裤袋里，衣襟两开，肚楠微凸，满面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