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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作品之359(专辑)
发布时间:2015/10/8  阅读次数:1182  字体大小: 【】 【】【

教师作品之359专辑

目    录

债与情(上)(王岗镇常营小学    齐云轲)

债与情(中)(王岗镇常营小学    齐云轲)

债与情(下)(王岗镇常营小学    齐云轲)

  

债与情(上)(王岗镇常营小学    齐云轲)  

  

今年三月的一个周末,我回老家去参加一个同族侄子的满月宴。虽才离开家两个月,但恍若隔世,因为春风轻抚下百花盛开,一片争奇斗艳欣欣向荣之景象,与春节前回家感觉大不相同。因为是同族同门的关系,所以一大早我就来到了七哥家,为侄子的满月宴帮忙。说是满月宴,其实很少有等到满月后才办的,通常孩子生下来一二十天内就办了。同族同门的人,因为血缘关系近,通常都会在这一天被提前请来帮忙,虽然辛苦些,但大家都很高兴,毕竟这是我们共同的喜事嘛。人聚在一起,心就热了,话也多了,说说笑笑,也就不嫌累了。在来帮忙的人中,我发现一个一直一声不吭蹲在那里洗碗的女子,无论别人说的多么响亮,笑的多么爽朗,可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我有些不解,便近前探看,原来是桃红!听母亲说,她回来还不到十天,怪不得这样的沉默。不!沉默用于此时的她显然不太合适,而应是郁郁寡欢。我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活计,叹了口气,抬头正见一树桃花竞相开放,但是那花香随风荡来却刺疼了我的鼻子,心中一阵隐痛,把思绪拉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往日事中……  

  

桃红是三哥的闺女,下有一弟弟,按辈分算,她是我的侄女。三年前的今天,即将初中毕业、当时才16岁的她突然将一张纸单甩到了三哥和嫂子面前,说:“不管你们同不同意,反正我就得嫁给文书,他也必须寻(本地方言,读xin,阳平,意思同“娶”)我。”  

哥嫂抬头看了看这个犟闺女,又用疑惑不解的眼睛看了看那张纸单。三哥不看则已,一看脸立刻成了关公,大骂着:“妈哩个狗畀!”一巴掌抽过去,又来一脚,桃红倒在了地上。继而他上前又踢又打:“日姥娘哩死妮子!你还有脸回来,咋不在半路上找个坑一投,死了倒干净了,还回来干啥?”  

嫂子赶紧上前拦住问:“咋了?你想把闺女打死吗?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吗?”  

“好说个球!你这个球妮子已经怀了人家的孩子了!”三哥怒吼道。  

“啥?”嫂子傻眼了,见女儿直点头,便瘫坐在地上,突然叫了一声:“你恁小就出了这事,以后还叫俺咋活人啊!”随之哭声响了起来。她起来去打女儿,可一见女儿那又红又肿的脸,抬起的手又慢慢垂下,只恨了声:“你滚吧!俺就全当没生养过你这个闺女。”  

桃红惊大了那双泪眼,问:“俺妈,你也不要我了?”  

三哥趁势大吼一声:“不知道赖的东西,哪远死哪去,滚!”  

桃红抹了一把泪,站起来冲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说:“你们生养我的恩情,我来生再报,你们保重!”之后起来一扭头跑了出去。  

哥嫂正在气头上,也没去追,可就在仅仅几个小时以后,即第二天的凌晨,桃红和她的文书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他们首先来到了深圳,投靠文书那个当包工头的舅舅。舅舅见此,不悦之情挂在脸上,先把文书叫出去骂了一顿,然后给了六百块钱,命令他们回家。文书自小就怕舅舅,便假意应允,次日一早和桃红偷着来到了广州,投靠卖夜市的姑姑。姑姑也很生气,劝他们回去,把孩子拿掉继续上学。文书也表面上答应,不久暗地里与桃红来到了工业区。他进了一家电器厂,桃红进了一家电子厂,虽然每人月工资不过一千多块,也不能住在一起,但每天见上一面,他们就已经很知足了。他们都很努力的打工,虽辛苦,但一想到对方和未来的孩子,心里就会涌出一股甜滋滋的幸福感。为了照顾有身孕的桃红,文书在第二次领了工资后咬咬牙租了一间大约有十平方大的小房子,虽空间小,但是他们都感到很温馨。不久,他们认电子厂门卫老王为义父,在老王的帮助下,文书也进了电子厂,给人家发货。老王和老伴老朱都是很热心的人,很同情他们这俩年轻人的遭遇,就让他们别在外边吃了,与他们老两口合锅。开始他们不愿意,可老两口一直坚持,也只好把饭缸子拿到了老两口的厨房里。  

老两口一有空就给他们讲他俩的过去:他们的老家在河北唐山,大地震时,他们都才二十出头,结婚还不到一年。他们虽然幸免于难,但是亲人们基本上都被那场灾难夺取了生命。在家拼搏了几年,趁改革开放之春风,来到了南方打工。他们吃了不少苦,也有些积蓄,把唯一的女儿供上了中山大学,毕业后成了一名中学教师。老头五十岁前后,渐感体力不支,女儿死活不让他们再打工了。厂里领导得知后,知道他实在,有责任心,就返聘他们回来看大门,而这一干便又是四五年了。  

文书知道义父的女儿女婿都是教师,又刚买了房,老两口挣钱也不容易,心里很是愧疚,便常买些营养品孝敬他们。他们见此很不安,劝他别这样,年轻人花钱的地方多,他们老了没必要浪费这个钱。小两口挣钱也不容易,以后得计划着花,不能乱来了。见老两口这样,文书和桃红噙着泪水直点头。  

一天,文书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掂了一袋子水果来到了老王的门前,知道是他的干姐姐玉兰来了,忙上前去打招呼。玉兰先是一惊,继而笑了,文书不明就里也只好跟着笑。老王闻声出来,也很高兴,指着文书说:“把头上的东西去了。”  

文书忙一摸头,见是一只袜子,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才明白他们笑的原来是自己,说:“第一次见姐姐,就让姐姐见笑了,抱歉!”  

玉兰说:“你就是文书?也好,头一次见面你就把快乐送给了我,这比什么礼物都珍贵啊!”  

“好了,少废话,都进屋吧!”老王说。  

当天他们吃了顿捞面条,其乐融融的气氛温暖了每一个人。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他们的人生也开始悄悄发生着变化。  

桃红的肚子渐渐大了,脾气也越发糟了,白天基本上是老王老两口伺候,晚上文书去服侍,通常要忙到凌晨才消停,弄得身心俱疲。一次往外地送货,疲劳驾驶的文书竟把货车开进了路旁的水沟里。当他醒来时,却看到了一双充满惊喜与柔情的眼睛——却不是桃红的,而是玉兰的。他刚想开口,玉兰却把一碗汤端到了他嘴边,说:“你可醒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谢谢姐,她呢?”  

“谁呀?”玉兰问,“除了我,谁还会对你这么好?”  

文书抬眼一看,正与她四目相对,她那眼中的柔情具有很强的杀伤力,使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发抖。他忙低下头喝汤,太急了,呛得直咳。她便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拍他的背,末了从肩头往下揉了一把。他感到一条火龙从肩膀往下在燃烧,出了一头汗。  

正在这时,桃红挺个大肚子来了。玉兰忙去接她带来的饭桶,还说:“来就来了,还捎什么东西呀!”这话让桃红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像自己是个外人。不久玉兰接个电话出去了,文书见桃红那难为的样子,又看看自己的病床,心里很苦,一颗泪珠终于从眼眶里跳了出来,落在了桃红的掌心,她上去握住他的手,说:“别哭,要坚强!孩子看着呢,要为他做个好榜样!”  

“嗯。”他使劲点着头,一滴泪又摔在了地上。  

能下地后,文书又赶紧投入到火热的工作中去,精神更加饱满,态度更加认真,工作也更加出色,不久被任为仓库管理员,不再开车送货了。  

一天晚上,他接到玉兰的电话,听见她在哭,便问咋了,她说:“你要想见我最后一面的话,就赶紧过来,谁也别告诉!”  

他还想问什么,她只告诉他一个地方就挂了。他忙奔到那家小酒吧,在一个包间里找到了一头乱发、酒气熏天的玉兰,令他大惊失色。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姐姐是一个端庄秀丽又有涵养的女人,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他上去夺下她的杯子,她又去抢回来,争夺间,他踩住了她的裙子,她猛一挣,竟往前一扑,向他砸去。他倒在了沙发上,见她压下来,忙伸出双手去推,想把她推开,却抓住了压过来的她的那对软乎乎的奶子,一种渴盼许久的香气直灌进他的鼻子里,两片温热的唇包住了他的嘴,那条香柔的舌头像蛇一样游进了他的嘴里……  

风雨过后,她从背后抱住他,倒她心中的苦水。原来,她的丈夫怀玉爱好文学,教学之余经常写小说,这几年连发多篇长篇小说,手里有了俩钱,就背着她买了套房子金屋藏娇。被她发现后,他竟提出了离婚。她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几乎全花在了房子上,若离婚极有可能会使她人财两空,就坚决反对,气愤之下抽了小三一巴掌,俩女的就打起来了。正难分胜负之时,丈夫却双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小三趁机还手,又抽又踢。她“哇”一声哭了,不是被打疼了,而是心被伤透了。最后还是丈夫把她推了出去。痛苦万分的她想到了文书,因为她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上了这个比她小十几岁的弟弟。她与他发生关系不单是为了报复丈夫,更重要的是她确实喜欢他。年仅十七岁的文书毕竟还只是一个大孩子,见她对自己这么好,心里不仅不再害怕,反而很高兴。加上玉兰成熟妩媚,枕上功夫又好,比老土幼稚的桃红强多了。由此,他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只是在回去见到桃红时,心里会生出一股愧疚的潮水。为了替玉兰报仇,文书找来几个中学生混混儿,一人给一百块钱,叫他们想办法去整整玉兰的丈夫。不料,这几个学生见让他们整的人竟是自己的班主任后,急忙撤了。后来退而求其次,瞅个机会将那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三揍了一顿,还用刀把她破了相。文书很高兴,说给玉兰听,玉兰惊大双眼问:“这是你干的?你敢?”  

文书拍着胸脯说:“为了你,我有啥不敢的?”  

玉兰叹了口气说:“看来,你真的长大了!”  

此后,文书一有空便去找玉兰,二人过着甜蜜的二人世界。玉兰的丈夫见他的小三伤了,有点怕了。对玉兰说话也软了许多,甚至也不提离婚的事情了,还主动给玉兰十万块钱,说是“赔礼”。她用这些钱买了辆小车,经常和文书一起去兜风。时间一长,他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无论是在海滩上,大街上,树林里,还是在酒吧里,KTV里,都可以看到他们出双入对的身影。有一次,她竟直奔他的出租屋而去,还好只有他一个人在。见她来了,文书大惊,问:“你咋来这里了?”  

“怎么,不欢迎?”她笑着问,“还是怕了?”  

“她要是见了可不好。”文书说,“咱还是赶紧出去吧!”  

“我来看看我弟弟,谁敢说个啥?你怕了?我不怕,就不走。”说着便坐在了床上,柔声道:“亲爱的,我想你了,知道吗?你不去找我,还不许我来找你,想把人急死吗?来——”  

他见此笑了,伸头往外望望,忙进来关上了门。  

正在他们热火朝天地相互安慰时,门却一下子被推开了。“啊”一声伴随着一篮子菜的落地声,床上的运动戛然而止。桃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一个是她最亲最爱的人,为了他,她放弃了学业,放弃了与父母的关系,放弃了一个完整的家,放弃了自己的脸面,来与他私奔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城市。他们千辛万苦拼搏了几个月,才在这里勉强站住了脚,万万没想到这个他竟然干出了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在自己与他夜夜相伴的床上,又让她亲眼撞见。另一个人,是她最敬最爱的人,自从他们相识,她就没少帮助他们,从她身上桃红不但感受到了一个姐姐对妹妹的关爱,甚至还找到了已经远去的母爱。可是现在,这两个她最亲最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竟在她目前上演了令她撕心裂肺的一幕。  

“红——”文书一边叫一边忙去找衣服。  

桃红恨恨地望了一眼,然后挺个大肚子坚定地迈出了门槛,大步向前奔走。  

“你要干什么?”玉兰问正在迅速穿衣服的文书。  

“我去追她呀!她大个肚子能受这气吗?”文书说着就往外跑。  

“你给我站住!”玉兰突然叫住了他,“你要是敢迈出这个门槛去,咱俩就谁也不认识谁了,恩断义绝。我与她,你只能要一个:要么,留下跟我过二人世界,我亏待不了你;要么,去追她,跟一个乡下的土妮子去生你们的土娃子去,一辈子打工,血汗榨干了回家去种你们的一亩二分地。选啊!”  

文书放下了抬起的脚,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难,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他爱桃红,两个人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喜欢她好几年了。他家里兄弟三人,他是长子,父母负担重,早就不想叫他再上学了,希望他能出去打工贴补家用。而桃红不一样,她有一个相对殷实的家:父母办了一家面粉厂,种有大棚蔬菜,养有百十头猪,每年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可是,她不嫌弃他,因为她认为只要两人相爱,彼此心里爱着对方,一切都不是问题。父母钱再多,毕竟没有花自己挣的钱心里踏实自在。她对他们的未来充满渴望与憧憬,而且她的性子倔,一旦决定了的,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努力,不达目的不罢休。所以,她极力反对父母对他们恋爱的阻挠,尽管随后想想也明白了他们的苦心。她好是好,就是有点土,尽管他也来自农村,可他一心想走出农村,结束一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把生命和血汗都洒在足下那片土地的生命轮回。他以为自己生在农村,成为一个贫苦农家的长子本就是一个错误,他应该生在城市里,父母都有地位有票子,这样他才能有最好的发展前途,一生才能完美、幸福。可是,当桃红冲破家人的阻挠,义无反顾地投入他的怀抱,与他为爱放弃一切远走高飞时,当看到她任劳任怨地辛苦做工时,当看到她挺个大肚子还为他做饭洗衣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辈子为了这个女人干啥都是值得的,即使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也心甘。她一直用她的脉脉温情抚慰着他的伤痛,解除他的疲劳,愉悦他的精神。他也从没想过没有她的日子该怎么过,他该怎么活。可是,这一切的美好都被玉兰的出现给冲淡了许多。自从上次在病床上醒来第一眼看到她,看到她那双蓄满柔情蜜意的眼睛时,他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美妙。他发现自己的这个干姐姐比以前更漂亮了,双眼闪着光,每个部位都长得那么恰到好处。特别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是那么的令人舒服,令人感到清爽,令人沉迷。那是一种城市女人的气息,那是一种魅力四射女人的气息,那是一种他自己十分需要的女人的气息,当它袭来时,他对自己说:我需要这种女人,就该拥有一个这样的女人。他时来运转的时刻到了,一定要把握住,使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城里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咬咬牙,心里说:我一定要活个人样出来,走出贫苦的农村,成为一个城里人!再看看这个妩媚的女人,他又想起了每次与她云雨时的情景,心里更坚定了信念。因为她比桃红强的太多了,桃红啥也不懂,虽也有热情,但往往不得要领,不会主动,也不懂方法,甚至有时他感到自己是在与一个半死人交欢。而玉兰显然是个老手,经验丰富,手段高明,使他见识不少,感到新奇刺激,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特别满足。想到这,他转过身子,对着床上一丝不挂的玉兰使劲点了一下头。玉兰扑过来抱住了他,叫了声:“乖!以后咱好好过二人世界,我一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最幸福的男人!”  

当文书还在艰难的作抉择时,桃红早一个人奔了出去。悲愤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想跑到老王那里,求他们主持公道,让他们来安慰自己那颗滴着血泪的心。可是当她奔到工厂大门前,见到老王坐在那里摇着蒲扇时,她却又止步了:该不该向他们说呢?说,谁脸上都挂不住;可是,不说又怎么能行呢?一旦说了,他们会信吗?会为自己扶理吗?不会的。人家毕竟是一家人,砸断了骨头连着筋,怎么会为自己这个外人去责骂自己的女儿呢?弄不好反咬一口,倒是自己的不是了。想到这,她忙回头离去。其实老王已经看到她来了,见她又回头走了,便问:“孩子,你哪里去?”听到他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吓了一跳,然后一咬牙又往前跑了起来。见她挺个大肚子跑,可吓坏了老王,他忙一边追,一边喊:“你咋了,孩子?回来——”可是,他越是喊着追,她越是拼命地跑。因为在大中午,三四十度的高温,本就有高血压的老王一出汗又一急,汗水刺进眼内,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大声喊:“孩子,到底咋了?你这个样子咋能在大街上跑呢?”然后头一沉,竟倒在了地上。而她还在忍着疼痛跑着,忽听有人在背后喊:“热死了一个老头!”  

她忙回头去看,可正在这时,一辆货车飞来,从她身旁一擦,她随即倒在了地上……  

当桃红醒来时,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坐在她的身边,关心地问她:“你可醒了?还好吧?”  

“我这是在哪?你又是谁?”  

“你出了车祸,我正好经过事发地点,就把你送这里来了。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能挺过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叫光大,山西人,在建筑队里,事发地点离我们那工地很近。好了,不说这了,你该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她感到下身钻心般痛,泪水立刻下来了。  

他低下头,轻声说:“你的命是保住了,可是孩子……”  

“你说啥?”桃红大叫一声。  

“孩子没了,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只有想开些,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孩子没了,可以再要,可是命人只有一条……”  

桃红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了,只是紧闭双眼,泪水像小溪一样流下来。光大趁势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她刚想挣脱,可脸一触到他那暖暖的气流,反而本能地趴在了他的肩头,大声哭开了……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光大听着桃红倾倒出的苦水坠地声,不住地点头,劝她无论如何也要坚强的活下去,不要为一个不值得自己去爱的人而伤心欲绝。还说他的前妻以前也是和他在一个厂里打工,后来被一个四川人拐跑了,他也想过死,可是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反正她的心已经跑了,就算把她找回来,她也不会与自己好好过日子了。为一个这样的人,值得去死吗?连伤心,她都配不上!他决定好好活下去,还要争取比和她在一起活得更好。现在不也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吗?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该怎么活还怎么活,人,一定要想开些,这个世界上,谁离开谁还能不活了吗?生命只有一次,得珍惜。  

桃红听了他讲的,心里很是感动,很是欣慰,很是温暖。抬头看着他,一个劲的点头。四目相对时,他们都感觉到看透了彼此的心。两颗心渐渐地靠近,生出一些微温,慢慢地温暖了两颗心,将苦寒赶到了窗外。  

老王早已醒来,没什么大碍,只是中暑了。他一睁开眼就去找文书,却见出租屋上了锁,十分纳闷,便又打他的手机,又没人接。无奈,只好给玉兰打电话,叫她留意找找,玉兰听了,只说了句:“我这就叫他回去。”后挂了电话。老王很不解:你叫他回去,你和他在一起吗?  

文书一脸不安的回来了。  

老王怒问:“大半天联系不上你,你上哪里淘金去了?”  

“我……”文书一时语塞。  

“出大事了,你知道吗?你到底咋气着桃红了?她挺个大肚子在街上跑,多危险啊!她要有个闪失,你咋办?走,咱找她去!无论如何必须把她找回来,她身子重,你以后不准再惹她生气了,听见没?”  

“好,好,好!”他连连点头。  

他们四处找,找了一夜,依旧一无所获。  

第二天,老王对文书说:“既然这里找不到,可能是回家了。你回家找,我再请几个人在这里找,她身子重不能受到一点伤害。找到她,一定想办法稳住她的情绪,关键是收回她的心。你要记住,女人娶回来是要你疼的,不是要你气的。一家人过日子不容易,彼此把心都放宽一些,想开些,特别是男人,不能老较真,应宽宏大量,让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听见没?我最看不起欺负女人的男人了。现在,你回去收拾一下,快点走吧!”  

“现在就走?”文书似乎有些不太乐意。  

“你还嫌早吗?”  

“不是哩!”  

“那就赶快回去,图早不图晚。”  

正在这时,老王的女婿怀玉破门而入,怒气冲冲地上前对文书连抽了几个耳光。文书和老王还没回过神来,文书已经被捶倒在地。  

老王忙上前拦住女婿,问:“怀玉,你这是咋了?好长时间没来,好不容易来一趟,就打你弟弟,这是你给我们带来的见面礼吗?”  

“弟弟?”怀玉大笑,唾一口:“啊呸——,他算个鸟毛啊?好一个弟弟,你看他都做了些什么光彩事?他可真是尽到了一个弟弟的义务了?”说完从手提包里抽出几张照片摔在茶几上。  

老王忙上前去看。不看则已,一看立刻发起抖来,瞪大了双眼,问文书:“你干的……好事……是不是?”  

文书一看一向稳重和气的义父一下子成了这样,忙捡起照片来看,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呆在了那里。因为这些照片拍的内容全是他与玉兰在床上做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头脑轰一下子空白了,双腿也不再听使唤了,抖了起来,脸上的肿痛好像也消失了一样。他瘫坐在地上,心里说:“一切全完了!”  

“我要跟她离婚!”怀玉理直气壮地说。  

玉兰母亲老朱刚进屋,问:“你说啥,孩子?”  

“你女儿给我戴绿帽子,让我当王八,心早已经不在我身上了,我还要她干什么?离婚,对于我们来说都解脱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她的好弟弟好好的好了!”怀玉郑重其事地说,说最后一句话时明显带着嘲讽的语气。  

“你这孩子怎么了,怎么可以这么说话?”老朱问女婿。  

“老朱,你就别再问了,好不好?这是咱王家家门不幸,养出来的好女儿,给咱争光了!”老王劝妻子。  

“出事了吗?”老朱一脸的疑惑。  

“给——”老王将一把照片掷在了老朱面前,老朱忙弯腰去捡。仔细一看,惊大了双眼,说:“这——”  

“不这也不那,俩字:离婚。”怀玉冷笑道,“今儿来是给你们个准备时间,好歹现在咱还是名义上的一家人,我得尽到义务,至于以后嘛……”望了望文书,文书的头低垂着如死鸡一般,不说话。  

“孩子,可别这样说。”老王上前劝女婿,“错了就改,改了不就行了,虽说这次错大发了,可也该念你们……”  

“行了——”怀玉直摆手打断了老王的话,说:“在这个社会上,谁离了谁还能不活了?地球离了谁还能不转了?珠江离了谁还能不流了?离婚了好,反正你的新女婿很好,年轻力壮,你女儿喜欢,一定会幸福的。”说完,径自走了出去。  

“你也走吧——”老王对着文书一摆手,有气无力地说。  

“我——”  

“走啊!”老王大叫一声。  

文书低着头无奈的出去。  

老王忙一脚踹闭了门,蹲下连三赶四把那些耻辱的东西拾起来,见妻子还在呆呆地看,忙一把夺过来,骂道:“看个球啊!”然后狠力地一张一张撕碎,抛入垃圾桶里。由于太用力,垃圾桶站不稳转了起来,活像一只空中失重的大鸟扑打着翅膀,又像一个左右摇摆不定的不倒翁。他见此更加怨愤,上去一脚将它踢飞,它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又落在了地上,却是底儿朝天。他抽起一个烧水壶猛地砸在了垃圾桶上,只听砰一声,垃圾桶已经破裂,像竹竿一样虽裂开仍不折。他对妻子吼道:“快叫她给我滚回来!”  

“谁啊?”  

“还能有谁?你给我生的那个好女儿!”老王咬牙切齿地叫。  

见丈夫从没如此大动肝火过,老朱吓得软了双腿。  

  

债与情(中)(王岗镇常营小学    齐云轲)  

  

文书回到出租屋,一个人坐在床上感到很失望,很失落。想想与桃红在这个屋子里发生的往事,一桩桩历历在目,更使他坐不住了,忙摔门而出。他想去找玉兰,但是又怕碰上怀玉,便给她打电话,却没人接,令他更加焦急。实在没办法,他只好亲自跑到玉兰所住的楼下,见她的房子里却是黑灯瞎火。能去哪呢?他想了想,便又去那家小酒吧,可找了半天仍找不到,那只有一种可能:回娘家了。  

文书猜得对,她已经被父母叫回去了。见事情败露,未等父母责问,她先哭开了,将怀玉金屋藏娇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老朱开始骂女婿不正经,老王的脸上却舒缓了许多,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就该相互谅解,相互关心,相互疼爱,你那脾气也该改改了。若不是你成天天数落他,让他脸上挂不住,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事了。再说,你们也该要个孩子了,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孩子是夫妻双方感情的纽带,一边牵着丈夫的心,一边牵着妻子的心,多么好啊!既然你们都有错,而且还是他错在先,那么这事就算过去了,待会儿我就叫他来,让你们和好,还好好过日子,怎么样?”  

“不!我不想再跟着他受那个气了!”玉兰抹着泪,委屈地说。  

“好了!”老王劝道,“人与人之间哪有没矛盾的,两口子就像两排牙,难免会碰在一起嘛!家和万事兴,这件事就这么办了,把手机给我。”  

玉兰没说话,但还是把手机给了父亲。  

老朱开始说女儿:“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以前那么苦都熬过来了,这才有俩钱,生活好了些,咋就尿不到一个壶里了呢?你的性子是该改改了,得顺着男人,男人往往把脸看得比命还要重,尤其在外人面前……”  

门外的文书听此几乎绝望了。眼看着自己的大志即将实现了,可咋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以后怎么好?他们肯定不愿意再见到自己了。他开始恨怀玉了,自己包了个年轻貌美的二奶受用也就罢了,我去吃你的剩饭你也不让,奶奶个熊太不像话了!他又怨起玉兰来,离婚就离婚呗!怕什么?既然想与我好,他的心又不在你身上了,你还缠他干什么?看来,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是猜不透。罢罢罢!反正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女人,想走就走吧!他恨着骂着,不觉间竟走进了一家酒吧,灯红酒绿之下,他愤恨地灌了自己好几杯,头开始晕沉了。无意间瞅见一群男女在那里又唱又跳,他站起来飘着步子加入其中,鼻子被灌进来的浓浓香水味撩得痒痒的。见周围全是穿得很少的女人,他很高兴,趁着酒兴上去抱住一个女的便做了个吕。不料那女的却大叫起来,过来一个壮实的汉子一巴掌将文书抽倒在地,又被连连跺几脚。他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便忙抱头鼠窜,逃了出去。  

这时的街上早已车水马龙,一片繁华的景象。他骂道:“妈妈的!他妈的没一个好货!女人,女人,我必须要一个,要一个!”他揉着火辣辣的脸,不辨方向乱走,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正晕着,忽然听见一个甜美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大哥,进来休息休息吧!”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一股香味就迫不及待地涌进了他的鼻孔,也涌进了他的心里。他被拉着往里进,迷迷糊糊中见对方脖子下的那对奶子在半透明的文胸里颤动着,似乎也要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他忍不住地动手摸了一把。  

“看把你急的,好像没见过女人似的!”女人笑了起来。  

听见女人笑他,他心中一把无明火顿时燃烧起来。一进屋,那女的便把灯拉灭了,他大叫起来:“开灯!”  

“开什么灯?黑了才有意思!”  

“老子就喜欢在灯下玩,开!”  

“好好,开就开,你生哪门子的气呀?”  

这次,他好像很得意,一下子折腾到下半夜才昏昏的睡下了。  

一阵冷风刺来,他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却意外地发现许多双眼睛像刀子一样向他扎来。他忙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穿,遂大骂起来:“看球啊!没见过男人吗?”忙一跃而起,胡乱抓一破东西掩住羞处,飞快地向他的出租屋奔去。  

回到屋里忙找一身衣服穿上,恼的直捶床帮。大骂一通后,却又感到饿了,找了半天竟没找到可以吃的东西。这时,他又想起了桃红,要是她在这,绝不会让自己挨饿的。她挺个大肚子仍按时为他做饭,而且还经常变着法子做一些他没吃过的饭菜。与她在一起虽苦,但日子过得倒也充实,而且苦中有乐。可是……他又想到了玉兰,一个那么可人的女的,成熟、优雅、白皙、俊俏,那么令人感到舒服,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不匀称,怎么就那么完美呢?可是,她的丈夫却为何不怜惜她,还要在外边鬼混呢?不过,如果他在外边不鬼混,自己又如何能与她睡在一张床上呢?她真的很好,不仅是个女人,更像是一个母亲去关爱着他,在她的怀抱中,他疲累的心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港湾,也找到了一剂安妥灵魂的良药。他相信她一定是爱自己的,一定是的!既然相爱,那就该永远在一起,何必去在乎别人的风言风语呢?人活着难道是活给别人看的?是活自己的人生。这样想着,他就又有了一股子冲动,要去找她。  

他忙整整衣服,出去了。远远地看见老王还坐在那摇着蒲扇,便停住了脚步,不敢近前。等了半天,老王进屋了,他忙接近那间小屋,却听见老王正在唱戏。他不由得纳闷:怎么了?这两天里他判若两人,又出了什么事?莫非是玉兰离婚成功,判给他一笔养老费?想到这里,他高兴极了,赶紧向玉兰的家奔去。他一口气奔上了七楼,也顾不得歇歇,忙“咚咚咚”敲门。可是敲了半天竟无人开门,倒是对面邻居开了门,问:“干啥呢?想吵死人呀!”  

“对不起,我找这家主人。”他忙道歉。  

“人不在,别敲了。”  

“人哪去了?”  

“你问我呀?”  

“嗯。”  

“我问谁去?”那邻居大叫一声摔闭了门。  

“他妈的!”他骂了一声,无奈地下来了。  

到楼下见有卖早点的,他忙要了几个包子,又连喝两碗粥。一顿早餐吃了十几块钱,他揉揉肚子站起来。  

正在这时,见一辆车过来停下,再一看,车中走下了一脸春风的玉兰和看上去很幸福的怀玉。俩人牵着手并肩而走,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努力告诉自己:这不会是真的,不是真的!可是眼看着人家两口子笑着上了楼,这一切又怎么会是假的呢?他的头脑一下子好像被抽空了,瘫坐在地,久久不起。  

“爱,有几个是真的?这世间还有真爱吗?”他自言自语道,“女人的心为什么就变的恁快呢?你忘了我了吗?我可是从没忘了你啊,玉兰!你到底是怎么了?是谁逼迫你这样做的吗?如果是的,我豁出命也要去解救你。可是刚才那情景又怎么会是假的,是装的呢?那么幸福甜蜜的样子,一看就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笑,不会是装的,你又不是演员,这笑你是装不出来的。亲爱的,你怎么了?老天爷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耳畔飘来一句话:“谁离了谁还能不活了?”是啊!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的存在,其他人难道就不活了吗?可是话虽如此,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忘却,想放弃,想解脱出来,可是谁又能骗得了自己的心,强迫自己走出这情感的泥潭?有时候,人明知道前边是泥潭,也会毫不犹豫地陷进去,明知道石头在前,自己这颗鸡蛋也会奋力前冲,明知道山上有虎,也会阔步向前,人到底这是怎么了?都说世间唯有人是最聪明的生灵,可有时候却为何又不知道趋利避害,硬往绝路上走呢?他拍了拍脑瓜,望一望她的窗户,叹了口气,走了。  

他感到很痛苦,不仅为与玉兰的爱夭折,更为自己的大志功亏一篑而沮丧。本来以为这回可以做一个城里人,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彻底走出农村,脱去农民那身贫困的衣服,让自己成为别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当这一切即将成为现实时,美梦又跌进深渊了,破成了几乎看不见的碎末。他心里由失望而绝望,由绝望而生怨,由怨而生愤,由愤而生怒,由怒而吼:“不行!我绝不能如此,我要夺回我的一切,属于我的一切!使自己成为一个成功者!”  

他吼了半天,但随后又哭了起来。自己两手空空,独自一人怎么与人家斗?再说,人家毕竟是两口子,说不定她对自己也压根没什么情可言,极可能只是把自己当做她报复丈夫养小三的一颗棋子罢了。如此,这女的更可恨了!他认为自己这回是真的该醒了,不该被人玩弄了还再为她牵挂,在她心里自己压根什么也不是,自己却还痴恋着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她身上,实在是太可怜了!女人啊女人!你为何如此无情?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就这样回报我?算了,人情本如此,自己又何必如此自讨苦吃呢?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一抬头竟不知道到了哪里,望望头上的太阳,他才感到脸上尽是汗水,忙到一大树下凉快,撩起上衣角擦擦汗。看着行人如织,他睁大了双眼,原来这世界上比玉兰漂亮的女人还多的是,比她有钱的肯定也不少。她,说白了不就是个教师吗?能有几个钱?美女如云,个个养眼。可是,她们又如何才能向自己投怀送抱呢?自己既没有权力,也没有金钱。他思想多时,想了许多办法和可能,但随之又一一否定。他突然间非常想回家。也许这里并不适合自己,回家日子是苦些,但是至少会过的很充实呀!这样想着,他四处寻找回出租屋的路,不多时就找到了。回到那里,他感到很乏——主要还是心累,他躺下,不多时就沉沉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7点了,他还是很烦,不甘心如此,可又无可奈何。便锁门出去了。不觉间来到了夜市上,他要了个菜,整两瓶啤酒便吃喝起来。酒足饭饱后,他突然记起了昨天被耍的事情,偷了自己的钱包也就罢了,还剥光了自己的衣服,让自己丢人丢大发了。不行,必须报仇|!这口气要是能咽下,自己还算是个男人吗?他一恨,顿时感到全身的热血在沸腾,充满了力量,开始挨个看,找昨天去过的那一家。可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因为昨天喝醉了,也压根记不住是哪家。  

正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她——眼熟,特别是脸上的疤痕很明显,这不是怀玉养的那个小三吗?她怎么会在这里?他便上前去,而她则进了屋。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迎上来,笑吟吟地问:“大哥,来了!快进屋,保证让你满意,有相熟的没有?”  

他在心里骂道:“奶奶的狗腿!你比俺妈年纪还大,叫我大哥?”便随口说:“我要刚才那个脸上有疤痕的。”  

“小红?”老女人吃惊地问,随即又笑了,“好,你真有眼光!小红啊!你的客人来了!”  

他和小红进去后,她没认出他。他暗自发笑:“怀玉的女人也不过是个这货!你的俩女人,一个被我睡过,这个又要被我玩,哈——”他得意极了,想方设法的折磨她,从她那痛苦的声音中,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暴风骤雨过后,他问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她说以前就在这里做,后来被一个老板包养了。  

“呸——”他听了骂起来,“他算个鸡煲毛老板!球蛋!”  

她大惊失色,问:“谁啊?”  

“怀玉啊!”  

“你怎么认识他?”  

“哈——”他笑了,把他与玉兰的事情和盘托出,脸上挂满了自豪的喜悦,只是对替玉兰报复她的事情只字不提。  

她听了,便也将自己的事情全告诉了他:她家在河南三门峡一个闭塞的山村,她是老大,下有俩弟弟,她只上到初中二年级,十五岁时就随着乡亲们来到了这座城市,换了几个厂,赚的钱还不够她大的赌资。后来,被一个老工友带到了这里,第一个月就赚了九千多,虽难过,但是毕竟见钱快,加上确实找不到比这里更赚钱的捷径,也就一直坚持了下来。后来遇上怀玉,他见她年轻貌美,就笼进了他的金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她被他轰了出去,没办法又只好回到了这里。正愁自己的脸难看,怕接不到客人,却听到了有人点她的名字,她很高兴:看来自己还依旧有吸引力。  

听此,他心里很过意不去:原来都是苦命人啊!他开始后悔自己以前不该为了玉兰去报复她,使她破相了。便问她愿不愿意回家,她使劲摇摇头,说:“俩兄弟都在上学,俺大又不正干,妈又没了,回去干啥?”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还能有啥打算?等赚够了钱,弟弟上完了学,我的任务完成了,回家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你家里人知道你在做这吗?”  

“他们从来不管不问我在外的事情,只等着我的钱打回去。”她笑了,但是令他感到心痛。他不再说话,闭上了双眼。  

临走时,他另拿出三百块钱塞进她的手里,她想推却,他却早飞了出去。  

回到出租屋,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连夜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桃红也坐在了一辆长途列车上,也是返乡——不过不是返回她的故乡,而是跟着光大回他的故乡。更不同的是,他此时的心情糟透了,而她却很幸福——尽管才掉了一个孩子,依偎在光大的怀里,她正做着美好的梦儿。她的那一次车祸,使她失去了与文书的孩子,同时也得到了另一份爱——与光大的爱。光大能说会道,又体贴又乐观,很快使她从苦恨的泥潭中拔出,也俘获了她的芳心。她离开电子厂,与光大一起在建筑队里干活。他怕累着她,就说和她回老家过二人世界,她满口应允。下了长途列车,来到了山西太原,又转了三次车,最后又步行两个小时山路,才最终来到了他的家。那是一个山村小院,院里有三孔窑洞,窑洞里因为长久没人住了,蜘蛛网放肆地占领了所有的空间。她见此二话不说,抓起笤帚就清理起来,他也忙去帮忙,之后又清理院子,不一会儿,一个整洁而又温暖的家便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桃红很高兴,对光大说:“亲爱的,我终于找到了家的感觉,真的!”  

“我也是。”光大笑着说,“感谢你,桃红!”  

“不,应该感谢你,亲爱的!是你给了我一个全新的家。”  

四目相对时,他们都感到了一种发自心底传遍全身的幸福感。  

三天后,光大请来了村长和乡亲们,为自己和桃红举行了简单但又热闹的婚礼。因为桃红还不到法定婚龄,所以也就无法领证。不过在农村里,人们往往只把婚礼当做结婚的主要形式,至于结婚证的领取时间,早些晚些倒也没有人去过分在意。尽管如此,光大娶到了一个来自河南的漂亮小婆姨的消息还是在小山村不胫而走,一时成为新闻。  

文书回到家里,并没有什么钱上交父母。他大见此已经十分不悦,又问:“桃红呢?”  

他说:“我们分手了。”  

他大见此大怒,一巴掌抽过去:“尻死你姥娘!钱没赚着,女人又没了,人财两空,你还有脸回来?我打死你个丈二孩子!”说着抽起一棍便打将下去,文书撒腿便跑。  

三哥听说文书自己跑回来了,忙奔到文书家,堵住文书问:“俺妮儿呢?”  

“我咋会知道?俺俩早就分手了,她是她,我是我。”  

“放你妈的狗臭屁!”三哥听此大怒,一脚踹倒了文书。  

文书他大见此,抡起铁锨出来了,骂道:“奶奶个熊!你没那熊本事管好自己的闺女,反而来找俺儿子的茬,还欺负到家门口了!看我不打断你的骡子腿!”  

三哥一看这阵势,忙跃上摩托车一溜烟跑了。  

晚上来了辆警车,带走了文书。  

派出所里,民警问文书:“桃红呢?”  

“我们分手了,她在哪里我真是不知道。”  

“有人告你拐骗少女,你要是不老实交代,后果很严重,知道吗?”  

“我没有拐骗她,俺是自由恋爱,凭啥给我扣屎盆子?我不服!”  

“问题是她跟你走以后就联系不上了,她一家人找了几个月了,她姥娘担心的过世了,她妈几乎神经了,她大天天神思恍惚,竟把农药拌进饲料,整得偌大个养猪场破产了,赔了几十万,你知道吗?若是你不把她带走,或者至少能联系上她,知道她还好好的活着,悲剧也就不会发生。我们不再说什么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吧!”  

文书坐在那里如坐针毡,这个结果又岂是他愿意看到的?他开始后悔了:要是与桃红还在一起,那该多好啊!就算穷些,苦些,可毕竟日子还算充实,自己还能感觉到温暖和快乐。可是,自己咋就变了呢?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梦醒来却只有两行悔恨的泪水,还有满腹的忧愁和愧疚在撕扯着自己的那颗业已疲困的伤心。于是,他便拨通了那个久违的手机号码,却已经停机了,惊得自己瞪大了双眼。  

三哥见此,怒不可遏地上前揪住他,问:“人呢?”  

民警忙上前劝止,文书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  

见此,大家都沉默了。  

最后三哥对文书说:“你跟我一起去,把她找回来一切好说,不然我饶不了你。”  

“你愿意去不?”民警问。  

“人是跟我出走的,我有义务去把她找回来。”  

“好,那我们给你们开个证明,需要当地公安机关帮助的话,拿它去就行了。”  

文书连夜跑到姨夫家里,磕了三个响头借来了三千块钱,第二天一早与三哥一道又坐上了南下的列车,距离他回来还不到四天的时间。  

  

在车上,文书掏出一瓶饮料递给三哥,说:“叔,给——”  

三哥望都不望他一眼,将头一扭,看着窗外。  

文书知道他对自己有气,又忆起与桃红在一起的许多往事来,鼻子一酸,泪珠在脸上像小球一样滚落下来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三个月竟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使他得到了许多教训,更失去了许多,尤其是失去了一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女孩子的心。他在心里开始骂自己,甚至有一股冲动,想跪在三哥面前认错。可四处一望,见车上恁些人,他又只好把一切都在心底掘个坑埋藏了。多么可笑啊!三个多月前,他和桃红两个人头脑里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坐在这样的车上,向着新生活奔去。那时的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啊!对新生活充满渴望,对未来充满期待,对于他们以后的日子充满自信。但是仅仅三个月后,一切都变了,曾经相爱的一对迷迷糊糊地分离了。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刻,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不,是短短的几秒钟,如果他去追她,一切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是,他没有去追。他为自己的所谓理想冲昏了头脑,选择了认为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玉兰。人,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处,如果选择了一条错路,也许就会耽误了自己的一辈子。更可怜的是,有些人后来明明知道错了,仍无法或死不悔改,一直错下去。人犯错误后,一旦认识到了不对,心里一般都会产生一种负罪感,犯了大错的人尤其如此。而此时的文书,正感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这个错就是迷失了自我,失去了一个最值得自己去爱的人。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要改正,坚决的改正。他暗暗发誓:寻回了桃红,一定要好好对她,把以前欠她的补偿给她,绝不再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了。可再一想:就算找到她,她还会跟自己过日子吗?她的家人会同意吗?怎么办?不管那么多了,一定要找到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对她的爱,还有自己的悔意与诚心,偿还对她欠下的债。  

下车后,文书拦了辆出租车,请三哥先上。  

三哥一声不吭的进去了。  

他们先来到电子厂,找到老王两口子,说明了来意,他们对三哥、文书还算客气,说他们也一直在找,并且也报警了,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三哥坚持进厂里打听,问了几个桃红的同事,依旧没有什么结果。由此,他们便有了长期寻找的打算,租房子住,不分昼夜的寻找。后来他们又到邻近的深圳、东莞、珠海去找,从夏天找到秋天,眼看着天空灰沉沉起来,风中也多了几分凉意,可是桃红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寻找劳而无功,一无所获。眼看到了岁末,卡里的钱也快花光,可闺女还是没找到,三哥就骂了起来:“你个死妮子哪去了?快给我爬出来!”可气归气,骂归骂,他还是想桃红想得很,好多个夜里,见女儿在对着他哭,吓醒后方知是个梦,泪水却早已经流出来了。  

一早,他和文书又分头去找,老王两口子年纪大了,加上看门任务在身,只能在附近地方找,而三哥和文书则在本地找个差不多了以后,便到外地四处寻找。短短几个月,他们就寻遍了东莞、深圳、珠海、佛山、中山等地的大小工业区,可是桃红就像根本不存在似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有一回,三哥在中山的一家工厂里见到一个女孩子,和桃红很相似,他忙抛下手中的兜子,飞奔过去从背后按住了那女孩子,大喊一声:“闺女!”  

那女孩子回过头来,却不满的大骂起来:“我日你母!你想吃老娘的豆腐,占老娘的便宜,是吧?来人啊!抓流氓啊!”  

众人忙围了过来,三哥一看,是个浓妆艳抹的女的,两片嘴唇像狗血一样红,吓得忙后退几步,连声道歉:“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可那女的却是不依不饶:“摸了老娘了,给钱!”  

“你——”三哥一听,傻了眼。  

“你个啥?吃了豆腐了,还不想给钱,你以为你是这长那长啊!哪有恁便宜的事情啊!”女的吼道。  

“放屁!”三哥恼了,“谁占你的便宜了!你看你那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啥球货!我都可以当你爹了,欺负你?”  

“你再说一遍!”她指着三哥大叫。  

这时有人小声对三哥说:“老乡,别跟她斗,她这样的后边都有人,黑道的,你惹不起,扔俩钱赶紧走吧!”  

三哥一听,说的也是,再说自己还有要事在身,怎能因这样一个女的节外生枝呢?与这样一个女的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对着骂也不好看,便问:“要多少?”  

那女的一听,脸上的怒火立刻转化成了春风,笑着伸开了右手掌:“这个数吧,看你也不容易!”  

“五十块?”  

“五百。”  

“你讹人呀?”  

“哈——”众人笑了。  

“笑个鸟毛啊!”她恼了。  

三哥不想与她纠缠,忙掏了钱给她,说:“点点够不够?”见她果真十分认真的数了数,之后点点头,他扭头就走了。  

只听她在后边喊了起来:“大哥你还真阔气,晚上来玩啊,我给你打八折!”  

三哥好像吃了蝇子,恶心的想吐,他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工厂里也有这样的货呢?他大步逃了出去。  

  

三哥决定回家,春节后再来找女儿。文书决定留下来,一边打工一边接着寻找。经过这半年的相处,三哥逐渐感受到了文书的诚心与热心,抛弃了以前对他持有的成见。他甚至有些可怜起这个孩子了,才十七岁就背负起这么重的包袱,难啊!  

临走时,文书送三哥上车。三哥把几百块钱卷在一起硬往文书手里塞。见文书死活不要,他从车上将钱从车窗里往外扔出来,车就开跑了。钱在风中被吹散,文书弯下腰一张一张的捡起来,攥在手心里,鼻子一酸泪水流下,突然面朝列车开去的方向跪下,叫了声:“俺大——”  

此时远在山西的桃红却分外忙碌,在为与光大一起过第一个春节而精心准备。两个人结婚后,光大就靠近几年打工的积蓄养起了几十只羊,还承包荒山栽树。几个月后羊卖了一批,有了点余资,两个人的日子过的更加有滋有味。虽说光大比桃红大了好几岁,可他们的幸福生活却足以让同村的许多人家羡慕。唯一不足的是,光大的父母去世早,他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前妻也没留下一男半女,不像别人家都是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逢年过节更显热闹。不过桃红对目下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和光大在一起她感到很是幸福。而光大得到了这么一个可爱、勤劳的小婆姨,自然疼得跟心尖尖儿肉嘟嘟儿似的,啥活也不舍得让她干,可她却是事事抢先,让他又疼又爱又无奈。  

他们最喜欢在黄昏时放羊,望着羊儿吃草,听着羊羔的咩咩声,望着西下的夕阳,与心爱的人儿并肩而坐,说说笑笑,高唱一曲山歌,是多么的惬意啊!即使什么也不做,彼此四目相对,那也是一种千金难买的幸福啊!  

过了小年,光大独自一人往太原去卖羊,运回来大半车的年货,还给桃红买回了“三金”: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桃红很是感动,但是又怪他不会过日子:“这东西中看不中用,干活能戴着吗?你是有钱没头儿板了!”  

“为了你,我干啥都值得。”光大抱住了桃红,“我辛辛苦苦的赚钱,不还都是为了你和咱这个家吗?要是没有你,就算我有金山银山,又有啥意思呢?”  

桃红听了心里很受用,嘴上却说:“真有那么多的钱,你还会稀罕我?”  

“你看你这都是说些啥话?”他双手捧起了她的脸,说,“别说傻话了,这世上的女人有千千万万,可我只要一个你就够了。”  

“我知道。”她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大年夜,光大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她说不打。于是,光大便劝她,讲了一大堆的道理,最后她才暂时收起了小孩儿脾气,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不料却是空号。她嘟囔道:“咋会打不通?换号了?”  

“是不是你拨错了?”他关心地问。  

“不会的,这是俺大的手机号码,我记得最清楚了。一换号,这还咋联系?”  

“你记得还有其它的号码没有,再好好想想?”  

“没有了,其它的我都没打过,咋会记住?”  

“这可咋好啊?”  

“你咋恁想给他们打电话?打通了也没有好气儿,说不定还会再骂我一顿呢!”  

“父母毕竟是父母,大过年的问候一下是对的,再说大半年了你一个电话也没打,家人不知道会急成啥样呢?即使他们骂几句,咱听着就是了。我还打算过年后陪你回河南老家一趟呢!”  

“打住!”她喊了起来,“打死也不回去!”  

“那也不能不要父母了吧!我的父母已经没了,他们就是咱唯一的父母亲了,我可不想让好不容易得到的父母亲又不要了。”  

“那就等他们气消了再讲吧!”  

“啥时候他们能气消啊?”  

“过两年再说吧。”  

“啊?”  

回到老家的三哥见嫂子瘦了一圈儿,忍不住抱着她哭开了。他们开始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答应他们俩的事情算了,虽有些早,可毕竟还能经常见见面。这倒好,一走半年多连个电话也不打,不知道过的怎么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甚至连现在是死是活也不得而知。还让人家文书在那里苦苦寻找,过年连家也回不得。虽说这件事文书有责任,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孩子,犯下什么错误都有可能,也不是不可原谅的,毕竟还小嘛。  

想到这,三哥心里感到对不住文书,遂在一个晚上,提了些东西去敲文书家的门。文书的父亲见此,很吃惊。  

三哥尽量笑着说:“咋着,不认识了吗?”  

“俺家文书可没回来,就算你再带派出所里人来也找不到他的。”文书他大说。  

“毛孩哥,我不是来找文书,而是来看看你们的。”三哥语速慢了些,语气亲热了些。  

“找我干啥?我这半年恁老实,又没得罪你。”  

“哥啊!”三哥喊了声,接着把文书与他一起寻找桃红的事情说了,“可怜孩子至今还在那找哩!”  

“唉——”毛孩叹了口气,“这都是他该干的,他该啊——”  

“这都怨我,以前要是同意了他们的事情,咱们成了亲家,好好的过日子,还会有这?”  

“不怨你,怨我。是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让你们出丑了,桃红这闺女可好,真的可好。我要是真摊上个恁好的儿媳妇,那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可是而今眼目下这……都是命啊!孩子咋样?”  

“怕是没了。”三哥十分难过,“有人见她被车撞了,从此后再没了下文,估摸着孩子没保住。”  

“这些现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能平安。”毛孩说。  

“是啊!她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三哥望着门外的飞雪,无奈地说。  

玉兰和怀玉最终还是离婚了。怀玉搬进了他的“金屋”,安心写他的网络小说去了,后来听说有个他忠实的女读者情愿跟着她,好像还是个大学生,但是不久又离开了他。之后他又找了个未成年的打工妹养着。玉兰还住他们原来的房子。大年三十,她突然想起了文书,便给他打电话,让他跟她一起过年。文书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再打,他索性关机了。文书奔到天桥上,面对着刺来的寒风,跪了下去,哀求道:“桃红,我的女人!你回来,回来啊!我知道自己错了,你要咋惩罚我都可以,哪怕是要我的命都行。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桃红,我想你啊!”  

因为桃红的事情,加上三哥又不在家,他家的面粉厂早已停产,养猪场、蔬菜大棚也早已经荒废了。过年后,嫂子说想跟他一起去找闺女,三哥不同意,说:“你去了,家里咋办?”  

“闺女都没了,这个家还要它干啥?”  

“你走了,儿子咋办?我们几乎失去了一个孩子,这个还能也不要了?在家好好管他,一定要让他成才,我们输不起,也伤不起了!”三哥哽咽着说。  

“那你也要快点回来,别管找到找不到,麦季子你都要回来。我已经没了闺女,不能再没有你在身边。我这天天都梦见你,还有桃红出事儿,我害怕,怕得很呀!”她边说边抓住了三哥的手紧紧地攥住。  

“嗯。”三哥含泪向嫂子点了一下头,泪珠散落了一地。  

坐上车,他回头一望,嫂子还在那尚未脱弃寒气衣衫的春风中摆着手,而且身子还在不停地抖着。  

  

债与情(下)(王岗镇常营小学    齐云轲)  

  

三哥找到文书时,见他明显又瘦了些,心中很不是滋味。文书提出请三哥下馆子,他点头应允了。他们要了几个好菜,又要了瓶好酒,便吃喝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全身都热腾腾的。中间三哥借口解手,偷着付了账。而后文书也借口去卫生间,去买单时见已经有人付了,心里很酸苦,也很感动。回到包间,文书“扑通”一声跪在了三哥面前,分明叫了声:“大,俺大——”  

三哥见此有些吃惊,又感动不已,忙扶起他,说:“孩子,别这样!我不配做你的父亲,当初要不是我极力反对你们的事情,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不!”文书又跪下,说:“大,你做得对,你那样做也是为了我们好。如果当初俺俩听你的话,好好上学,现在也该上高中了,桃红也就可以不受恁些罪了。你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在我心中,你早已经是我的父亲了。”  

“好,起来!”三哥扶起文书,四目相对,一股暖流迅速传遍了俩人全身,融化了心中的那块冰石。  

此后,他们一边打工,一边继续寻找桃红,看样子还想打持久战。  

时间,是一个令人无法琢磨透的东西,尽管千百年来人们不断探索它,研究它,可总也难认清它的本质属性与特征,它所起到的作用也是令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它像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可以刺碎一切坚硬的东西,包括人的信心和情感。寻找了这么久,跑过了多少工厂、车站、商场,甚至城市里的角角落落,可就是不见桃红的影子,好像这个世界上早已经没有了她这个人似的。渐渐的,天气热了,做工累了,加之对寻找到的希望的日益渺茫的失望,他们开始全身心投入到辛苦的劳作中,以此来磨灭思念与焦虑带来的苦痛。  

麦季子时,三哥按与嫂子之前的约定,卷铺盖回到老家。文书依旧留下来继续寻找,不过这种寻找越来越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偶尔在劳累之余想到她,才会出去四处走走,至于找到与否,确实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更多的则是排遣久积心中的一些情愫罢了。  

为了儿子的学业,更为了这个已经残破不全的家,三哥决定收麦后不再南下寻找闺女了,而是在家继续奋斗。他又装了几十头猪娃子,不久面粉厂里也传出了久违的噪杂声,蔬菜大棚里也逐渐呈现出了希望的绿意。反正他们的日子又逐渐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只是偶尔想起闺女,心里才会难过一阵子,叹了口气,之后又接着忙其它的事情了。  

  

转眼间,又是一年春来到,新蔡大地上汝河、洪河竞相微笑,粉红的桃花散发出醉人的芳香。三哥的面粉厂因为经营有方,已经于去年扩大了规模,在县、乡、村各级领导的关怀与支持下,征了百十亩地,建了新厂房,更新了设备,解决了当地三百多人的就业问题,受到了大家的交口称赞。三月的一天,惠风和畅,鸟语花香,三哥请来了一位副县长和乡里、村委里主要领导来为他的新厂揭牌典礼,又请来了军乐队、舞狮队,很是热闹了一番。  

傍晚,喝的醉醺醺的三哥被人架回家里躺下。不知具体是啥时候,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他喊嫂子去开门,嫂子应声去了。接着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声传来,三哥正在兴头上猛听有人在哭,十分反感,骂了起来:“哭个鸡煲毛啊!眼尿水子咋恁多?”  

可接着又听到一阵哭声响起,这回他听出来了,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嫂子的哭声。最后,两种哭声搅在一起,像一泡粪便使劲向他砸来。哭声向他靠近,他一跃而起,正欲发火,却顿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你?你?你……”  

“俺大——”桃红大叫一声,哭倒在了三哥脚下。  

“回来了?!”三哥头脑似乎被抽空了一样,摔坐在沙发上,看着久违的女儿那张既熟悉又陌生、刻满沧桑印痕而又明显稚嫩的脸,他呆在了那里。嫂子擦着泪说:“孩子回来了,你咋了?咱盼星星盼月亮盼了恁长时间,不就是盼着这一天吗?”  

“红啊!”三哥像被电击了一样,用颤抖着的手臂揽过闺女的肩膀,抱在一起哭了起来,酒都化作泪水涌出来了。  

原来,光大养羊发家后,为了赚大钱,就和一个生意上的伙伴合作开煤矿。第一年赚了一百多万,俩人因为分红不均而关系破裂,那人竟卷走了几乎全部的现金款。矿工日夜缠着光大讨薪,无奈之下他东讨西借勉强发了工资,就把煤矿卖了。之后他又贷款在家养鸡,眼看着就能出售了,却发起了瘟——一夜之间几乎全部死掉了。后来请人来化验,说是这些鸡得了什么禽流感。他和桃红望着死去的上千只鸡放声大哭。为了还贷款,光大决定去下矿,虽然有一定的危险,可是见钱快,让桃红在家养几只羊种几亩地勉强度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久,发生矿难,光大和三十多个矿友一下子都被埋在了井下,其中有几个幸运儿被挖了出来,保住命了,而光大和其他二十多矿友却被直接送进了地府。他为桃红留下的只有无尽的伤痛和那二十多万的赔偿抚恤金。  

桃红双手接过那张银联卡时泣不成声。光大的几个同族兄弟见桃红既没有与他办理结婚证,又没有为他生下一男半女,就联合起来逼她交出那些钱,她死活不给,他们就天天来闹。受尽苦痛折磨的桃红,那时确实连死的心都有了。看着这张光大用生命换来的银联卡,她日夜流泪。  

一个月明风清的夜里,她和光大的家突然间起火了。村里人纷纷起来救火,特别是光大的几个本家兄弟更是争先恐后地上前。可惜火势太猛,人们根本无法近前。而桃红此时却在远处的山路上望着这边的火光发笑,说:“光大,这个家是咱俩的,两个人缺一不可。现在你不在了,它还有啥必要继续存在下去?那些钱是你用命换来的,我不会花一分的,因为花着心里头不安。我已经把贷款还清了,咱欠人家的钱都还了,你安息吧!”说完,她就在月下往前走去。  

她本想回南方,但是一想以前的那些令她不堪回首的往事时,她又却步了。突然间,她异常的想家,想她的亲人。她知道父母也许还会怨她,可也顾不得了,因为即使他们打自己骂自己,那也是疼自己爱自己的表现啊!她逐渐后悔起自己当初的莽撞了,更后悔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错把那负心汉当成了有情郎。人,在历经了许多事情以后,往往都会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和亲人身边。因为那方土地中有自己的根,那些人可以给你一种不可替代的、安妥你灵魂、抚慰并愈合你伤口的脉脉温情。  

她的父母劝她与文书复合,她断然拒绝了。但是三哥和嫂子心里还存有念想,相信她会有想通的那一天的。可是尽管父母原谅了文书,她却无法再与他一起生活,虽然说现在的她几乎连对他恨的心力都没有了。历经了这么多的事情,她显然长大了,尽管她尚未满十八周岁。三年的时间,对于人类的历史长河,甚至对于每个人的一生,都显得很短暂,很不起眼,可是对于她,却足以刻进记忆的深处,永远也不会忘记,不能忘记,不敢忘记。  

不久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文书找了个女朋友,好像这个女的也是河南人,还从事过不太正经的职业,打算今年国庆节回来结婚。村里人议论纷纷,褒贬不一。三哥和嫂子有些不悦和不解,可是桃红却轻轻地笑了。  

  

我又低头看看正在洗刷碗筷的桃红,心里感到很闷、很苦、很酸、很涩、很疼,便近前轻声唤她:“红啊,你来多久了?”  

她抬眼望了望我,有些吃惊,回答:“有一会儿了,叔你啥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我也有些吃惊,因为以前她从来没有喊过我叔的,尽管按辈分算她该这样称呼我,我也从不介意,因为我毕竟比她大不了几岁,没必要如此较真,倒是彼此直呼其名倒显得亲热些。  

“哦。”她又埋头洗她的碗,没了下文。  

听到亲邻们那放肆而又响亮的欢笑声,我感到很刺耳,心里沉沉的,闷闷的,苦苦的。她才十九岁(实际年龄才十七周岁零四个月),可是她已经经历了太多,付出了太多,获得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三年时间,使她从一个懵懂无知可爱纯真的中学生变成了孕妇,又变成了弃妇,又变成了媳妇,又变成了寡妇,现在又变成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我的确不知道该不该加引号),这之间她所承受的苦痛压力到底有多少,怕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抑或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走出喧闹的小院,我看到了滚滚的麦浪,这阔野的绿意的确让人心旷神怡。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劝慰桃红,怕戳开她的伤疤,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宽慰她,我想不到怎么才能让她开心,只好用自己的诚心、真心、热心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我的这个小侄女能尽快回到正常生活的轨道上,她这样的事情在人世间千万永远都不要再发生了。  

听到一声鸟鸣,我忙抬头看,见一对喜鹊正在粉红的桃树花枝间嬉戏呢!由此,我心里也乐开了一朵鲜艳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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